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歡喜迎春

　■梁瓊白
　過年，咱們中國人心裡想的還是農曆年，至於那世界公認的新年，不過是放假日而已，元旦只有官方儀式，老百姓有參與感的頂多是前ㄧ晚的跨年煙火，而後的升旗、總統文告、關心的都不多了，何況新年當天，很多人都還在床上補眠呢。
　農曆年可不同了，不管您喜不喜歡、想不想都得過，週邊的氛圍、身邊人的叨唸都提醒著您得參與其中，就算是應卯，也得跟大家伙照面應付ㄧ下，是中國人就得認同這套規矩，特別是這種日子，親人外人的關愛都特別濃，誰也別想當沒這回事，就算不得已或有過不去的檻，豈不知好不好過都得過，年復年的不也過了？平常沒人沒事的時候說是圖清淨，可到了過年身邊看見聽見的動靜誰都清靜不了。
　生活在台北這樣的大都會，平日都是車水馬龍的，唯獨過年這段期間不那麼喧嘩壅塞，外地來討生活的北漂族都回鄉團聚去了，鄉下有老家的也藉這段時間回去體驗鄉下人過年的熱鬧了，比較起來大都市是沒甚麼過年氣氛的，故此整座城市難得有幾日的安靜，除了廟宇搶頭香、祈福的信眾、電影院殺時間看電影的年輕人，有人潮的區塊比平日少了許多，正可讓不出國也沒鄉下可回的台北人可以從容的過幾天慢節奏的生活，連平日不太熱絡的街坊鄰居都有閒心打招呼寒暄了，挺好的。
　我是既不燒香、不拜佛也不上教堂的人，過年只想挑那些平常想去沒時間去、或去了也沒時間細逛的地方蹭人，今年就想去大稻埕那種還留著早年商埠餘溫、舊式建築群聚的老城區，相較於南部更多的老宅院，這裡雖然也在逐漸的蛻變中，但新舊雜陳的樓宇在有心維護下倒也不突兀，這在已是國際都市的台北算是難得了，老舊卻不沒落，只是飽含著歲月變遷的滄桑蟄伏，行走其間還依稀有著昔日的光影，俯仰間眼角餘光撇見的樑柱、牆垣、石板都殘存著時間的痕跡，穿梭在弄堂間偶而嗅到些些陳腐的氣味，如同曾經去過的江南古鎮雋刻著的每ㄧ吋記憶，是先民留傳的軌跡、也是文化積累的底蘊，那般不著痕跡的融入生活、沁入這裡生長的後輩骨血中。
　前幾天這裡還是人車雜沓、熙嚷喧鬧的年貨大街，所有店鋪都派足人手站穩據點，連日連夜的忙碌廝殺，像那蓄勢待發揚帆出海的漁船撒出大網要趁這一撥撈盡漁貨，如今是豐收之後的休憩，在人聲平息之後安逸的看著街上采風的人群，不知是我們看他們還是他們看我們，交錯的眼神中透著友善的問候，此時已經沒有人急切的么喝推銷，往來的過客也不是為採買前來的消費者，彼此都帶著吃飽喝足後的優閒。
　夾雜在雜貨群中的文創店鋪，是晚輩文青兒女延續老城風華的發想，卻也兼容並蓄的在老輩的默許中拙壯，許多吃的、穿的、用的、玩的都跳脫了傳統的思維，注入了年輕人想改造與創新的企圖，有人因妥協而讓步，讓年輕人慢慢爭出自己的新天地，也有那堅持代代相傳不為所動的老舖，年輕時看他們就是那樣的門面，如今連商品的擺設還是一樣，變化的只是店主那張不再年輕的臉孔，在似曾相識的照面中彼此似笑非笑的掠過，這裡是建築與人文都新舊雜陳、默默的蛻變但永遠不會全面翻新的地方。
　往來的行人中其實觀光客比本地客多，那些來自異國的男女遊客穿梭在有別於時尚鬧區的老建築、老店鋪、老商品中，操持著自己國家的語言，處處充滿好奇與新鮮，不知他們到來之前是做了怎樣的功課，才如此熟門熟路的直搗老城，特別是幾間販售古早用品的店家更是擠滿人群，ㄧ些我們台灣人早已不用的手編竹蔞、麻袋、提籃、竹篩、籮筐、還有各種木製的、竹刻的杓、鏟、瓢、匙，對他們都是吸引力，當我們的生活早已讓各種新奇造型和輕巧材質取代的用品，要不是在這裡，幾乎都在印像中淡忘了，可見質樸粗糙的本色即使經過時間的汰換也不會消失，相較於高價浮誇的精品名牌，這些樸實的老物件反而顯得更有韻味，也替這條古老又刻板的老街翻轉出新的商機。
　而當各地景點不斷引進洋食、賣弄流行、標新搞怪以廣招徠的當下，老城區依然堅守著他們一成不變的口味，那些吃了幾代人、賣了不知多少年頭的羹湯麵粿、煎的、炸的、蒸的、捲的，鹹的、甜的、辣的、酸的一概依舊，連湯匙碗筷都還是帶著歷史的陳年花色，沒人在意有多土，也沒人在乎磕碰過的裂痕或缺口，習慣而自在的端起就吃、拿起就喝，連味精、豬油蔥的量都沒少，老城區永遠有它不受外界干擾的淡定，來此，得接受才能適應。
　更有年味氛圍的應是附近的民居了，除了貼春聯還都掛門錢，說起門錢這是在都會區絕不會出現的裝飾，小時候在鄉下看見過，長方型、鏤空雕刻出吉祥的圖案、過年時張貼在門楣上，ㄧ次五張整齊的吊掛著，象徵五福臨門，進出時從下方穿過，像時時領受加持似的充滿祥瑞，這麼古老的掛貼怕也只有這裡才買得到吧，雖然所有春聯寫的都是很通俗的吉祥對句，依然滿溢著庶民歡騰迎春的年味，老少平安、生意興隆、財通四海、福達三江，最俗氣的祈福也是小百姓最由衷的心願，其它的就隨老天爺賞賜吧，都知道打拼靠力氣、發財靠人氣、升官靠運氣、小庶民只要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過日子，就是家和萬事興的福氣了。
　老城區不大，精彩的看點在週圍五百公尺之內走ㄧ圈，便足以回味一番久已淡薄的年味，就這麼心無罣礙的看點、吃點、喝點、買點，迎春、也算走春了，霞城皇廟的香火永遠鼎盛，供了那麼多菩薩也不知如何拜起，就心裡默唸：年年有今日、歲歲似今朝、家人永遠平安健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