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緣圓天涯近

■任潔

我向來不「沾花拈草」,在深山裏孤傲也行,在斜坡求全也罷,花草何物全不關己;偏偏客廳的這個由老婆細編的花盆常在眼中,不看則已,一看怦然心動;不趨前撫整一下心有疙瘩:或濃或淡,或斜或正,或盆裡,或盆外,我都煞有用心。

到美國紐約繼續碩士學位的孫女,抵達「紐澤西」租居的當晚,傳來簡訊,圖文是:「盆中的花香千里,等果子成熟了,擇日回家品嚐。」家人無不分享那份喜悅,人在千里外,心卻在客廳的這個「其貌不揚」令人懷念多多的圓型花盆。

盆栽有三種東西:果實是毛柿,這長命百歲的喬木,待「修成正果」後,粗壯的枝幹長出黑色硬木,俗稱「毛柿格」,花不顯眼,結果則隱隱飄香,是村婦最常採擷的樹果,皮薄肉少種子大而多,喻小富而多子多孫;「福木」果粒則堆疊相伴,意在「招福」,是景觀植物,不香,惟內核圓滾,成熟後,硬成乒乓球大小,渾圓乳白,落地彈跳,家用則裝飾,孩童則為玩具,農村小路或機關學校頗為常見。

此外,老婆從皮箱裏取出三十年前,在「荷蘭」買的膠製「鬱金香」,一朵般紅,一朵桃色,下端各有兩片綠葉,插在兩種果實中間,不爭且相得益彰。難怪孫女愛不擇手,一時文思泉湧,出國前寫了一首詩,離情依依:

花香傳千里,白雲秋蟬啼;
遠因圓彌近,此情最靈犀。

詩的出處是王維的五言絕句「相思」,也是借物抒情,老婆照拂更加心細,只要地球的另一端傳來孫女的聲音,立即的反應是澆水,深怕「花果凋零」似的,緊張兮兮。家中佛龕供奉「觀音佛」,手上「淨瓶水」日夜皆有泉聲,整理花盆恰如塵埃不染。

毛柿有皮有格,福木外圓內圓,鬱金香更諳「漂洋過海」,縱有執著,此三物皆有靈性,各自崢嶸,何況人生?不論何處,有顏色必迎晨曦,有春風必滿人間,多一點愛,是生有魂,即使九泉之下如生,何其神妙。

看老婆「插枝」澆水,非假意;我亦抽空「補其缺」,非虛情——心圓難掩歡喜,外美應率真無瑕,常伴我倆秋暮,夕陽不知斜。茲仿作「相思」互別苗頭,不落孫女之後,不亦快哉:

毛柿百年格,
春來漂幾枝(註);
願君多尋覓,
此物最可詩。

註:「毛柿格」多漂流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