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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冬日晨霜
■竹裏人
冬日的早晨,陽光冰涼,閃射著銀白的光線。
稻田裏落滿了霜,茫茫的一望無際,稻草白,霜更白。結晶狀的霜,清淺地敷在稻草上,像一場淺淺的夢,像是村姑臉上輕漾著的一份淺愁。
一根斜長的稻草上,霜凝結成一條白色的鋸齒。太陽一出,霜在陽光的折射下,呈現出五顏六色,從不同的角度,可以看到不同的色彩。
冬日的早晨,會因為一場霜,因為陽光的照射,而色彩繽紛,驚豔了廣袤的田野。
晨霜最寒也最美。那份寒,讓人刻骨銘心,那份美,也讓人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寒冷的早晨,濃霜呈現出一份別樣的美。這樣的美,是屬於早起的人。我很榮幸,在兒時,在青少年時,生活在農村,能夠經常領略這樣的冬日美景。這美景如海市蜃樓般,太陽出來不久,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晨寒之後,冬陽熠熠,特別是午後的太陽,還是暖洋洋的,這真是響晴如酒醉。
記憶裏,這樣的早晨,是被母親攆著出門,去菜地裏收割「霜打的青菜」。在農村,只有霜打過的青菜,才更甜,才能賣個好價錢。
露凝為霜。寒露在夜晚降臨,被零下的氣溫凍住,結出霜花。慢慢地漫漫地,鋪滿了樹枝,鋪滿了路面,鋪滿了田野。也鋪滿了家門前的臺階,晾衣的竹竿和低矮的房頂上的瓦片。當然也鋪滿了菜地裏的青菜,霜在一層層的白出來,青菜結上一層霜花,白得又厚又肥,這霜仿佛也白滿了母親的雙鬢。
菜地的小徑,枯草深深,撥動草叢,總能發現一些已經死去的蚱蜢或者蟋蟀的枯屍,這些秋蟲是註定過不了冬天的。秋蟲們的翅膀大多碎裂著,鋸齒狀的前掌,琵琶狀的大腿,僵硬地伸展著,散落在枯草叢裏,仿佛能看得到生命最後的那份掙扎與無奈。
正是這些秋蟲,不久的從前,還是這個世界的主角,還活蹦亂跳在草叢裏、菜地裏,還鳴聲不斷、此起彼伏地響徹在田地之間。生命竟是如此脆弱,一塊秋雨一場寒,就使其生命隕落,變為衰枯的殘軀,成為來年春草的沃土。
連續數日冬雨,長時間被雨水浸泡的鄉間小道,泥漿氾濫,道路既泥濘又滑溜,城裏人是斷然走不來這路的。倒是凋零的樹葉和倒伏的枯草摻和的路段,相對好走一些。
雨止霜臨太陽出,泥漿封了泥面,像攤了一層面皮。太陽沒有曬到的路面,泥漿被霜凍出了六角形的花狀,踩在上面,鬆脆,咯咯作響。
霜凍塑造了冰花,冰花活在沒有太陽的世界裏。經過漫長的黑夜,泥濘的小徑會蝶變出一個奇妙的世界:一叢接著一叢的冰蓮花,演進出巧奪天工的冰拱頂,幽深曲折的冰院落,流線自然的冰回廊。
堂哥家的魚塘逐漸乾涸,太陽和北風抽幹了塘泥的水分,開始皸裂。因為冬雨,塘底積了一些雨水,水面結出了薄冰。在肉眼之下,薄冰若無,只是風吹不動水面而已,需仔細辨別,才會欣喜地發現,塘面真的結冰了。
皸裂的泥縫,一天天的延伸,幾天功夫,便籠罩了整個塘岸,如一張粗繩結成的大網。塘泥失去水分,泥面會繃緊,甚至崩裂,於是就有了泥縫。裂面與縫隙,形成網格狀的泥紋。這泥紋,有一種自然的美,比畫家畫得更美更自然。
一只白鷺輕盈落在冰面上,冰太滑,白鷺沒有站穩,腳滑了一下,才穩住陣腳。它的翅膀快速地拍打,尾巴翹動,又飛了起來。也許,白鷺也沒有發現水成結冰了,想落在塘水裏覓食。白鷺飛起又落在一塊突兀的土堆上,土堆經過陽光和北風的作用,已經風化,白鷺的降臨,成了最後一根稻草,土堆轟然倒塌,白鷺再次受驚,徑直飛去它處。
陽光照到路面,霜凍的路面潰瘍一樣爛了開來,泥成了粥樣,裹在鞋底,翻上鞋面,粘到褲腳。我和母親從菜地挑著青菜,一路泥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小路的一邊,有一排高大的水杉。路面上落滿了樹葉,厚厚的濕濕的,樹葉在糜爛,開始發黑。短短月餘,紅色的樹葉已經腿盡。霜打一次,色退一次,葉也掉一次。收割萬物的,不僅僅是刀,還有風,還有霜。杉樹空空蕩蕩,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只鳥窩,樹上一只鳥也沒有,樹梢上飄零著最後的幾片樹葉。
自然界十分的奇妙,很多自然景象,是在一定條件下才能存在的。比如:南方的彩虹,北方的霧霾。霜也一樣,霜是露,又不是露,是霧,又不是霧,霜是晶體化的露和霧。
太陽徹照,瑩白的霜花,便和早晨一起悄無聲息地徹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