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伯望
庚子年的立春將至,府城大東門前的春牛早早換了新裝,市府也將在元宵節當天舉行迎春禮。剛慶祝創建百年的竹溪寺蓮花寶塔,最近由台南市文化資產保護協會清理調查,發現塔裡赫然有兩大罈耕牛骨灰,透露不少故事。
此外,即將在二月九日結束的竹溪寺文物特展,有不少與農耕有關的文物,如牛軛、牛車輪、巨大的脫穀摔桶以及鋤、耙、長短漏勺等等。展場還有一座執事牌,除了標註當代住持、都監之外,還有牧牛、菜園、花園、打水、燒水等細密分工。
據十幾歲即入竹溪寺的慶定法師表示,五十多年前他入寺時,寺內尚有三條牛。據稱,寺方在蓮花寶塔左前的茄苳樹旁,曾搭有牛棚,棚頂可以曝曬農作物;待現任住持資定法師在民國六0年代入竹溪寺時,已經未見有耕牛。第一條牛死後,寺僧以土葬處理,不料卻遭人覷覦趁夜起掘食用;因此後面兩條牛死後就改採火葬,骨灰裝罈入塔,彰顯寺方對耕牛的感念。
資定法師表示,當年竹溪寺的田園甚廣,現址向北延伸接近健康路處,均為該寺所有,甚至台南市南區鹽埕一帶、東區裕農路底高速公路一帶都有,後來因為政府築造國道中山高速公路之故,徵收該寺田園小山崙,鏟平供作築路填土。當年也有寺僧每天牽著牛遠赴東區耕作,如果時間太晚,也可以留在當地的牛棚,次日再回寺裡。
文物特展中還有一份「土地租借申請書」,受文者是光復後首任官派市長韓聯和;原來日本時代後期竹溪寺所有的一塊二甲二分旱田,遭強制徵收興建國民道場,如今既然光復,竹溪寺想要索回繼續耕作,惟無下文,直到近年竹溪寺才買回部分興建竹溪會館。
資定表示,古時出家人相當辛苦,一方面修行,一方面還要下田種作,作物包括稻米、樹薯、甘蔗、甘藷等,而且「半斤糧吃一個月」,一天兩頓,就是煮糜混蕃薯簽,如何會有力氣下田,令人難以想像。
我想起曾在阿里山慈雲禪寺看到側門邊釘著一塊木板,這樣寫著:「吃了要做,做了要吃;是吃應做,是做應吃;誰吃誰做,誰做誰吃;不吃不做,不做不吃。百丈禪師云:一日不作,一日不吃。」
百丈禪師原稱懷海禪師,唐朝福州長樂人。他師承開創叢林的馬祖道一禪師,往居江西洪州大雄山百丈巖,世稱百丈禪師,立下一套有系統的「百丈清規」,倡導「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更自己身體力行,將禪學落實於日常生活中,這種農禪思想對後世影響很大。
農禪制度的形成,大幅改變了寺院的經濟結構,得以自給自足,無需依靠官方的扶植或化緣。荷蘭漢學家許理和就認為,佛教在中國並不是一種思想模式或體系,而是一種生活方式和高度紀律化的行為方式。
換言之,禪者並不僅把勞動作為謀生的手段,更是直指本心的修行方式,從勞動中悟修行,以修行促勞動。唐朝布袋和尚便有一偈相當著名:「手把青秧插滿田,低頭便見水中天,心地清淨方為道,退步原來是向前。」
禪宗在台灣源遠流長,最早隨鄭成功入台,竹溪寺就是在鄭氏父子當政時創建的,有海東初祖美稱的沈光文,因為寫詩譏刺鄭經逃禪入山,也有詩提到「州守新搆僧舍於南溪,人多往遊,余未及也。」這條南溪就是竹溪,而原名小西天寺的僧舍,後來也名為竹溪寺。
乾隆時期開放海禁,福建福州鼓山湧泉寺與福清黃蘖山萬福寺的僧人,和台灣寺院常有往返,對台灣禪宗很有正面影響。日本時代竹溪寺住持捷圓,十九歲即前往湧泉寺受戒,返台先往白河火山碧雲寺住持,再就受聘來到竹溪寺,長達三十多年。
社會變遷快速,原來座落在郊外的大批土地成為都市計畫用地,竹溪寺便逐一出售,轉為新建寺院經費。同時,信眾施主也常贈送米糧、蔬菜,飲食無虞,出家人也就不需要下田了,只需照顧寺內現有花園與菜園即可。耕牛的消亡,也標誌了一個舊時代的結束。
如今竹溪寺在資定的領導下,展開第四代重興計畫,從重建竹溪書院開始,盼望能夠呈現台灣最古老寺院在二十一世紀的嶄新面貌。
(作者為台南市文化資產保護協會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