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壁癌

■陳珮珊

眼角餘光瞥見屋裡一處壁癌。唉,又生出毛邊,刺眼。

刮除、貼上白紙、撕開、再刮除,反覆處理多次,終究潛藏潮濕。賣力粉飾,也去不了骨子裡的腐敗。難道,非得敲牆挖壁方休?

抬頭看鐘,秒針緊捱刻度,以臨刑冤獄犯人的步伐,拖行。

午後行程,是我不期待的等待。

補牙然後緊接手肘PRP自體增生療法。兩件痛苦級數偏高之事,無可避免被安排同日,就像把我撞得骨折脫臼的那輛小黃,變換車道,不早不晚。

意外出現的樣貌時常可笑。一年半前,吃餅竟咬斷一顆牙。經醫師審視,瞻前顧後,分析近憂遠慮,建議植牙。模糊理解,需接受多次測量縫補,卻沒料到,實際到診次數超過想像,還與車禍復健期重疊。手臂裹上鐵製護具躺在牙醫診療椅,動輒得咎,受刑感滿溢。

總算要熬出頭了。今日為植牙體套上外衣,就能許她變臉後的姣好。同時,將這些日子外露的殘破,收束,安上休止符。再遠的馬拉松,只要知曉終點線,總還能有咬牙撐過的念頭。

隨即得趕赴下一家醫院,為久傷不癒的手肘韌帶及肌腱,進行第二次PRP注射,仍是長針刺入痛點兩次的刑度。療程共三回,最終若無法自我修復,便等著別人修理—再開刀。我真不敢想,那意味求饒也無法免去的徒手復健折騰,壓、刺、折、彎,淒厲叫喊,將捲土重來。然後,連同一年來肇事者無著落的道歉以及遲遲未至的司法正義,聯手嘲弄我的承受。原以為復健黑歷史終於行至末段句點,卻沒想到,過火般踩踏起一連串驚嘆號。「起承轉」之後,我迎來的竟可能是另起一段。

左思右想,覺得有些發冷。

或許因為涼風,我望向窗邊。梅雨季的鋒面再不走,陰涼便是逃不過的命運。窗臺倒是綠意滿盈,妹妹隨手撒種的香瓜、木瓜子,奮力攀長,卻從不結果。苦修不成果,枝繁葉茂是否也僅是徒勞?

不感覺此刻煩躁,只是敲下鍵盤後,老選不到心中所想的字。再敲、重選、再撞擊。字被刪去又顯現,鬼怪般,不斷置換樣貌,錯、再錯、又錯。游標一閃一閃,看戲似的,歪著頭咧嘴嘲笑。

無聲息地,空白鍵上濕了個角,我取了面紙,輕輕拭乾。

屋外興起一陣嘈雜,鞭炮聲炸得價響,神轎正要出巡。

與小廟比鄰而居,尚未感受神祗垂憐,卻總在廟會前夕,清楚聽聞,聚眾飲酒後扯開嗓門咒罵三字經的人間跳針。

我摀住耳,隔絕聲音。想,一併制止腦內絮叨如斑駁壁癌,蔓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