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敦怜
吳小姐今天遲到了,在特別不該遲到的日子犯了這樣的錯,主管的責備她咬著牙忍耐著照單全收。但是,她心中有點不甘心,決定寫封抗議信。只是這抗議的對象其實不認得,是住在樓上的陌生鄰居。
三個多月前,吳小姐因為情傷離開原本的公司,搬到這棟離新公司很近的公寓大廈。她雖然青春正盛,但至少比這棟公寓99%的住戶年長許多,因為他們大多是附近幾所大學的年輕學生。要簽租約時,物業和仲介幾乎同時看著她:「你確定嗎?」他們的理由是:這裡每層戶數很多、年輕的學生客會有想像不到的瘋狂,可能會比較吵:「真的不用再找了嗎?」
情傷的人心中都有點彆扭,如同離開那個本該離開的人,雖然心中是理智的,但別人可不能說出來。這時別人越是不看好的,就會越想闖闖看。那個慈祥的仲介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吳小姐,眼神透出濃重的關懷,水汪汪的眼睛就要噴出淚一樣。喔,這時候最不需要的就是太多的關心,於是,那個「再多看幾間也不錯」的念頭立刻無影無蹤,吳小姐不但沒應聲,反而火速下訂簽約,三天後就搬進來。
小套房有仿古的窗台鐵架、竹編的家具、鮮紅的小冰箱,浴室的管線不但是明管還漆成紅綠黃三種顏色,不時有咕嚕嚕的水流聲響起。仲介帶著看房的時候,還忙著解釋:「屋主的壁紙有點奇怪,好像畫什麼符一樣……」其實吳小姐內心狂喜無比,她的審美觀奇特,這一切恰好都很對味兒,仲介覺得奇怪的壁紙是王羲之的狂草蘭亭序!
不得不說,匆忙決定搬進這裡,是吳小姐少有的衝動卻沒犯錯的奇蹟。這房子隔音不太好,入住第一個清晨,她就注意到樓上鄰居的存在,那個鄰居的鬧鐘是巨大的軍樂聲,正好在六點五十八分。習慣這起床號之後,她發現樓上鄰居有幾個固定的鬧鐘時間:
十點三十六分,救護車鳴笛;
傍晚七點九分,池塘蛙鳴;
晚間十一點四十四分,大雨夾雜著打雷。
這幾個聲音精準從不拖延,響亮卻不聒噪,那聲音是剛好夠讓人聽見,又不至於讓人覺得厭煩吵雜。日日夜夜,吳小姐就在軍樂聲中起床,蛙鳴聲中邊弄著簡單的晚餐,最後在打雷雨聲中入睡,習慣一養成就變成依賴。
吳小姐的情傷就是因為太過依賴一個男人,她完全習慣與那個不太適合的人共處,以至於必須離開時讓自己傷得差點體無完膚。所以,當她因此保持從來沒遲到的完美紀錄,也逐漸的習慣固定的鬧鐘聲響。
樓上鄰居是如此的從不出錯,吳小姐在安逸中也輕忽了,她放棄自己必須設定手機鬧鈴習慣,把司晨的工作完全交給那個沒見過面的陌生人。
那天下班後,吳小姐真的寫了封抗議信勇敢的衝到樓上,可怎麼按門鈴都沒人應答。她到一樓物業處詢問,得到讓人驚訝的答案:「您的樓上?那戶屋主在國外,也沒打算出租,所以已經超過半年都沒人住呀!」那麼是誰日日夜夜精準報時?物業以為她嫌棄公寓隔音差,壓低嗓音帶著歉意的說:「您也知道,這是學生宿舍,一層有三十二戶,您在五樓,頂上還有七個樓層,聲音可能是你樓上那層的任何一戶,或者是樓上的樓上發出的……」也就是說,可能的報時者超過兩百人。
吳小姐悻悻然的回到自己的住處,她一邊調整手機的鬧鈴一邊嘟囔埋怨,現在的年輕人怎麼這麼個沒準兒,好好的每天準時響起的鬧鐘居然有天不響,讓人養成依賴心情放鬆之後攻其不備,這若不是不講武德的行為,那怎樣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