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離畢華 繪圖:盧兆琦
或許每個前往印度的旅人,炯炯雙眼的聚焦處大有不同。
我一位姪子,從事貿易,長居印度,事業小有所成時想接我嫂子去印度定居,一來有感於他的孝心,二來我嫂子又是虔誠信徒,且個性溫良、隨遇而安,這是再好不過的事。遊牧民族一般的商旅隨著經濟發展而遷徙不定,終究沒待我嫂子定居印度。可他每次回國,總不忘孝敬長輩的捎給我全球知名的印度紅茶、開斯米爾圍巾和其他小禮物,具有濃濃異國風味的禮物總是容易引起興頭和遐想,口裡不禁叨叨念念的說這輩子一定要在還走得動的時候一掬恆河水。
有氧教室的同學一聽說我打算前往印度,瞪大了眼珠七嘴八舌的獻策,「很髒很亂呢,你受得住?」、「聽說都是笑著去哭著回來呢」、「三餐辣味咖哩怕一天就要倒了胃口?」聽說也只是聽說,同班一位女同學找到便宜的團便捷足先登,出發了。
探問了幾家旅行社,比價比來比去還不都一個價?便決定付訂金。只是那位郭帥哥好心的要我們耐心等等,等六月旅遊展時看能不能有個漂亮的團費。從年初好不容易捱到六月,果然得到一個優惠價,可以開始做功課了。
功課倒是在年初便開:除了大量的網路扒文,更無時不日地搜尋印度電影來看,從「巴哈旺旅店」開始,先看北印的再看南印的,繼而從史詩、神話傳說類看到現代愛情小品,少說二十部。喔,印度原來是這樣的一個國度啊。
恆河,兩千五百二十五公里的恆河,多少人類和文明因她而生,濕婆神啊濕婆神,不管是天方夜譚似的神話或者眾說紛紜的傳說,一位旅人,在清晨時分,懷著一顆朝聖的心來到聖河畔。
在出發前曾經到圖書館找資料,畢竟網路上眾玩家大鳴大放,各自以一己的角度和視野詮釋無法詮釋的印度大地,這是發現一本攝影集,作者正好是老朋友,翻開來讀,她的照片張張精彩,在飽和的色彩中我發現她照片中的行程甚是突奇,後來聽朋友說她的團費比我們的多出三分之一多,難怪她幾乎天天都踩在精美的地毯上面。
後來又發現一位不熟的臉友鋪出來的印度之旅,我的老天鵝,她何止踩在地毯上,每日施脂抹粉、頸肩掛著金盞花串、光鮮亮麗的穿著豔色洋裝、腳踩三吋高跟鞋,每個行程和景點間都由黑頭車接送,真是有福之人人服侍。
至於我這個奉「貧窮旅行」為圭臬的旅人而言,這時正穿越逐漸甦醒的瓦拉那西市街,步行在暗晦狹小充滿隱喻的巷道,偶爾貼身到巷道人家五顏六色的壁面上好讓駝著火葬用木材的驢車經過,且留意地上的牛屎也沒用,避開這一坨馬上誤踩下一坨,不如學赤腳行過的佛陀,一路攝心經行吧。
眼耳鼻舌身等感官徹底開啟,看著茶舖老闆煮開一鍋奶茶、看著簷廊下一家三代十來口人湊合著度過微冷的夜晚和清冷的曦晨、看著賣辣木的小販靜靜地坐在一綑綑辣木枝旁販售一根根截成牙刷長短的辣木枝、看著當地人人手一枝當著觀光客面前「刷」起牙來,越靠近河岸,越多僧侶和百姓聚集,賣花的小販也多了起來。有位身穿水色上衣白色寬褲執事模樣的人湊近,不由分說在你額上點了硃砂,據說這是第一次光臨此地(或任何一地)的標記,讓我珍惜起這個有如初獲人身難得的第一次,然後,走近河畔。
雨季剛過,河水高漲,無法照著行程上說的乘船看日出,可是,看日出非得要在船上嗎?我站在臨水的台階上望向東方,一輪紅日發出金光,渺遠的河面披著一層薄霧,把金光暈染得更加迷離、疑幻似真。沐浴在金光中的此身到底是真是假?
站立河邊和沉浸河水中的人是一人還是兩人?是兩人還是眾生?人是我或還我是佛?或,我只隨波逐流於虛幻時空的一片花瓣?
前日原本被滿街喇叭聲灌滿的耳朵這時失聰一般聽不到周邊任何聲響,母親叫喚著從河水中上岸的小兒換上乾爽的衣褲、一邊念著經文一邊將一小罐一小罐的恆河沙舉到你眼前衣不蔽體的男子、穿著襯衫西褲和皮鞋獨立水邊泥濘捧著小花盤喃喃祈禱的上班族、簇集身邊推銷風景卡片的少年、婦人身著多彩沙麗走入映著朝霞的水波中……所有音聲都被抹去,雙瞳所見,恍似遠在天邊的繁花勝景,是…是極樂世界嗎?
河邊街梯賣小花盤的年長婦女只拿一對洞悉世事、幾分笑意又幾分盼求的黑眼珠看著你。
如果身心意都已投入恆河水波,浮沉在極樂的金光中,這可是所謂的錢所能算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