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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魚露與蠔油〉沖涼的奧義
■張蘊之
「洗澡傷元氣」這句話曾經是我的座右銘。由於祖上是廣東人,家中長輩不說「洗澡」,說「沖涼」。小時候,我最討厭被大人喝斥著去「沖涼」,尤其是冷得要命的冬天,已經凍得手腳發紫,寧願縮在被窩裡一動也不動,還沖什麼涼呢?
爸爸常說,他們以前在越南生活,天氣熱,一天要沖三四次涼。對於極厭惡洗澡的我而言,這簡直不可思議。小時候從不覺得身上髒臭癢,也許是因為真的很少流汗,也許是因為鼻子過敏得太嚴重,聞不到自己身上的臭味。加上常常跌倒受傷,洗澡時碰水特別痛苦,我一向是拖到最後被大人發現,才一路被數落著、不甘不願地進浴室。
直到有一年,我在泰國進行田野調查,天氣酷熱、豔陽高照,身上的衣物與頭髮總是被汗水濕透,而且大部分的旅社都沒有冷氣、熱水和衛生紙(東南亞各國大多習慣如廁後用水洗),我乾脆每次上完廁所就痛快地從頭洗到腳——蓮蓬頭裡流出來的水,被太陽曬得暖洋洋,根本不用熱水器加熱。此時,我才深刻體會到為什麼廣東話稱洗澡為「沖涼」,「沖涼」二字徹頭徹尾是熱帶地方才有的詞彙,沖完澡之後全身舒暢,走出浴室時迎來微風徐徐,通體沁涼。在台灣時居住在亞熱帶的台北,深受濕寒所苦,自然無法領受「沖涼」的樂趣。
從那時起,我便愛上了「沖涼」。尤其喜歡在沖涼時順便洗洗被汗浸濕的衣服,晾起來,大概兩個多小時就乾了,每次沖完涼都可以換上乾淨的衣服,這種舒爽的感覺讓我愛上了熱帶。
近年來全球暖化,氣溫一年比一年熱,台北也變得越來越像熱帶地區,卻缺少熱帶調節氣溫的雨季。還未端午,連續多日超過36度,又不得不進出冷氣房,這種「寒暑鄉煎」的環境讓我反覆脫水、中暑。若在沒有冷氣的房間裡對著電腦工作,明明身體一動也不動,汗水卻沿著後腦、髮絲不停滴落;腹部因脂肪折疊起來的皮膚生出了痱子,雙腿也因為爆汗而讓我以為自己失禁。幾次衝進浴室想要「沖涼」,扭開冷水水龍頭,流出來的水卻滾燙得令人恐懼。都市的熱島效應,讓身體調節氣溫的「節律」也隨之失調。
淋雨也是另一種形式的「沖涼」。緬甸來的朋友說,他們小時候只要一下雨,媽媽就會喊孩子趕快去淋雨。淋雨後暑氣全消,非常舒服,若身上長痱子,淋完雨也可不藥而癒。台灣工業開發得早,有「酸雨」的疑慮,孩提時總被大人警告雨水很髒、淋雨會禿頭。但我依然不愛撐傘,習慣披著防水風衣出門,雨勢不大就把帽子兜頭戴上,任由那件風衣濕了又乾、乾了又濕。在漫長的夏季,我通常都只靠風衣遮陽蔽雨。陽光、空氣、水、土壤,是生命的本源,得多多親近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