〈中華副刊〉水丰尚書/高雄的海

港灣

文/秀實 圖/陳兆聖

旗津回來,一個城便如此異於以往。

颱風過後,這天的早晨與傍晚,都來了一場雨水。節令恰巧是寒露,臺灣是寶島,百花依然盛放。傍晚雨歇,我才出戶,走在城市的彎曲街巷中。唐朝盧照鄰〈和王奭秋夜有所思〉的「窮巷秋風葉,空庭寒露枝」最感人,寫的原是鄉鎮,卻甚貼城市浪遊人的懷抱。

然高雄城的雨水,更多讓我想到大海來。高雄是港都,背太平洋而面台灣海峽南端。寒露之後,高雄港看日落,最為華美富麗。知名的是西子灣日落,其醉人美景已有大詩人余光中〈西子灣的黃昏〉的描述。此詩為詩人集中最優秀的作品,讀了讓人興起「眼前有景道不得」的嗟嘆。「幾隻貨櫃船出港去追趕落日∕快要追上的一刻∕——甲板都幾乎起火了∕卻讓那大火球水遁而去∕著魔的船隻一分神,一艘∕接一艘都出了水平界外∕只剩下半截晚霞斜曳著黃昏……」詩末的「只有不甘放棄的白堤∕仍擎著一盞小燈塔∕向遠方偶出長臂」,便讓人想到黑暗中高雄港外神秘而茫茫的大海來。暗夜的海交給了星空和月華,回到了只賸下海浪聲的漆黑。「當宇宙一轉身,我的悲愴瞬間即成了永恆」,我描摹不了夕陽西墮的大海,只留下這般柔弱的詩句。

最是難忘的看海的日子是一九年,七月颱風天。在大風雨中友人驅車載我去紅毛港。車輛自沿海路踅入中林路時,馬路已成澤國,輪子的四分三已沒入水中。朋友問,要否堅持前行,我說,沒事,運氣常在。車子駛進大林埔南星路時,情況好轉。我道,陸上行舟,不用急。所以後來我有了這樣的書寫:「紅毛港是一個目標我必抵達,那裡有∕一艘為我私奔而來的帆船」。終於我們平安「航行」,抵達半島最北端的「紅毛港文化園區」。

紅毛港文化園區位置殊勝,可以近距離觀看泊岸的貨櫃巨輪。距離是決定景觀的重要因素,譬如看燄火,在酒店房間與在海傍便是截然不同的。隔著落地玻璃,把盞智利紅酒,看燄火璀燦,你會感到盛世繁華;然你立在海旁,燄火在你頭頂上爆破,瞬間化為煙縷,黯黑來襲,你會感到比煙花寂寞。走過天空步道,撐著傘在滂沱大雨中立在觀海平臺的欄杆旁,看風雲譎變的高雄的海。深淺不一的墨藍的雲在攪動,沉重的浪濤聲震蕩著,海天不分,雲浪無差,大海如斯壯觀的情景讓我久而不忘。對面便是旗津,一一九號碼頭的踉蹌燈火,在橫雨狂風中搖搖欲滅。驚濤駭浪後,在幾個展示館走了一匝,便在高字塔旋轉餐廳吃小火鍋。回程乘風,路上車少,不覺便返抵左營。

終於領略到風平浪靜的高雄的海。我們到了旗津的旗後燈塔時,是早上十一時半。那是一個制高點。往內港方向是八十五大樓等雄偉的城,往外海看是旗津悠長的沙灘與依依不捨的大海。這是台灣海峽之南,海峽在這裡豁然開闊,湍急的海流稍稍緩和。海水一片蔚藍,間中有浮雲投下的暗影。城中無蔚藍,只有立在岸邊看四月的高雄的海,才有如此稀罕的蔚藍。水之蔚藍是罕見的,清朝詩人王士禎〈池北偶談〉有「十里清淮水蔚藍,板橋斜日柳毿毿」句,海之蔚藍應該與天空之倒映有關。天空無垢,大海無塵,才會有蔚藍一色。

旗後燈塔與周遭景物極調和,旁邊有海岸線咖啡館。燈塔白天沉默,晚上是大海閃爍的話語。我們在咖啡館歇息後便往旗後炮臺走去。炮臺的地理位置當然更勝燈塔。燈塔是讓船看,炮臺是要看船。兩者十分巧妙的互補。炮臺的維護很好,我們在壁壘上看無涯的大海。想像海面千舸競渡,海裡魚龍麕集,何其壯觀也。「台灣海峽這個地理名詞很安靜∕狹長的旗津如一尾擱淺的∕牙帶魚,或說,寓意收割的鐮刀魚」,這些詩句,很好的寫出了海與島的關係。海洋與陸地的牽連,是魚族。漁舟唱晚,便是要回歸岸上。

「旗津回來,一個城便如此異於以往」,這是看高雄的海後,我的感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