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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角地
文:離畢華 繪圖:盧兆琦
當所有的事物都合轍的崁進秩序裏頭,一切的美好就會發生。
「散步」儼然也是一件事,是關照心緒自由流動的過程。它被鑲嵌在大量手指頭的運動之後,恰在時間秩序的巧與合之中,所以也算是一件好事,正是「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這日依循習慣的路線信步而去,按說行經的景色該別無新意了,巧不巧正是那麼巧,不經意的一抬頭,就看到世間僅有一幅的稀世畫作。
家居的這個地域是新近興起的區域,連雲大樓比高似的逐一建造,同一視角的天際線大約三四個月一小變半年許就一大變,沒想早期這個地方全是田地,還不是適合種稻的地,因為屬於坔埔,土質偏黏且淤水處處,所以最常見的便是菱角田和荷花田。比這更早的時期,據田埂上的老阿伯說法,初來乍到之時,你要多大的地你自己牽著草繩圈圍,草繩能圈圍住的都算你的。他指著博愛路以東到高等法院以西一大片的地,說,「我阿祖從那裏到那裏全部圈起來。阿祖有六個男丁,還有人力耕作;到我這一代,雖有五個小孩,三個女的都嫁人了,剩下兩個弟弟都是文身的沒人要種地啦。累死我這個老歲仔。」
他隨手摘了兩條肥大的絲瓜給我,我說這不好吧,太「貴重」,以現在這裡的地價,這兩條絲瓜怕要八九百塊錢!
果不然乎?隔年果然阡陌井然地劃出道路,一畦畦的田地都興建起高級的高樓大廈了。可是最早的田地拉著草韶的劃分方式並非照著都市計畫圖,所以生出許多邊邊角角,這些邊角之地當然難不倒建築設計師們,他們大多規畫出小亭小院和幾圃花草。
眼前所見之景構圖上主要是四個角落仿造文藝復興承襲自羅馬帝國的古典柱式,也因為這類向現代風格靠近的建築可能是素材豐富便於擷取,所以住家周遭的大樓多的是此類建築。望穿挑高的廊亭,看見向西的白日正放射西墜之前最後一道強光,瞳孔恍生一陣氤氳,氤氳間生出幻境,所有的建物都雄偉起來,所有的綠樹都青碧高大,花圃上的花花草草也在流溢的色溫中顯得艷麗異常,就說那一排欄杆吧,也在銹蝕之前站立成銷瘦的堅定。
是時間的魔法,祂以一寸之萬分之一的速度移動,其速度之極是凡俗人等無法體察的。當我以手指做框框出平凡到令人難忘的景色時,腦中閃過極不合宜的聯想,是一幅已然遺忘創作者名字、大約是十八世紀、題目為「壯遊」的畫作,畫中一位身著華服的青年右手扶著一棵樹,左手插腰站在崖邊,望向西邊壯麗的峽谷。壯遊,一般來說是歐洲養尊處優的貴族子弟成年之前或之後藉由旅遊過程中的磨練來成熟自己的身心養成之旅,時至今日的定義,當是以全球走透透的方法進行心靈的跋涉。我這兩三公里的散步路線較之壯遊當然無法比擬,可是心如工畫師,只要啟動心靈深處沉睡之眼,即便三兩步路,也可以讀到周遭境域賜與的絕美經驗,那可是稍縱即逝的一眸,何啻於一場心靈的壯遊?
就像,原先會在此處停下腳步,是聽到一群歡笑的樹鵲鳴聲,這時,這一群鳥們,在黑色的翅膀上駝著兩朵白雲,又飛到哪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