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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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塵
 書桌抽屜裡擺著幾顆印章。年代、質材、字體、用途各不相同,就這樣靜靜躺在一個長方形格狀的收納籃裡。平日,也不會特別留意,也無需整理,它們就各自挨著彼此,誰也不犯誰,安份地等著主人那天臨幸召喚。
 年代最為久遠的是一顆黑色牛角的方形印章,依稀記得那是幼童騃時,小學六年級班導請商家來刻印章,也順道用畢業照辦了身分證,說是未來升國中後用到的機會很多。拿到刻好的印章當天,還送一個同色同材質的盒子,裡頭正上方還有一小塊正方形的紅色印泥區,當場就煞有介事地將所有課本作業簿都蓋上了印章,展開版權所有的人生,剎那間覺得自己也是個大人了!
 常看大人們老氣橫秋地在重要文件上鈐上印章,之後這些文件就有無邊的效力,最神奇的是到郵局、銀行領錢這等事,那印章可就非同小可了。祖母不識字,喜歡帶著我上郵局臨櫃領錢,看著她小心翼翼地拽著布包,裡頭有郵局的存褶,褲腰暗袋裡有重要的印鑑章,我恭敬謹慎地按照祖母的吩咐填完取款單,再更肅敬地將祖母的印鑑章用力地按捺到印鑑那一欄,方方正正,紅色印泥墨色飽滿勻稱,一絲不苟,然後再交付給窗口,等待叫號。憑章取款,何等慎重!那樣的年代講究的是人與人間的信任與美好,金光黨詐騙斂財是天理不容的大罪愆。
 收納盒裡還有一顆高約7cm、長寬各約2.5cm淺褐色大理石藏書印,那是大一班導師親自操刀篆刻,名字之一字還特地用了陰刻,其餘三字用陽刻,印章側邊還用楷書刻了三排字,大抵是說恭賀我當選該年度的優秀學生,故班導刻印以贈。至今,我只要買了新書,一定在書最後內頁蓋上老師所贈的藏書印,並標註日期,這顆藏書印年代雖然久遠,但思及老師帶著深度的老花眼鏡在燈下一刀一刀地鑿著,動作靈活輕巧,我篆體的名字筆劃繁複,稍有不慎極易斷裂,暈黃的燈下石頭粉屑不時揚起,老師對弟子的情誼在一刀一筆間訴說著溫厚。
 還有一圓形水晶材質的小兒肚臍章,裡頭嵌著小兒襁褓時留存下的一截乾枯脫落的臍帶,他覺得有些醜陋,所以不願使用,就留予我保管。有時拿出來端詳,感受到那一小截的肚臍彷彿仍有生命力般,它曾在我體內餵哺一個嬰孩,十個月的澆灌孕育,最終瓜熟蒂落,剪斷了母與子的連繫,肚臍章卻框住了一截人間證據──那飽滿,永不枯竭的生命奇蹟。
 其餘大抵是無關緊要的木頭閒章,有應急用的便章,還有幾顆是年少不更事,愛侶親自買石頭刻下中、英文名字於情人節所贈,其中兩顆是請店家用篆體刻下彼此的筆名,之後我一直用這筆名發表文章,以誌當年的浪漫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