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向晚時分,噪鳥歸林,原本清寧的山林頓時化成小鎮市街熱情的鄉親父老,彼此述說今日所遇,好事衰事都是令人興味盎然的故事。從如如不動的老樹之間望向山腳下,萬家燈火宛如琉璃彩盤,折射出勘忍的人間模樣。
說是小鎮,畢竟也老,也因為古老,彷彿是世外一方,所謂的人間仙境,物產十分豐沛,驚喜的是,竟然也有顆顆油潤的咖啡豆。老鎮雖老,鎮上處處咖啡館,每家每館都隨著世潮所致,走文卿豁達人類的經營路線。
旅人並沒有走向鎮內,他在庭院裡眺望山腳,一陣子後,踱開方步,繞著庭院邊緣散步,努力辨認院內花兒芳名,少有認得。菊花是萬壽菊,百合是香水百合,這倒是認得,又辨識出一株野生的咖啡啡樹。
年末,百花悽慘,咖啡豆卻一日比一日成熟,先是羞澀的青綠、再之則是初曦的橘霞、接著是水紅色、繼而鮮紅色、猶如徐娘的艷紅色,再轉為暗紅若紫之前即可採收。書院主人院裡不只一株咖啡樹,乍然初見,加上暮色深濃,誤以為是桑葚,近看才發現一串一串的紅色豆子,宛如紅色寶石製作的珠子串成步搖,枝枝條條隨著晚風微撥,正是唐宋仕女嚴妝正服,髮上正插、斜插、側差一根根金玉步搖款款前來。令人悸動的款步而來,並不是春華繁若,而是一山默默。
主人派人來喚,飯席備妥。席間杯盞叮噹,雖不是概念中的素食,可是碗碗盤盤不論在視覺上或味覺上都覺得是一大享受,只是簡單的少油少鹽竟然變化出這麼大的差異,主客盡歡之際,忽然聽到室外夜鳥長鳴,鳴聲時而淒厲時而婉轉,眾人都停下筷子,豎耳傾聽,卻只聽得一山默默。
飯後主人將好幾罐自種自焙的咖啡豆獻寶似的現出來,一罐一罐的介紹起來,看他說得頭頭是道,誇他是職人級的烘豆師,他卻說他沒有半張咖啡專業執照,「只是一隨當時心境,專注於火力大小,與炒鍋裡面的豆子對談間,察覺豆子們透漏的香魂。而已。」他知我愛喝咖啡且不拘時辰,寧願失眠也要與咖啡香相遇,便興沖沖的燒煮沖泡。他夫人知道我能筆墨,且兼及繪畫,便展紙磨墨,要我獻醜。
看著長案尾端的白瓷六角瓶內隨意的插了院子裡摘的花朵,步常喝酒的人藉著兩分酒意壯膽提筆便畫,不消幾分鐘,畫成落款。
落款之際,主人燒煮的咖啡香雖壓過香水百合濃烈的香氣,但是為了尋找更正確的滋味,端著咖啡杯步到戶外廊道,坐在舒適的藤椅上就口啜飲,這時,山腳小鎮燈火幾番明滅之後也逐漸稀落,蟲唧聲也漸漸歇去,墨夜四合,一山仍是默默。
一山依舊如千劫之前的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