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Views
〈中華副刊〉仙杜瑞拉
文/賴琬蓉 插圖/國泰
正午十二點鐘聲敲響,與視窗中每張臉龐揮手道別後,轉過身卸妝更衣,不消一刻鐘,我就變回了灰姑娘。端坐床沿,四周靜寂,方才的熱鬧彷彿是一場綺麗幻夢。
五月十九號,教育史上的大日子,全台視訊教學的第一天,然而我的遠距紀年卻始於更前一日。任教區位於北城,儘管是大都市,不過今春在教室外就可聽聞台灣藍鵲求偶的叫聲與舞姿,也能一飽各色杜鵑於眼前燦爛怒放的壯觀美景。而比風景更美的是人,十二、三歲孩子利用短暫下課縱情玩鬧,或者賞花看鳥,稚嫩笑語迴盪整座校園,讓人錯覺世界好像永遠不會老。可是這些日常被疫情按下暫停鍵,說好兩周後繼續播放,然後延宕至一個月,最後被宣告再也回不去昔日教室了。
教室被分解成一串classroom代碼,前期,學生陷入得到意外假期的欣喜之中。便服等於放假,等於玩樂,所見皆為新奇,大家開麥發言、於留話區打字、用電子白版塗鴉,求學這件事被撒上糖粉,變得可口。可是時日一久,愈來愈多人闔上鏡頭,連帶關閉學習動力。有那麼幾次,我面對一格又一格黑洞熱情問早,換來的徒有靜默。人影聲俱寂,我懷疑每扇刻有名字的窗框後,是否均安妥待住一個人。直到指名探問,才聽到:老師,我一直都在。
對有些人來說,網路是海,輕易便失足陷溺。對我來說,它有時更像淤塞的河,鏡頭、背景、分享畫面等都是佔據頻寬,讓課程無法順利流動的原因。於是我接受了部分學生隱身,然後讓這些人獻聲回答問題。其後穿插倒數計時器、各種抽籤程式、加分搶答等方式,募得了一群班底,藉以活絡課堂氣氛。
然而相較大部分的自律學生,少數人卻放任惰性被遠距放大,不是未上傳作業,就是按了繳交的各科檔案,打開後除了空白,還是空白。若是平日便可緊迫盯人,可是如今只能於線上稍作輔導或不斷發送私訊。起初尚有回音,過陣子索性不讀不回。嘗試約定課後談,但一到下課對方瞬間離線,徹底恩斷義絕的態勢。教師遠在天邊,無法提供實際督導,是以連其家長在幾次聯繫後都顯露不耐。
終於,酸甜苦辣,一切進入倒數。我提議最後一堂課換穿制服進行合影,紀念這段特別的學習經驗。
結業式到來,回顧、總結、勉勵後,時間已近下課,有人留言詢問是否仍要拍照,有人雖告假去AIT辦事,此際卻默默上線。在我指示開鏡頭後,不必如往常聲聲呼喚,一格格黑幕迅速迸發彩光,隱藏其後的學生一一現蹤。影框中的他們,橫排直排整齊羅列,大家身著制服,端正坐姿,就像在課室時那樣。
這一刻,場面熱切激動,因為我們彷彿重回疫情尚未侵襲前的時光。空氣中蒸散著男生運動後的汗臭體味,有些女孩則偷空窸窣交談,亦或是某個同學又犯了傻,引起一陣歡鬧。習以為常,甚至略微抱怨的這些那些,忽然都變形成舞會中的一首歌或一支舞,激起所有人的渴望。而純白制服是華美禮服,穿上它,就算前一秒被現實弄得灰頭土臉,但這一刻師生共同進入一則繽紛童話。
我們都做了一回仙杜瑞拉,即便只那麼一瞬,當下便成永恆。而童話中的美好結局終將落實成日常,當那天來臨,或許大家將會更珍惜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