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若軒
是首夏浮嵐裡的雲霞淡褪一抹錦色,越過幾寸清波,才借得三藩市的暖煙熏風與這花香碾泥的時刻重逢。纖凝滾滾,此刻巴士裡飄著似有若無的鹹腥味道,我捧著一本叫做《燦若錦霞》的書走到柯士甸道的一側,抬頭望見不遠處的故宮文化博物館。今日在賽馬會演講廳放映的《金門銀光夢》將第一位執導港片的海外華人女導演伍錦霞的綺絕舊憶娓娓道起,往事未曾化煙,潑墨半卷,今日重提。
薩克斯演奏出英倫式的微醺浪漫溢出銀幕,演講廳內的人聲鼎沸漸漸沉靜,微光繾綣,天色走近黃昏一般的慵雅。影片中的伍錦霞氣質淩厲,但眉眼之間依舊滑過幾縷敦厚的柔香,那似乎是獨屬於女性之間的綿軟深沉,在雌雄同株的流光剪影中春風陣陣。導演Louisa Wei與錦霞幾乎是「一見鍾情」般的相遇,她在流光的海裡打撈起一箱沉寂的舊憶,600餘張的殘影透著夕陽色的霞光,舊照中英朗的身影丰姿俏麗,卻不在一宴清歡後的花紅柳綠中鬥豔爭奇,錦霞與這些熠熠佳麗圍坐在一起,丹曦金粉也好,月下殘柳也罷,流動的故事遇見流動的性別,紙印春秋,原來最灑脫的自由喚作無疚。
此時不做一些光影的挖掘記錄恐難以收場,影片不是千篇一律的陳規吟頌,而是隱隱期待在記錄的過程中能夠偶遇因緣際會一般的驚喜,這些不期而遇的收穫恰似暮春夜晚的細語呢喃,是紙落雲煙般的舒緩,是一種彼此成就的歸還。這是一次女導演與女導演的相遇,歷時四年的記錄像是在為這百年前的不羈飛行甘願殉情,遣詞造句的隨心所欲是學術格間的海市蜃樓,改用眷眷之心默默地解構她的風光與隱匿,從而構成記錄的原始衝動。
紀錄片是一次尋找的過程,所幸在尋找的旅程裡,那些與傳主有過交往的人,她們的回憶裡仍舊綴滿了伍錦霞的蹤跡。即便是耄耋蒼蒼,但言談之間都沒有要被歲月撕票的恐懼,她們不一定熱衷追憶往昔,但她們需要這些回憶來印證自己的人生意義,錦霞亦如是。影片的結尾,錦霞依舊被銀光星夢裡的千萬臺攝像機層層圍繞,盡情地簇擁。癡心的鏡頭沒能等到屬於她的耄耋蒼蒼,卻不厭其煩地追憶她對電影一擲千金的豪賭。
突然聽到放映結束的聲音,一瞬間我與喧嚷的人群緩緩隔開,猶如聚光燈下突然間的素面朝天,中間不知從哪裡飄來半條河,對岸的我寂寥地像一幅清末民初的假畫。走出演講廳的時候細雨杳嫋,曖昧的風聲漫不經心地拂過春暮,暗自將初夏漸漸填滿,故事裡的人終於手握不再寂靜的傳說,隔岸飲酒。往事不會化煙,鋪就一紙驚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