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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魚露與蠔油>違建中的童年滋味
■張蘊之
大概五歲的時候,因為媽媽在台北市大安區的學校任教,我們家曾短暫遷居六張犁,在那裡度過了六年時光,我的小學生涯也在當地度過。那時的大安區到處都是木板鐵皮搭建的棚屋,許多小小的餐飲店都在這樣的棚屋中經營,採光極差,黑暗、潮濕、油膩,放幾張折疊桌、搭配木板凳或白鐵凳,就這樣過著日子。
很多人都說大安區是台北市的天龍國,但世代住在六張犁的人們可能並不認同這樣的說法。民國七十幾年的時候,這一帶居住了非常密集的外省移民,大都是因為戰爭逃來台灣,很多人並不是榮民眷屬,也沒有「眷村」可以居住,就只能搭個簡易的棚屋,賣些小吃,或經營雜貨店,甚至連招牌都沒有。
大概小二的時候,媽媽每週會給我二十塊作為零用錢。由於每週三只上半天課,不用帶飯去學校,放學後我就會到學校對面的一家小店買午餐吃。那家小店是其他同學帶我去的,賣的東西很簡單,就是烤土司。我總是點花生醬吐司,或是奶油吐司,兩片烤得酥酥的吐司抹上濃郁醬料,只要五塊錢。
調皮的同學教會了我「混飲料」。經營這家小店的是位老奶奶,櫃檯旁有一座自助飲料機,只要跟老闆說:「奶奶!我要加買一杯汽水!」就可以拿到一個紙杯,自己按壓想喝的汽水口味。一開始我總是很老實的整杯裝滿芬達橘子汽水,幾次之後,一起去的同學跟我說:「欸!妳這樣會不會太無聊?汽水是可以自己調味的!」她教我怎麼用芬達混七喜,或是蘋果西打混七喜,將七喜當作基底,去混其他水果口味的飲料,喝起來就不會太甜膩。
星期三的下午,我們的午餐時光就在這些不健康的「小吃」中,嘻嘻哈哈打發。家裡不太讓我吃外食,而這短短的「自由時間」,就是我初嚐「台灣滋味」的啟蒙。
然而,「違章建築」的問題逐漸浮上檯面,為了整頓市容,在黃大洲市長任內,開始了一系列拆除違建的工程,這家小店所在的整排棚屋也因此拆光。還記得工地鐵皮圍欄將棚屋團團圍住的那天,我站在校門口看著眼前的景象,不禁十分不捨,也不曉得熱情的老奶奶之後會搬去哪裡?
小學五年級時,因為年紀比較大一些,爸媽的看管也稍微鬆動。每天放學後,我會陪一位住得較遠的好朋友一起走回家。她的家境比較清寒,兩母女住在沿著三合院一條護龍搭成的木棚屋內,只有一個房間,家徒四壁,沒有浴室也沒有廁所,每天都要倒尿壺。但她十分大方,回家的路上會帶我去附近的雜貨店,買兩條果汁棒,一人一條,兩個人一路吸吮著甜甜的化學果汁走回家。我不記得果汁棒的價格,可能是一塊,也可能是三塊,那是她僅有的零花錢。因為家裡無法幫她準備早餐和便當,只能每天給她一點零錢自己看著辦,而那幾枚銅板,就是扣掉正餐後剩下來的。
搬離台北市後,我一直到大學才回去故地重遊,所有的木板棚屋都已經消失了,六張犁地價騰貴,高樓美廈林立,早已不是當年模樣。對當時的我們而言,快樂的滋味從來都不是健康食物的味道,而是最便宜的化學香料,也是幼弱的我們僅能負擔的、唯一的小確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