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疊羅漢

■許淑娟
　低沉反覆，步步逼近，樂音彷彿奪命喪鐘，伴隨我噗通噗通的心跳。
　一頭灰色巨鯊現身，滿嘴尖銳鋸齒，新月狀魚尾鋒利如刀。人們驚慌四散逃竄，隨之展開殺伐血肉模糊……一個迴身，陰森森莫測高深的黑眼正看著我。突然，牠張開血盆大口……我緊緊閉上眼睛。
　一片漆黑哀嚎……
　心有餘悸走出戲院，民族路上燈火通明。從石精臼、赤崁樓，延伸到遠東百貨，直到中山路，兩百多公尺，聚集三四百攤小吃，蝦捲、蚵仔煎、肉圓、米糕、土魠魚羹、鱔魚意麵、棺材板……油煙瀰漫，人聲雜沓。爸爸抱起小弟，媽媽一手牽著大弟，一手牽著我，擠在湧動人海裡，矮小的我從密密麻麻人縫中窺視，一攤攤令人垂涎的吃食，只是過站風景，腳步毫無猶豫，走向護專旁的擔仔麵。臨著「坑仔底」德慶溪，坐在小板凳，熱騰騰的麵、米粉端上桌，配上香味撲鼻的滷丸、滷蛋，幾口咕嚕下肚，完全收服五臟廟，撫平剛剛的驚魂。吃得津津有味欲罷不能，一碗接著一碗，空碗越疊越高，不斷竄升，像是疊羅漢。我們盯著逐漸攀高的碗，開始微微顫顫，每放上一個，都更加小心翼翼。怕會倒塌，卻又樂在其中。
　在那個娛樂欠缺物質羞澀的年代，最期待全家去看場電影，《大白鯊》《大蜘蛛》《大金剛》……享受被驚嚇的折磨，然後放肆大啖擔仔麵。前菜螢幕驚魂刺激感官，挑動味蕾；接著主菜擔仔麵豪華登場，餵養腸胃。恐怖指數與食慾成正比，指向陽光溫暖的第一象限。
　走出時光隧道，眼前的民族路寬敞通暢。民族戲院歇業，風華如雲煙消逝。德慶溪加蓋，水道從地面消失。民族路夜市遷移，逐漸銷聲匿跡。走近赤崁樓、石精臼附近，嗅到些舊時氣味。遊客穿梭，小吃熱絡。幾家擔仔麵店依舊人聲鼎沸，府城美食皇冠上的珍鑽，未曾褪色，始終璀璨。
　外地朋友初嚐擔仔麵，往往一入眼就「驚艷」。古樸的陶碗，金黃色麵條，淋上油亮肉燥，放上一隻帶尾火燒蝦，精緻小巧，秀色可餐。舉筷將麵與肉燥攪拌滑順入喉，喝口蝦頭蝦殼熬煮的鮮甜高湯，齒頰方留香，兩三口就見碗底，總覺得意猶未盡。擔仔麵「吃巧不吃飽」，留有空間餘地，讓人咀嚼回味。
　我卻狼吞虎嚥，把擔仔麵吃到飽，疊成羅漢，定格了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