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柴萬罐
國小畢業那天,艷陽高照。典禮結束從禮堂出來後,我在校門,在上頭寫著歡慶一百一十八屆畢業典禮的氣球前,和我最好的朋友A道別。
我們聊了很多在這所學校的點滴回憶,像是我在走廊上玩鬼抓人,跑著跑著竟迎頭撞上校長;他在上課偷偷在桌子底下玩神魔之塔,被老師逮個正著;我們為了三對三籃球賽努力練習,最終打兩場就慘敗淘汰等等,講著講著不自覺開始大笑,但很快,我便將笑容收進嘴裡,他也一樣沒有笑,我們都安靜了下來。整個世界像個大音響,周圍的哄鬧聲被轉到接近靜音的小聲。
「我們以後,還會一起出來打球吧?」A小聲地問。這時,一陣涼風吹過我滿是汗水的背脊,我不禁打了個寒顫。
「當然會啊!」我綻開笑容,用力點頭。
‧
前年二月,我和最好的朋友B一起參加了某個大學的營隊,在營隊隊輔的帶領下,我和身旁無數個生面孔已不可思議的速度混熟,就像已經認識好久好久那樣。營隊結束的那天中午,我們在火車站目送一位來自嘉義的同學上車,他回頭微笑揮手,我們則大聲對他說拜拜。
然後,車門關上。
望著漸漸加速的列車,我腦海不禁浮現出方才我們同小隊的隊員在吃飯的時候,一位來自高雄的同學大聲說道:「你們以後來高雄玩的時候,一定要找我出來喔!」他話剛落,其他人跟著附和,包括另一位來自嘉義的同學。
「你們來嘉義要約我喔!」列車的轟隆聲漸漸在遠方模糊,我依稀記得,上車前,他是這麼說的。
「你覺得是真的嗎?」我問B。
「蛤?」
「就是……以後可以去找他們啊。」
「嗯……」他沉默了。
於是我又想起更久以前的事情。那時,我們在宿舍用一罐空可樂瓶玩真心話大冒險,可樂瓶停下時蓋子指到的那個人就要說出自己覺得哪個隊輔最帥或最漂亮,或是將自己的自拍照傳到小隊群組,並問:「我帥嗎?」等等。玩到一半肚子餓了,我們便制定作戰計畫,由兩個人偷偷跟在大學生後面出去,然後其他人在門前假裝聊天,實則把風。最終我們順利從宿舍警衛的眼皮底下溜走,成功訂到外送,飽餐一頓。
其實不過是兩天前的事。
「不會了吧。」B說:「感覺他們就只是說說而已。」
‧
營隊結束幾個月後的某個周末,我和B約好中午一起從龍潭搭車到中壢一家聽說很有名的火鍋店吃飯。等車時,我和B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直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我的眼簾。
是A。
我瞪大眼睛,同時用力眨了幾次眼。
真的是A。
我正準備上前和他打招呼,他已經先發現了我,他看著我愣了幾秒,隨即綻開笑容:「嗨,好久不見!」我沒有立刻回他,過了約三秒,我才低聲說:「嗯,好久不見……」隨後放大音量問:「啊你要去哪裡啊?」
「中壢那附近。」他說。
「我也一樣欸。」話剛落,車就來了。下車的人潮眾多,一下就把我和A擠開,但還好,他仍在我的視線裡。
上車後,B拿出手機,叫我和他一起連線玩遊戲。再抬起頭來,已到了目的地,我趕緊朝A的位子看去。
空空如也。
他什麼時候下車了?
一股惆悵自心頭深處竄起,然而,就像突然躍出海面的魚,一下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到了火鍋店,點完餐,我和B坐在位子上等候餐點到來,他說他們全家原本老早就決定好最近要去日本自助旅行的,但因為突如其來的疫情,只能因此作罷。說完他嘆了口氣,臉上滿是無奈。
突然我想起兩年前的暑假,舅舅帶我坐遊輪去沖繩,那是我第一次出國,所以印象格外深刻。但若要說最深刻的,並不是沖繩的地景和特產,而是郵輪上各式各樣的自助餐和表演。記得有一場魔術表演,舞台上穿著燕尾服的魔術師在把助理的上下半身分離又接回去後,含著淚對大家說,他在這艘郵輪上待了快一年了,終於,再過幾個禮拜,他就可以回家了,母親已經等好久了。
說完,台下響起如雷的掌聲和加油聲。
等到整個表演廳重歸寧靜後,魔術師拿出他的魔術教學CD,說現在開始限時特價,只有我們有別人沒有。而且買了CD就可以跟他合照。話音一落,台下小朋友們紛紛歡呼。
「我們下次再見!」這是魔術師在散場前的最後一句話。我不禁想,他真的是個魔術師,幾秒前才把觀眾當成多年老友訴說心事,幾秒後卻快速抽離,並退到不能再遠的地方,推銷他的作品。
他太遠了,我們,又怎麼會再見?
一時間想不到其他話題,我隨口把遊輪旅行推薦給B,問他我們要不要找時間一起去,以打破桌上的沉靜。他沉思了一下,說:「可這要很多錢欸。」我回:「等學測完,大學確定後就趕快去打工啊,那時候疫情應該已經過了吧。」話剛落,他豁然開朗:「那這樣等到大學我們就可以去了吧。」B臉上掛著笑容,說出口的話是那麼的理所當然,理所當然到像一場太好的夢那樣不真實。
我用力點頭,卻好像不是那麼用力。
突然我又想起了A,對我們兩個而言,當年在歡慶118屆畢業典禮氣球下約好之後要一起打球的我們,和今天在公車站巧遇的我們,中間,隔著一段空白。也許是這段空白實在太長,因而連帶洗去了在空白之前,那確實存在的記憶。
這一切,似乎是魔術師的把戲。
也許,我們每個人,都有成為魔術師的潛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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