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辨認鄉音

■陳文榮初中畢業,考上台東師範,畢業後回到家鄉的國小任教三年,服務期滿考上師大夜間部,轉到北部的國小任教,開始工讀生活。北部學校同仁講話的腔調南部的將相差甚大,教學當然講國語,回到辦公室聊天,幾位年長的女老師習慣用日語交談,他接受過完整的日本教育以日語交談比國語更流暢方便。我接受過日本國小一年級的日本教育。因此他們的對話可以聽懂一半以上的對話,因此我也學會了簡單的日語會話,到日本旅遊時到商店購物可以應付自如。為融合進入團體生活,慢慢學會了北部的腔調。三年後學校的護士歐巴桑介紹她先生姐姐的女兒和我認識,交往後結婚,生下二男一女,上學後與北部的同學生活在一起,在家裡跟母親學習母語,學到的是北部腔,跟我所講的南部腔調已經不一樣。我跟南部的鄉親交談,立刻轉換成南部的腔調,保留懷鄉的親切感。三年前某一天黃昏在公園散步,遇到一位老夫妻,交談時聽得出來太太說的話是我家鄉的腔調。我立刻問她:「你是台南縣曾文區的人是嗎?」她立刻反問我:「你怎麼知道?」「由講話的腔調就可以聽得出來。」以前台南縣曾文區包含麻豆,下營,官田,六甲,大內等鄉鎮。最後他自己承認說 「我是大內人,你好厲害,聽幾句話就聽得出來,我年輕時嫁到北部來,說話腔調一直沒有改變。」告訴他們我是麻豆人,說話的腔調和大內人完全一樣。也是年輕輕時嫁到北部年前居家長照機構派來一位復健師到家裡,幫我脊椎骨開刀後的復健,她是一位在國外受教育,獲得復健師資格的小姐。以台語交談幾句話,很容易聽得出來又是鄉音。問他:「你是麻豆人吧!」「我是高雄人,媽媽是麻豆人,小時候在麻豆外公家長大,也算是半個麻豆人吧!」因為是鄉親,感覺格外親切,服務態度特別認真。前幾天長照機構的一位謝督導到家裡來探訪,他們習慣於台語跟老人談話,或許以為老人國語交談不方便。講幾句話,我立刻聽出來又碰到了鄉親。我問他:「你是善化人嗎?」「不是,是隔壁鄉鎮的人。」「那就是麻豆,住麻豆那裡?」「監理所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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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一個戰地記者在哈爾科夫如是說

鍾敏蓉「當噩夢來襲,通常都很相似」「每條街道都有火舌」 叢林風聲與砲聲 很難,分辨死亡,不知道來自哪一個方向 無須探查鱷魚的眼神,那裏沒有眼淚只有「炸彈各式各樣 還有迫擊砲」「安靜,所有人趴下」天空三點鐘方向無人,有機翼聲探頭探腦 撤離最後的巷弄撤離所有的鳥鳴聲 不適合小魚小蝦在這閒逛不適合小狗小貓做白日夢至於執意不走的花果藤蔓將在下個春天 綻放她們的笑聲 每一顆埋進家鄉泥土的種子,都如是說歡迎來年勝利的號角響起,再來訪!記者們 註:俄烏戰爭的炮火,兩年又三個多月,日日夜夜。2024年5月中旬烏克蘭第二大城哈爾科夫,因烏軍兵源及砲彈不足,而歐美軍援亦尚未迅速到位,烏克蘭節節敗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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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從德令哈到鐵木里克〈下〉

童小汐我又何嘗沒有經歷過呢?愛情是偉大的,可在有些人身上也是最廉價,最可悲的。過慣了勤儉的日子,過不了奢侈的生活,生活極簡,省了好些煩惱,物質已不再成為我的壓力,猶如莊子之說,我以天為蓋,地為床,日月星辰,世間萬物都是我的珍奇,這樣還不夠富足嗎?還需要什麼呢?所以,我不再追求那些抹殺人精神和意志的東西。我不奢望愛情,不是不相信愛情。我相信有真愛,只是它不屬於我。我只希望和自己心愛的人不離不棄,此生足矣。十八歲的那年,我也自殺過,因為愛的絕望,因為受不了一個朝夕相處多年的人每天都冷冰冰的態度,不要說微笑,甚至一個眼神都不想施捨給你。他在院子裡洗衣服,我在廚房洗碗。掛衣服的時候,他的手不小心被鐵絲划傷,鮮血流了出來,我應聲望去,驚魂未定,可我不敢、也無勇氣靠近他,我怕他突然暴躁,接著要趕我出門。所以,即使我知道他的手在流血,我也只能裝作不知道,沒看見,其實心很疼。洗衣盆一根長長的水管正好連接在洗臉池底下的一個介面上,他對著水管流出的水沖洗傷口。而我的眼淚止不住墜落,想了好多,可沒有一件可以留住的,一切就像流水一般。我咬咬牙,拿起水果刀割斷我的腕兒,眼睜睜看著我鮮紅的血流入洗碗池裡,一滴滴連成一條細線,我的血染紅了水,順著管子往外流,去尋找他的血。忽然被一陣陣抽泣聲打斷,抬眼看去,原來是大娘在哭。也許是想到死去的兒子,她的笑臉終於繃不住了,緊緊雙手捂著,嗚咽淒厲,大放悲聲。大叔的眼眶也充滿淚水,他抬頭看著大娘,目光柔和。也許天性使然,我不知道我的淚水從哪裡湧出,仿若一條神秘的河床,突然決堤。人生究竟是為了什麼呢?為什麼不珍惜已有的生活,而非要活在別人的目光裡,閒言碎語裡。又為什麼人們喜歡看別人的笑話,喜歡嫉妒,喜歡看別人倒楣,希望別人生不如死?人性生來如此嗎?真如先生所說,地球就是一個動物園,各式各樣的動物,他們守著原始的野魂,防禦任何人來挑戰這個底線,與生俱來的野性會在不自覺間養成。你會變老,我會長大,這是人生的過程,而交棒的不僅僅是年齡,還有生而為人的人性和良知,責任和擔當。我一直希望知道一個答案,那就是每個人是否捫心自問過,自己還算個人嗎?到底是不是一個人格健全的人?曙光顯現的時候,東方的額頭被抹上一層淡藍,熟悉的翡翠湖就在我們眼前了,它根本不像翡翠,如今的翡翠湖再也無法重現昔日風采,早已黯然失色,過去的翡翠湖更像一盆綠酒,有風的時候,微浪拍擊灘頭,會出現純綠色的浪痕碎沫,還有一圈一圈的波紋,像一隻綠色的翡翠鐲子。天空依舊湛藍,白雲,大漠的雄渾和千年萬年的氣勢還在。我總感覺茫崖鎮是悲傷的,它的悲傷深埋於黃沙中,那種悲傷就如深埋於大叔大娘心底的痛,你只能感觸到,只是這種悲傷卻怎麼也無法體會。 鐵木里克兩天後,車子抵達鐵木里克鄉,坐標:東經90°10-17.985,北緯38°8-37.462,屬於新疆若羌縣依吞布拉克鎮,如果驅車向北64公裡,就到了聞名世界的羅布泊了。我第一次來鐵木里克,本以為也是一個極好玩的地方,沒想到這裡比我想像中的還要荒涼。鐵木里克全鄉還不到100個人,而在最興盛的時期,這裡的人口也沒超過1000人。忽然想起月如姐姐就在烏魯木齊,本來想打電話邀來歡聚,才知道這距離烏魯木齊還非常遙遠,加之人跡罕見之地,未必人皆嚮往,相逢又談何容易。鐵木里克,維吾爾語的意思是產鐵的地方。這是一個以牧業為主的地方,基本和鐵沒有任何關係。我一度覺得鐵木里克是一個極其普通的,甚至快要消失的村落,為什麼國家會在一個目前不到100人的地方設置鄉一級的行政單位。先生給出答案,鐵木里克,一個曾改變華夏史的地方。這讓我浮想聯翩,當時的繁華斷非今日可比。那麼鐵木里克究竟有什麼呢?先生說,這裡曾經是婼羌國的兵工廠,所有征戰內地的兵器都出自這裡。漢武帝派張騫出使烏孫,僅僅為了打通大漢與西域大宛之間的商道嗎?其實不是,武帝也不相信只派一個使者就能打通商道,何況更擔心引狼入室。張騫其實是間諜的身份,其目的就是為了弄清楚羌人的彎刀為何如此堅韌鋒利,何以能削鐵如泥,張騫從西域帶回漢朝的鐵,就出自鐵木里克鄉,所以張騫曾在鐵木裡克逗留過一段時間。婼羌國是東、西羌諸部落的聯合,羌人居無定所,隨著水草遷徙。羌國沒有太多的法律,只有一條:殺人償命。至於別事,可以欲所欲為。據說羌人於十二代之後,族人便相互通婚,父死妻母,兄死妻嫂,在羌國境內不存在寡婦和鰥夫,而且羌人生命力頑強堪比野獸,可以忍受極端天氣,不論多麼酷熱和寒冷他們都能得以生存,即使婦女在多麼艱難的環境中都能順利生孩子,即使暴風大雪也從不躲避,這使得當時羌族人口繁殖之快,可想而知。西元一二二年,一三八年和一四零年,匈奴軍隊和羌人聯合對付漢朝,燒殺搶掠。西元一零二年,羌人在榆谷、西海兩地發生叛亂,規模較大,被鎮壓後,漢朝採納曹鳳的建議,設立行政單位來管理,又讓他們屯田,有效切斷了羌、胡交關之路。鐵木里克被羌人視為戰略要地。羌人,這個讓漢民族頭疼幾千年的民族,他們的強悍是任何民族都望塵莫及的,他們遍布在中國版圖的任何一個地方。從商周時,羌人就出現在晉、陝、豫等地,由於勇猛剛勁,他們時常與中原交戰,屢戰屢敗,屢敗屢戰,最終被忍無可忍的天朝大軍擊敗,後被迫遷移。據說,當時的羌人和匈奴人都知道霍去病。對於青海來說,這裡幾乎是羌人的聚集地。 直到婼羌被大漢徹底征服,為他們的國王賜名為「去胡來」——「離棄匈奴投向漢帝國之王」,婼羌歸順後與漢朝一道對付匈奴。後來呢?一直遊走在背叛和歸順之間……鐵木里克因此變得神秘而厚重。這裡如今沒有什麼羌族人了,或者說這裡的維吾爾族,乃至世界上部分歐亞人都是羌人的後裔,在時光的推移中演變而來的。先生告訴我一個難以置信的「可能」,古羌族也是華夏子民,考究他的淵源可追溯到上古時期,他們屬於炎帝一脈。在與商周的屢次交戰中最終被徹底征服,那時期有過一次引人注目的大遷移,基本都聚集在蜀地,也就是現在的四川,可能著名的三星堆文明就是古羌族人的傑作,儘管先生用了「可能」二字,但他的神情卻異常堅定。鐵木里克如今只是一個地名,年輕的人都走出了這裡,這是時代發展和變遷培養出的默契,過去一代又一代人滿載足夠鄉土味離開。出生地或稱之為家的地方是塑造自我的起點,在家裡長大,與親人之間的互動,以及走向社會從事的活動,都離不開家的牽扯,而我亦無例外。鐵木里克的老人最期盼的就是遊子們歸來,一直守候在原地的他們,其實比誰都明白人生有多戲謔,社會一直在走,當經歷這個過程的時候,身上難免會被刻上傷痕,說好聽點叫歷練,實際上是活受罪,是現實世界對人的折磨。當然他們不願意讓自己的孩子承受太多世間的苦,而遠走他鄉的遊子似乎有能力也不願意再回來為老人擋風遮雨。鐵木里克的夜晚到處都是恐怖的氣味,風聲好似鬼哭狼嚎。凝望窗外,月光像一把鋒利的刀片,一刃一刃劈下來,割人心肝。清晨早起,戴上耳機聽著音樂慢跑。回來時,先生已經在院子裡散步了。我問先生:「開車只有六十多公裡,為何不去羅布泊兜一圈兒?」先生問我:「一片荒漠,有什麼好兜的?」其實我想說的是,或許去那裡無意中撿到一塊「雙魚玉佩」,如果我有了它就可以再複製一個你,一個能夠愛我的你。 可我不敢說出口。對於先生而言,人們很容易陷入意識無法清醒的空間,所以他經常不告而別。我渴望遷移,就如羌人一樣,經歷過很多地方,打打殺殺,為族人而戰,為生命而戰。如果所期望的事物無法改變,那就坦然接受,因為人生很短,等真正想要去做的時候,恐怕已經來不及。通過自己的方式記錄下來,沒有人要聽喔!只是為自己的人生留下一些痕跡,字是無聲的,眼睛聽不到。鐵木里克夜晚有璀璨的星空,這裡的空曠視野,讓這一片星空格外顯眼,肉眼可見滿天星辰,猶如置身於夢幻般。晚飯後陪先生去鐵木里克河岸看星星。秋天的河水更加冷冽,淙淙東流的河水,宛如一個生命故事,仰望星空,內心更加酣暢和豁達,又見水面上有星星流動,閃爍,忽然大悟:唯有愛,才是真正的恆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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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舌尖美味之外

張子筑我不會喝酒,但是喜歡淡淡酒香的食物,品嘗以後不會醉,卻有抽離自我的感覺,內心格外平靜,一種別樣的享受。所以當身心疲累時便急欲渴求這一份最愛的「comfort food」。記得二十多年前還在職場,正是工作、進修、家庭滿頭燒的繁忙期,每當壓力爆表,抑鬱難消,下班後我會驅車到百貨公司那家頗負盛名的冰淇淋專賣區,買一球「酒釀黑櫻桃」解悶。入口冰涼沁脾,微微的酒香引我進入一種絕妙的境界,迷離中的軟綿,似醉中的微醺,雖然茫茫,但還是理智的、清醒的,卻能把滿腹的不快拋到九霄雲外,撫慰跌宕谷底的心緒,頓覺「柳暗花明又一村」,提振前進的活力。微醺的感覺最抒懷,最能療癒我的身心靈。但這款經典品項後來絕響了,實在非常可惜。食物不只填飽肚皮,滿足口腹之慾外,常伴隨時空流淌帶來遐思,也許是一生無價的親情,也許是一段刻骨的戀情,抑或是一件難忘的往事。懷念「酒釀黑櫻桃」,那一顆顆黑櫻桃配上陳年釀出的美味酒香,味蕾帶來的昇華感,一直是腦海裡揮之不去的記憶,總在夜闌人靜,輾轉不成眠時,悄悄的潛入舌尖,撥弄第六感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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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一縷風颯夏泛苦

■李永斌四季如菜,各有其味。春發甜、秋略澀、冬微酸,而夏最苦。春時百蔬初冒、千木露翠、萬花爭豔,如蜜似糖,甜至心間;深秋鮮花凋謝、草衰木蕭、風卷落葉,恰若紅柿,甜中帶澀;隆冬萬物寂寥、冰封溪河、鳥棲蟲蟄,似飲涼醋,酸寒刺骨。而夏季最為特殊,夏氣燥熱,難免火大,味道應占一個「辣」字,然盛夏時風急溫高、汗滾如雨、動則心慌,像嚼杏核,苦味十足。夏的苦味瀰漫整個大地,夏的苦氣貫穿季頭季尾。風苦,勢勁而炙熱,吹至面龐,如刀似劍,苦不堪言;雨苦,其大若鬥,隨風傾瀉,宛如瓢潑,伴著雷電,浸透苦澀;聲苦,蛙鳴蟬唱,鳥啼蟲吟,絲絲入耳,攜夾燥熱,唇幹舌苦。夏的苦灑在池塘,池塘裡便生出朵朵蓮蓬,它們個個小巧玲瓏,隨風擺動,貌似在跳搖頭簡舞。夏的苦種於田間,地裡便冒出一簇簇萵筍,根直葉茂,下白上綠,根的白像璞玉,純潔無瑕,葉的綠似水草,蒼翠欲滴,遠處一看,宛如翡鑽。夏的苦撒在空中,天地間便飛騰起萬千朵蒲公英,它們信馬由韁,隨風飄蕩,像行蹤不定的雲,似居無定所的雀,帶著希望的種子,隨緣播撒。夏的苦落在森林,林間便長起棵棵苦楝樹,它們沒有松柏的挺拔,也沒有胡楊的高聳,更沒有梧桐的茂盛,但它們含蓄內斂,像一劑苦味一樣,低調卻偉大。花不豔但透著淡雅,樹不高仍挺直了腰杆,根不深卻將大地牢牢緊抓。夏的苦遍佈荒野田間,溝壑裡自生苣蕒,滕蔓上墜滿苦瓜,草叢內遍開野菊……摘一把苦菜細嚼慢咽,火氣炙熱瞬間消退,腦清目明,渾身暢快淋漓。此為自然法則,萬事萬物皆有相生相剋規律,恰似有火必有水,有涼便有熱。火氣正盛時,必有敗火苦方滅之,此乃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夏是忙亂的季節,也是躁動的時刻。暑氣飄散、驕陽似火,心若隨之悸動,必然熱氣侵身,汗流浹背,心煩意亂。若此時化身一劑苦味,自會抵制酸甜,拒抗鹹辣,煩躁必不可近身,由此以靜制動,此時漸漸心若止水,任憑炙風吹襲,內心絕不起半點漣漪,哪怕烈日當空,體表也難消一顆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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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從德令哈到鐵木里克(中)

■童小汐 大柴旦最後一夜 看月亮要來大柴旦。月光澄澈,溟漭柔軟,即使有月亮的夜空,也經常可以看到天際有流星劃過,向你預想不到的方位墜落,一顆、兩顆、三顆……好像天邊有一雙無形的手,算清楚了它們將要消隕,於是早早就收攏了去。帕提古麗在德令哈和我學畫一個月時間,回去之後就把自己臥室裝成了畫室,閨床靠壁,繪畫用的鉛筆、軟筆,以及排筆都整齊地擺列在桌子上。可見她是認真的,如今這些東西還原模原樣,就好像她知道總有一天我會到這裡。明白她的內心,以及她永遠也無法丟棄的理想。從我這裡拿走的宣紙整齊地放在一個簡易的櫃子上,畫架上是一幅還未完成的水彩畫——一隻鳥從樹頂飛下來,要落地的情景,幾片羽毛飄在空中,樹的旁邊是一個人的側影,手裡舉著已經彈射的彈弓。一瞬間,淚水洶湧而下,滿腹的悲哀翻滾起來,我知道她在表達什麼。我不禁哽咽:「古麗你真笨,你畫得好醜哦,我告訴你了,如果你不會畫五官的時候就模糊化,用側影也就算了,為什麼獵人的那半張臉被你畫的如此難看?你就不會讓獵人蹲下撿掉在地上的彈弓嗎?」倚窗望去,雁南飛去矣。出門就是荒漠,無邊無際,遠方有一輛越野車賓士而過,拖起長長的塵土。也許是師姐運氣好,竟然真的見到了藏羚羊,我們不約而同地拿起手機拍照。可是藏羚羊太敏感,一會兒就跑得無影無蹤了。居馬別克大叔騎著馬要去鎮上購物,看到我們後大聲說:「現在好了,還經常能看到羚羊,國家保護動物,這裡沒人敢抓。」說完揚鞭打了一下馬屁股,也是一溜煙跑了。先生還想逗留一天,於是我和師姐坐在炕頭,望著窗外一直到懶洋洋的午後。先生要出去,我溜翻身下地,拖著鞋緊隨其後,先生剜我一眼說:「穿好鞋子,做事總是太急,這樣不好。」我撇嘴問道:「你嘛去呀?」看師姐也跟出來了,先生說:「去鹽湖。」我雙手贊成,高興到跳起來。路況不錯,一路驅車來到大柴旦湖,湖水面積不大,但總算是一處風景。晴虛無際,湖面幽靜,粼粼波光一直鋪到南祁連山巒脊,湖岸即是牧場草原,夏天綠茵茵的草場一定很美,不過這個季節已是枯草遍地,隨風搖曳,似乎一不小心就能刮花了天空。我和師姐在湖灘上搜尋,希望有很多精美的石頭,或者別的什麼,好想把全世界都塞進家裡的那種感覺,可惜一無所獲。見先生走遠,我們又跑過去跟他,也許生活在一起時間久了,他不回頭就能聽出我和師姐的腳步聲。我問先生大柴旦湖的來源,或者有沒有什麼傳說,比如它是某個美女的眼淚變成的。先生沉默一會兒說,青海的鹹水湖其實通過地下暗河與東海相連,與其說它們是湖,不如說它們是海,我恍然大悟。在天色全暗下來之前,我們驅車趕回居馬別克叔叔家,車停下來才發現院子多了好些人。炊煙瀰漫,還有一陣陣飯香。我知道這是因為第二天先生要離開大柴旦了,居馬別克叔叔家專門為這次晚餐做了精心準備。我們被邀入客廳內,果然如我猜測的一樣,兩條黃漆面長桌對擺,桌上已是盤盤碗碗,琳琅滿目,除了手把羊肉,還有酥油奶茶,各種各樣的乾果,油炸果子,中間留出空地,方便載歌載舞。青稞酒斟滿,酥油奶茶斟滿。這隻是晚餐正式開始之前的預熱階段,大家都比較自由和放鬆。由於來了一些陌生的人,我依偎在先生身邊,師姐卻不怕生,在我旁邊只顧吃著油炸果子。這時候居馬別克叔叔和葉迪娜阿姨估計在廚房忙碌。有人進進出出,先生忙著點頭致意,我則充滿好奇,期待著有什麼令人耳目一新的事情發生。「葉迪娜,你的肉煮好了嗎?」思緒被居馬別克叔叔的聲音打斷,他已落座了,就擠在先生身邊,揮手朝葉迪娜阿姨大喊。「你好好說,誰的肉?我的肉還是羊的肉?」葉迪娜瞪著眼大聲回應道。客廳裡再次被一陣歡笑聲淹沒。腦海中映現出先生在德令哈村子裡的農田忙碌的情景,我跟在他後面,看他在太陽底下擦汗的單薄的背影。在這裡,我捕捉過蜻蜓,抓過蝌蚪,摸過小河裡的魚兒,玩過先生刨地的鋤頭。經常讓家裡幾個罐頭瓶子裝得滿滿的,小魚兒、蝌蚪……我一度驚奇那種滑溜溜的觸覺。而對於莊稼,也前所未有的親近,那時身高高不過芨芨草的我,硬是跟著先生種出幾畝玉米來。夜漸深,酒還不斷,氣氛愈發熱鬧。居馬別克叔叔讓葉迪娜阿姨取來冬不拉,彈唱動人的古調,琴聲悠揚,歌聲嘹亮,跌宕起伏的韻律時而把我們的心提起,時而又緩慢落下一直壓到心底。長夜如歌,長夜如琴。 悲傷茫崖鎮 大柴旦的日出景象過於細膩,迷幻的晨曦和彩霞,天連著地,有雅丹地貌陪襯,那一片橘黃泛紅的天光,似乎能治癒任何傷痛。等太陽熟透,開始用早餐,奶茶和包子,大盤小盤,往返席間。又至道別,葉迪娜準備了好些肉乾和乳酪,還有麻花,好讓我們路上餓了吃。抵達茫崖鎮本來是穿過茫崖市的,但先生沒有停車,先生說昔日老友早已準備好晚餐。車子停下後,我和師姐跳下車,看到院子裡蹲著一個男人正在殺雞。我肚子已經餓得咕咕叫了,心想晚餐並沒有準備好。一位漂亮的大娘,應該是女主人,正在雞棚旁邊給雞餵食。看到雞棚,我忽然想起在德令哈家的雞圈,那是我剛到青海的第二年,跟先生搬家,從西寧到德令哈,住在一個偏遠的村子裡。一週時間還不到,先生就說要養雞,好讓我這個饞嘴巴解饞。記得當時先生要和泥,讓我去鄰居家抱一些鍘碎的麥稈來,我還真就抱了一堆過來,稀稀拉拉撒了一地,就好像留下作案痕跡。先生氣得直跺腳:「哎呀,你就不能裝到蛇皮袋子裡再抱過來嗎?」我翻白眼回道:「什麼蛇皮袋子?沒有哦!」先生指著空氣問我:「那鐮刀旁邊是什麼?」我覺得很莫名其妙,眼珠子骨碌碌,嘟噥道:「是什麼?……不應該是人頭嗎?……」先生氣得放下鐵鍘:「有你的小腦袋,包青天看多了是吧,你跟我過來……」說著扯起我的手就往鄰居家走,來到院子的草堆旁,指著鐮刀旁幾個袋子問我:「這是什麼?這不是蛇皮袋子嗎?」我承認我尷尬了,當時我只把注意力放在蛇皮二字上了,卻忽略了袋子。我捂著嘴笑,鄰居家的大叔蹲在門口吸煙,也咧嘴笑了起來,還一邊勸先生說:「她一個小娃娃,知道啥是蛇皮袋子?」回去後,先生把碎麥稈倒進土裡,讓我去打水,然後提起水桶往土坑裡倒水,他拿鐵鍬不停翻土,攪拌,盡量讓碎草和泥土混合起來。他還不忘繼續教訓我:「不能只是學文化,還要學生活,生活才是文化,明白嗎?」我有點生氣,我在家哪裡幹過這樣的活兒呀?可先生非要讓我和他一起蓋雞圈,直到半中間我才有了得心應手的感覺,配合他的指揮,給磚架梁的。先生平時話少,好像我們唯一能溝通的工具就是沉默,直到雞圈蓋好了,我們之間說的話加起來還不夠一首七絕。幸運的是我們天生默契,往來之間總系著一條隱形紐帶,即使一言不發,也能夠讓事物完美地朝同一個方向前進。直到大娘喊我們吃飯,回憶被中斷。先生和大叔大娘一邊吃一邊閒聊著家長裡短。隱約聽到大叔說好像他兒子幾年前在外跑大車,認識了一位四川姑娘,死活要和這位姑娘結婚,結果姑娘和他處了一年,第二年就跟別人跑了,他自己想不開,在家抑鬱了半年,最後還是出事了。其實大叔的悲痛不止於此,在他兒子自殺後的第二年,大叔的父親難以承受愛孫逝世之痛,一病不起,鬱鬱而終。而大叔也是他唯一的兒子。大叔說,他父親活著的時候,他每天還能叫一聲父親,可現在他沒法再叫父親,因為那個人已經去世了,剝奪了他喊父親的權利。父親是家裡的柱子,而現在柱子倒了,只是空出一個位置,誰也不能把這個位置稱之為父親。世界充滿諷刺,消失就是存在最好的證明,而對故人的懷念又如此殘酷。不想參與他們的對話,我擔心自己拿捏不住尺度,萬一傷了不想去傷害的人,那終會是遺憾。自殺?……腦海中浮現出一幕幕往事。我並認為那是因為一些債務而去尋死,更相信是對愛的絕望讓他的生命走向盡頭。尤其是一個重感情的人,相信有真愛存在的人,那也許是唯一不變的一種信仰。相愛的人不能在一起,活著的意義已經減少一半,剩下的一半就是為人子所應盡的義務了,怕死了之後親人會悲傷,不忍傷害。當一個人抓不住最後一根稻草的時候,死亡就迫在眉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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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一縷風颯夏泛苦

■李永斌四季如菜,各有其味。春發甜、秋略澀、冬微酸,而夏最苦。春時百蔬初冒、千木露翠、萬花爭豔,如蜜似糖,甜至心間;深秋鮮花凋謝、草衰木蕭、風卷落葉,恰若紅柿,甜中帶澀;隆冬萬物寂寥、冰封溪河、鳥棲蟲蟄,似飲涼醋,酸寒刺骨。而夏季最為特殊,夏氣燥熱,難免火大,味道應占一個「辣」字,然盛夏時風急溫高、汗滾如雨、動則心慌,像嚼杏核,苦味十足。夏的苦味瀰漫整個大地,夏的苦氣貫穿季頭季尾。風苦,勢勁而炙熱,吹至面龐,如刀似劍,苦不堪言;雨苦,其大若鬥,隨風傾瀉,宛如瓢潑,伴著雷電,浸透苦澀;聲苦,蛙鳴蟬唱,鳥啼蟲吟,絲絲入耳,攜夾燥熱,唇幹舌苦。夏的苦灑在池塘,池塘裡便生出朵朵蓮蓬,它們個個小巧玲瓏,隨風擺動,貌似在跳搖頭簡舞。夏的苦種於田間,地裡便冒出一簇簇萵筍,根直葉茂,下白上綠,根的白像璞玉,純潔無瑕,葉的綠似水草,蒼翠欲滴,遠處一看,宛如翡鑽。夏的苦撒在空中,天地間便飛騰起萬千朵蒲公英,它們信馬由韁,隨風飄蕩,像行蹤不定的雲,似居無定所的雀,帶著希望的種子,隨緣播撒。夏的苦落在森林,林間便長起棵棵苦楝樹,它們沒有松柏的挺拔,也沒有胡楊的高聳,更沒有梧桐的茂盛,但它們含蓄內斂,像一劑苦味一樣,低調卻偉大。花不豔但透著淡雅,樹不高仍挺直了腰杆,根不深卻將大地牢牢緊抓。夏的苦遍佈荒野田間,溝壑裡自生苣蕒,滕蔓上墜滿苦瓜,草叢內遍開野菊……摘一把苦菜細嚼慢咽,火氣炙熱瞬間消退,腦清目明,渾身暢快淋漓。此為自然法則,萬事萬物皆有相生相剋規律,恰似有火必有水,有涼便有熱。火氣正盛時,必有敗火苦方滅之,此乃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夏是忙亂的季節,也是躁動的時刻。暑氣飄散、驕陽似火,心若隨之悸動,必然熱氣侵身,汗流浹背,心煩意亂。若此時化身一劑苦味,自會抵制酸甜,拒抗鹹辣,煩躁必不可近身,由此以靜制動,此時漸漸心若止水,任憑炙風吹襲,內心絕不起半點漣漪,哪怕烈日當空,體表也難消一顆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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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路過仙霞關

■吳鈞堯已經沒有戰事了 蜘蛛鎗口結絲 陽光穿透,一閃閃露珠 試著譜寫八卦圖石塊與鵝卵石 拼湊馬伕、士兵、商旅 有急有慢的腳步 為了讓前程不是後塵枯木長出香菇 沒有毒也沒被採摘 盜匪、將軍以及朝廷大員 都曾被霞影關住往北帝都往南蠻夷 被掐緊的咽喉 上下都是葫蘆 快馬曾經一匹匹奔馳不敢奢想一夫當關 苔蘚記得 滿身紅的樣子 歎口氣,還是綠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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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拾芳而上、聞香而下

■布梭近六月了,位在二樓的教室洋溢著玉蘭花香,聞著了,心情亮了。五月初,一旁的玉蘭花翠玉般的花苞早在枝椏間探出頭了,蕊蕊康健,十多年來的這時,她都饋我一簾的青玉花白與幽香。「玉蘭花真香,一上樓就聞到了!」鄰班的曾老師淋了一陣的花香,滿心芬芳的跟我說,應她:「是啊!這是我把玉蘭花在樓梯上方的目的,花開時讓人拾芳而上啊!」「哇!真的很香耶!」曾老師又是一句誇賞。的確啊!二十年前就在教室前廊左側的欄杆前築了個花台,倚在欄杆俯探,就是上樓的階梯,若人上樓而小娃兒調皮,什麼事都能發生,築個花台植栽當個屏障,就屏除了所有危險和意外。種什麼呢?當年左思右忖著:草花,一年四季得更替,儘管花彩鮮豔,但偎處一角,乏人親探問津外,植身不足以高出欄杆成為屏障,實在不妥;多年生木本植物呢?若無繽紛花彩,也得芬芳宜人有其作用啊!思來想去,鼻息間隱隱有著花香的氣息。種植玉蘭花最適宜了。早年家鄉的永森嬸婆總是在後腦杓挽成髻的花髮上,繫著幾蕊初綻的玉蘭花,每回經過她身旁,伴隨著溫婉祥藹的老人家的,就是那一股溫潤的幽香,更添歲月的恬淡。我喜歡玉蘭花,可能情緣於小時候這樣的身境;又若種植玉蘭花後,哪天花開、花香了,那陣陣的芬芳便游繞著每個上下樓的師生、來人,豈不美哉、善哉啊!說來巧妙,植上的六十公分不到玉蘭花似乎明白位居此處的要務,此後她似乎將指天抵地上下一分為二的長著;向上躦長的枝條日益茁壯,隔年便長出側枝,妙的是,往下伸長的粗幹也不遑多讓的旁生數支枝椏,然後上下綠葉齊茂,十數年下來,儘管囿於花台土方不多,無法成參天大樹,但勤於澆水施肥,這玉蘭花植身往上亭亭玉立,向下長的也飛舞橫斜,若山風徐徐輕拂,上下生姿搖曳,頓成一幅枝葉扶疏曼妙,盎然生動的綠屏動漫,也美妙極了。花開了,初夏的玉蘭花蕊蕊如小指尖大,清晨特別芬芳幽香。扶搖直上的玉蘭花,初綻蕊蕊清香,香氛縈繞著教室前廊,有時透進了窗游離於鼻息間,爽人精神。於是,五月中旬後,教室裡外全漫著玉蘭花香;向下橫斜延生的另一枝幹,花綻得硬是茂旺,已謝、初綻和正盛的,同時嵌在枝椏間,拾階而上、踮梯而下的都有一鼻的芳香,緩了匆忙人的心緒,也馥滿恬適者滿心芳郁,意識到的人紛紛一句「好香啊!」「外口的玉蘭花開了真芳!」這天,閩南語教師一進教室心情就愉悅的讚賞:「鼻起心情真輕鬆!」「是呀!」我得意的應她:「毋管是上樓抑是落梯,攏真芳。」回想當初,就是個擔心孩子調皮造成意外的善意而種下玉蘭,俗話說:「贈人玫瑰,手留餘香。」沒想到,十多年來我種玉蘭送人清香,阻絕了意外,也得了滿室芬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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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一個夏日香格里拉

■阿梅夏季,在香格里拉的一處廣闊草原上,那個牧羊小孩乾脆就脫去多餘的鞋子,赤腳悠閒地坐下來,低頭認真的玩起手機,他的一隻手還鬆鬆的掛著一旁小羊的綠色棉繩,繩子的另一頭,那小羔羊,也感恩似的屈膝而跪,低身享受著綠草,和小野花的營養早餐。這是他與牠的天地,一片天堂淨土的天地。我們應邀騎著馬緩緩踱步過來,也不輕易驚擾到草原上任何一隻蛺蝶,所以也就乾脆讓牠自己選擇去小水漥獨自喝水,附近所有的犛牛都各自擁有的自由,牠們可以隨意追逐天空的雲朵,或是坐下來,在密布的黃色小野花堆中打一個盹,而牧牛者在很遠很遠的幾乎看不見的地平線那一邊,成一個小小的逗點。圍繞著的山巒,也布滿綠色豐美柔和的草甸,跟天空接在一起,如果有小小的牧羊小孩逗留在這一望到數十里外山腳的山谷草原中,那麼那也不過是一個不易被發現的紅色小逗點罷了。我穿過草甸時,才發現他頭上綁著的紅色小頭巾。低著頭的紅色小頭巾,專注玩著手機,我不敢干擾他。我也不敢干擾到一旁那享用豐盛,滋養,純粹,美好一餐的小羔羊。我知道,我只是這草原山谷中的過客,沒有資格在這一片天堂淨土中放肆地興奮大笑,或在地上稍重的踩出一腳,而只能輕聲徐步,生怕驚動了所有神靈的午睡。就這樣,這綁著紅色小頭巾的牧羊小孩,我始終沒見到他的臉,鞋子擺一邊,交叉著雙腳席地而坐,暫時讓小羔羊也和他一樣,可以縱容地擁有屬於自己的天地。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在神靈的安排之下,寧靜而自然的生活著。這,僅僅是一個很完美的夏日香格里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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