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小汐
大柴旦
這個季節大柴旦毫無春意,也沒有什麼春色可言,荒涼似沙州。去年我們在這裡生活過一年。我喜歡六七月份的大柴旦草原,那時金露梅正在開花,草叢青蔥,新綠照眼。還有一種叫不上名字的野花,極微極小,玲瓏可愛。即使是在沙漠地帶也常見到很多勁拔青翠的梭梭。
你去當時最好的鄰居家做客,晚上我們就住宿在那裡。清晨看向窗外的山頭,繾綣的雲霧,到讓人泛起一絲清愁。窗檯上有一盆綻放的玻璃翠花,恍惚間,就像一隻彩蝶擦過眉梢,我才感覺自己從粉紅飄飛的夢裡醒來,窗格上的玻璃倒映花枝,就像它就立在澄碧的水邊。
風吹過,院子裡一片窸窸窣窣的聲音,徹底洩露了深埋在我心底的秘密,去年的一些日子裡的氛圍彷彿包圍著我,寂寞開來,思念你時的呼吸愈促愈急,一如昨夜,獨自入睡,在輾轉的月光裡寐寐求之。
去年的記憶仍舊深刻,我們生活的地方,眼前一片青翠,一行北雁穿破青天,面向巍峨的大山,心中充滿肅穆之感。一路上我蹦蹦跳跳,跑在你前邊,眼前是閑靜的街景,轉一個彎就登上一座大橋後,這種感覺就像從喧囂又擁擠的束縛中突然解脫,如此地清新和閒適。
你又要和市長去和生活在這裡最老的老人聽故事,我也只是愉快地跟隨,只要你在,我的世界就在,對我來說去哪裡都一樣。汽車行駛中,市長像逗三歲孩子一樣逗我,見我專注於沙丘和荒漠,他也沒閒著編造故事,比如說這裡有一種神秘的怪物,藍色的皮膚,身材高大,能夠呼風喚雨。我猜想他可能希望我被嚇到哇哇大哭起來。我撇嘴,我告訴他我曾深夜裡獨自看過最恐怖的鬼電影,我曾徒手趕走過一隻惡凶凶的藏獒,市長一聽,哈哈大笑說:「這丫頭真了不得。」
其實市長想說的是這裡的民間傳說,類似羅布泊裡有怪獸的那種傳說。當地人都相信大柴旦有一種未知生物,身材高大,面目猙獰,甚至有很多人聲稱自己親眼見過。曾有人搬出玄奘的《大唐西域記》裡的記載來佐證:「沙河中多有惡鬼、熱風,遇則皆死,無一全者……欲求度外,則莫知所擬,唯以死人枯骨為標幟耳。」以此為據,說玄奘在瓜州沙河遇到的惡鬼,就是大柴旦有人見到的惡鬼,傳說最終變成傳言,甚至成為流言。這時候你說話了,你說你去瓜州,敦煌,甚至羅布泊考察,在這些地方打聽過當地最年長的人,沒有一個人聽說過,也從沒見過什麼惡鬼,你笑笑說:難道沙河的惡鬼都跑來大柴旦了?我點點頭輕聲說:「就是,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在大柴旦我們參觀了部落之間廝殺戰場的壁畫,我問你:「哎,這是安定王平定部落的圖說嗎?」你又看向壁畫,眼底儘是哀傷,你說:「這畫不好,可能這正是能讓人過目不忘的原因。」我沉默,我不想再參觀了,本來想對你說,不如回曾經住過的家去看看,可行程安排的很緊張。
你又談起大柴旦的歷史,這裡仍然是那位寧王、安定王的轄地,直到明正德七年,漠南蒙古土默特部進駐,這裡又屬東蒙古的轄地,又到了明崇禎七年,這裡又成了西蒙古和碩特部首領顧實汗的轄地。最值得一提的當然是曾讓明朝朝廷談之色變的瓦剌帝國最終衰落後園,帝國的遺民潰散,很大一部分遺民轉移到了大柴旦。
於是,當車子再次啟動時,我四處張望,兩眼灼灼,就像是車窗外隨時都可以出現逃往的衛拉特人。
感覺行駛了好長好長的路,車子終於停住了,緊隨一陣藏獒的狂吠聲。才鑽出車門,就見安琪兒在門口瞅著,一頭烏髮簡單地束在腦後。其實我早該想到你回來,因為安琪兒的父親是你的摯友,因此我讓我和安琪兒在兩年前就成了最好的朋友。
安琪兒的父母都出來迎接,為我們獻上潔白的哈達。安琪兒奔向我,就像多年未見的親人,拉著我的手噓寒問暖。才進屋就端上來羊肉,照例還有酒,大家有說有笑,安琪兒的父親還端著酒杯唱了一首歌。這種聚餐的場面我太熟悉了,我現在並未和過去那樣感到親切。吃過飯後,從德令哈和格爾木陪同的幾位領導開車告別,你說你還要和安琪兒的父親敘舊,晚一點再走,這樣又為我和安琪兒的相聚爭取到時間。
安琪兒動作熟練地收拾著杯盤狼藉,一邊和我說話。你在沙發上和安琪兒的父親說關於牧區的一些事。聽安琪兒說她已經輟學,並且對今後的生活也一臉茫然,我不解地望著她,又瞅了一眼正在旁邊準備洗刷碗筷的安琪兒的母親。我知道,像她這樣的家庭,是不允許她出外闖蕩的,何況她又沒有一技之長,找一份理想的工作對她來說相當不易。所以,等待她的就是嫁人,成全父母的意願。我記得安琪兒在德令哈她姨媽家裡住的那段時間,她經常會去柯魯柯鎮找我玩。而我會玩的讓她望塵莫及,繪畫,書法,音樂,寫作,這些都是她心中最渴盼的,也是至高無上的一種能力,而她卻沒有得到這些教育。我曾教她畫畫,可我對一個毫無繪畫基礎的人無能為力,學了幾天她自己就放棄了。
如今她在自己的家裡,每天重複著簡單而枯燥的生活。
「安琪兒,你是不是不開心,是不是很辛苦?」我問她,因為我知道在家裡,她沒有屬於自己的空間,我看得見她內心的沉重。安琪兒並沒有回答我,只是默默地低頭擦桌子,我知道她的無奈和無助,辛苦又能怎麼辦呢,我又不能改變什麼。其實安琪兒是一個十分有想法的女孩,她比我要堅強許多,也曾有美好的理想,可這些理想在她的現實中是無法如願的。我想著她的孤單和苦悶,望著她略帶疲憊的臉龐,心中百感交集。當她將煮好的奶茶端在我面前時,我忽然訝然於一個受家庭傳統觀念和風俗壓抑,一個被族人誤解的靈魂,她內心深處的顫慄和悸動,她的族人恐怕永遠也無法體會。
她說過喜歡我的長發,自己也要長發,而今心願已了,長發及腰,烏黑亮麗,全身散發這自信、成熟的神采。我想安琪兒估計不會再剪短髮了,因為她與我有著一樣的決心,就是要努力活出自己的精彩,雖然時間在一點點地流逝,但我相信,我們將有各自的志向和方向,將在內心並肩走過海西的每一寸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