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View 0Comments
〈中華副刊〉三間厝
■小草
時常縈繞的記憶,總在夜深人靜來敲門。似乎在問我是否忘了那段美好天倫的歲月五、六十年了,也難怪記憶會這麼不放心,老是來扣問提醒我,莫忘了那段有外公、舅舅們、舅媽們疼愛的幸福。
那幢房舍應該已經誕生得比五六十年還早了。母親出生之前就蓋的吧那個地是說甚麼理由來著,屋子不能重蓋。就因為這樣,每次想起外公家的廟前廣場庭院,兩棵三人合抱的大榕樹下,陰涼的一角,就是覆蓋著五舅家的廚房。
三間厝住著四位舅舅。五舅與小舅的房子面向廟埕,三舅四舅分配在另一面,沒有像廟埕那麼大的庭院。外婆在母親出嫁前就往生了;母親是長女,協理外公拉拔四位小弟。這四位舅舅都很好,逢年過節都會來接我與三姊去吃豐盛的供品。
外公分了財產給舅舅們,自己就輪伙尻。我們去了之後,就照四個舅舅每餐輪。那些舅媽們煮飯的廚房依舊在,只是招呼我吃飯的四位舅媽都先後往生了。不勝唏噓!
三舅與母親似乎比較親。載我去的腳踏車剛剛停好,三舅立刻抱起我猛親,或是坐在長板凳,拉住我的小手,笑咪咪問著:「有沒有被阿母打啊」我立刻翻起衣服下的一條條傷痕給他看。他就會抱著我,往廚房走去。
我時常回想起舅媽們煮飯的身影。可能是面向廟埕,進出五舅廚房比較頻繁,對五舅媽煮飯的記憶特別深。她不擅言詞,總是認真煮好,讓我與表弟妹們一起吃,她趕快洗鍋碗瓢盆。
如今,同樣的廚房,同樣的餐桌,同樣的木頭食物櫃,連地板都是當年堅實的泥土,拿鏟子烹調美味的是從越南遠嫁而來的表弟媳。她已能操持流利的國語和閩南語;她比五舅媽陽光,親切招待我的溫馨就與五舅媽一個樣。
這個五舅,是母親唯一在世的手足。高齡九十。還是一如當年的瘦瘦清癯。這次因為要去義竹參加同事母親的公祭。對於清早四五點開高速公路,心裡有些不踏實,就趁午後太陽精神飽滿的時候,獨自回去外公家借住一宿。冬天裡,下午兩三點的日頭,宛如最溫厚忠實的朋友來看你了。獨自坐屋簷下的舅舅,對於我出現,立刻問我:「剛從高雄來吃飯沒」晚餐時,拿出那些童年聽母親說過N遍娘家鄰居的雜談,五舅核對無誤後的欣喜,真是有人可以笑談往事的小確幸。
年幼時,舅媽哺育我這個小外甥女;如今,表弟媳還是這樣款待我,五舅還是這樣關照我,表弟開車帶我去找遠遠僻靜郊外村莊,問路人四次才找到的同事娘家公祭。我們各自在人海翻轉幾回,各自活出各人的模樣,不變的是那份外公的愛所孕育出的血緣之情。讓我懷念時淚潸潸。
這個表弟啊!曾經煮給我一頓非常感念的午餐。那是在高中時,嘉女通車都會經過三間厝。一個星期六中午,實在是太餓了,沒有回到東山就在三間厝下車,還是到了我最熟悉的五舅廚房。那天,只有表弟在。一點多了,表弟一看就知道我的來意。立刻翻箱倒櫃,努力想找食物給我吃,卻都找不到。最後,只翻出袋子底下的地瓜籤。他真的煮熟了地瓜籤,找出昨夜剩下的一小塊魚乾給我下飯。
表弟這餐飯,我永遠記在心頭。多年以後,也有過山珍海味。但是,難忘表弟蹲在灶前為我煮飯的模樣。這個冬日清晨,他又開車帶我去弔喪,像極了當年舅舅騎腳踏車載我。
感謝生命中的三間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