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誰在我墳前哭泣

■葉相君與一個劊子手漫步知道他的心不在此處在遠處漫山絢爛的花開陰天等待一場雨的來臨也沒有等候海是以往的顏色,臉是憂鬱遠遠的活著而飄飛知道他不會來,也正因如此他也被埋在漫山絢爛之中悄無聲息的深深埋著埋在地土,天際,卻不在身邊雪是雪,凍土是凍土,血是血看不見花色,花一般的顏知道我並不重要,我所在地方也是也因為我們都不屬於彼此離開我更加容易,也沒有相遇他走在他的刑場,我走在地獄我沒看見梅花,也沒看見櫻花他看見一些看不見的在那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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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坦克蟲與雞冠蟲

■付令小時候住在一棟外廊式板樓的四樓。樓前有一棵泡桐樹高大挺拔,樹冠豐盈,與四樓齊高。每當春風拂過,泡桐樹便迎來了它的花季。紫色的金鐘花掛滿枝頭,春日暖陽的照耀下顯得分外美麗動人,散發出悠遠的香氣。微風吹過,泡桐花如雪花般輕舞飛揚。初夏時分枝頭掛滿串串蒴果,那是另一場生命的大戲即將上演的預兆。比臉盤還大的泡桐葉上,開始點綴指頭大小的「小紡錘」,那便是坦克蟲的幼蟲。「小紡錘」通體橙黃,頭部戴著白色面具,身體兩側各有兩對白色肉刺突,尾部一簇黑刺向上翹起,整個看上去就像一張間雜黑白斑點的鬼臉。只需幾天,幼蟲蛻皮,身披金色而半透明盔甲的坦克蟲就粉墨登場了。坦克蟲,像一釐米的圓丘,硬硬的鞘翅下藏著黑色翼裝,邊緣生長著三對足,行進起來像步履穩健的坦克。一對觸角搖搖晃晃,時常探測前路,又像是與孩子們進行一場無聲互動。坦克蟲以泡桐葉為食,一週過去,樹葉長滿了小洞,陽光灑下,地面星星點點,如同夜空中的繁星。孩子們常常圍坐在泡桐樹下,欣賞著這一幕幕自然的奇跡。美好的時光總是很短暫。在孩子們和坦克蟲享受幸福的時候,黑衣強盜雞冠蟲正在路上,可謂「黑雲壓城城欲摧」。雞冠蟲約拇指長,像粒黑色的大瓜子,倒三角腦袋除去黑色口器,都是鮮豔的紅色。三對腿腳長長,離開地面,走起路來躡手躡腳。一對觸角像川劇裏出征武將的翎子,又像一對有環狀紋理的黑色鞭子,看起來就不好惹。坦克蟲大軍嚴陣以待,正是「甲光向日金鱗開」。但最終還是無法抵擋雞冠蟲的侵略,領地被占去,泡桐樹下成了雞冠蟲的樂園。天性貪玩的孩子們忍不住玩弄起了這些黑衣強盜,但很快,他們便嘗到了苦果。家長們開始警告孩子們,還不躲遠點,小心爛手爛腳。果然,在黑雲飛舞裡,孩子們捕捉坦克蟲和雞冠蟲,無異於火中取栗,一不小心就被雞冠蟲偷襲。產生應激反應的雞冠蟲會咬人,會釋放綠色毒液。臉上、耳朵、手臂、頸部,裸露皮膚就開始刺痛難忍,隨後冒出一個個猙獰的水皰,還會潰爛。然而,孩子們的好奇心總是難以抑制,他們還是在黑雲飛舞裏捕捉坦克蟲和雞冠蟲,結果自然是苦不堪言。雞冠蟲成了社區一害,不少小孩都被咬了。這引起了家長們的極大憤怒,紛紛向社區反映,質問為何還不滅蟲。不久,社區就組織了殺蟲隊,往泡桐樹上噴灑殺蟲劑。期間,家家戶戶按社區要求,關門閉戶。身上「掛彩」的孩子們在家裏自然少不了挨批,「背時猴兒,雞冠蟲也敢招惹。」飼養的坦克蟲也乖乖交了出來,於是孩子們對雞冠蟲的憤恨也增加了。泡桐樹活了下來,但卻成了有枝椏沒有葉子的「光胴胴」,樹下黑壓壓一地屍首。偶有存活的雞冠蟲,孩子們也忍不住踩上兩腳。多年以後,泡桐樹作為淘汰樹種,被砍伐了。拓寬的馬路邊,再也見不到坦克蟲與雞冠蟲的身影。長大後的我們終於明白,當初社區為什麼不急於出手殺蟲。原來,人畜無害又可愛賣萌的坦克蟲叫做泡桐龜甲,危害農作物,是十足的害蟲。而雞冠蟲,學名叫做紅頭芫菁,既啃食樹葉,也捕食蝗蟲,算是亦正亦邪。每當我想起那棵泡桐樹和那些與蟲共舞的日子,心中總會湧起一股莫名的惆悵。那些曾經的歡樂與痛苦,都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漸漸淡去,但那些美好的回憶,卻永遠銘刻在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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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藝文快訊

紀念「秋水詩刊」50週年及綠蒂(隱匿的黃昏)新書發佈會訂於12月7日下午1時30分於張榮發基金會8樓(國際會議廳)舉辦。歡迎詩友參與。電話:0932044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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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也黃、也白,有點藍

■吳守鋼《也是黃、也是白,有點藍》,一本非虛構小說的書名。2019年由新潮社出版後,即獲此年度書店大獎,暢銷得讓俺馬上就想拿手上翻一翻。去附近圖書館預約時,發現已有近百人登記,就是說到手至少要一年啦。乖乖,比村上春樹的點閱率還要高,無奈只得自掏腰包了。看扉頁的作者履歷,先解開了書名三分之二的秘密。福岡縣出身的這位女作者,因為喜歡英國音樂,沒有找同類的黃種結婚而遠嫁曾在金融機構工作的白種英國紳士為妻。此後,這一黃一白的結晶,當然就是也黃也白了。與天下所有父母的心相同,這一黃和一白也想讓兒子也黃也白成為世界一流的唯一。想一流,當然要有一流的後墊:有高級住宅,受一流教育,腰包裡存著不愁的收入。現實卻完全是相反的前景。因為不景氣,一白被解雇了,從此甘願當無日無夜、很少能按時按日回家的卡車司機,雖晃蕩在倫敦附近,卻難以跨入市內。即使是這樣,收入還是難以平衡。於是,一黃也報名去社區當了底層保育員。兒子也黃也白呢,進了最底層的托兒所、幼兒園、然後是最底層的小學、中學。與生活在老牌帝國的光榮和夢想形成鮮然對照的是,此書中反覆出現「最底層」一詞,旨在從草根的視線出發,既注視一般社會的家庭,也素描底層教育現場。看看也黃也白眼裡映現的「最底層」學校的畫面吧。周圍的同學午餐吃不飽,只得將食堂剩餘的食物悄然佔為己有的慣犯有;去上學卻沒有像樣合身的校服的有……很難想像那是世界先進七國之一的身影。托馬斯·哈代筆下遙遠年代在德伯家的苔絲,塞林格的守在麥田裡的焦慮少年,如今在昔日的大英帝國的大街小巷裡時隱時現。起因是從鐵腕女人柴契爾夫人誓言要做一個小政府以後,也把責任萎縮得眼不見為淨了。而身處現場的教書匠們忍不住了,只得將自己並不厚實的錢包掏出來,當然,也有很多義務工,無償地默默地奉獻著。與人為善予己為善是人類共同的本性。目睹現實中的一幕一幕,讓這個還是12歲的少年除了也黃也白的人生之外,又增添了一種顏色:藍,傷感,或者說是對眼前的世界,對未來的不安。當童男玉女降臨這個世界時,個個都是參禪透徹,彷彿從真空裡出來的天使,不帶任何色素。但是,漸漸地周圍的成人:父母、父母的父母、鄰居、因失業、貧困、疾病 、犯罪或家暴、離婚、虐待等讓他們無意之中染色而變色。「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環境的哲理。所以,少年覺得,同學之間的貧窮、貧富不均並不可怕,偏見、偏執,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的想法才是十字路口的紅燈。近年來的全球化,大量移民帶著五湖四海繽紛燦爛的文化衝擊著這古老帝國。例如來自非洲大陸的女孩,會在暑假期間被母親強迫帶回原生地去遵循當地已存在幾千年的傳統:在身體最隱密處要做部分切割的手術,即FGM:類似於遙遠年代的「裹腳」,僅僅部位不同而已。我們的祖先曾經將女孩的腳硬矯正成三寸金蓮,雖然腳還在,已經畸形了。FGM的陋習至今仍在非洲、亞洲見慣不慣見奇不奇地延續著。一不小心,一朵鮮花般的年輕生命就會喪失,或致殘。還有,偏見:這地方的人看不起那地方出身的,互相輕視……Global的世界,獨善其身、潔身自好已為奢侈。所以,有如與新冠病毒相處那樣,唯有在共處中產生免疫力、增強每個孩子自身的抵抗力。這就是公正社會提倡的empathy(同感)意識。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行為是唯一,是最準確,而對別人零包容。那不是共存的世界,而是個體的世界,雖然曾經可以容納,但是,在全球化的衝擊下已被寫進歷史。那封閉、單純而清一色的世外桃源漸趨漸遠,融合在一個多彩、立體又開放的世界是人類從此要面對的現實,難以迴避。由單一的、純種的走向多彩多色多層次。在這世界大交流的潮流中,如何讓下一代不被潮流淹沒、沖走,與世界同在一個屋簷下,需要一個公平合理而大同的環境。所以,少年也黃也白在各種膚色皆有的學校生活中,與周圍一起,努力消除誤解和不信任,盡力共處、共持同感。在共處中,藍藍的傷感逐漸變成了綠色。即,雖然還未成熟,但是面對眼前無數的未知世界,培養包容、寬容、設身處地的共識和能力,這便是同感,共感,借詩人李商隱的那句詩就是「心有靈犀一點通」。而對他人的感情、經驗產生同感、想像力和感受力的感情移入,就如穿鞋。人,要穿上合自己腳的鞋才能出門上路。但是,有時候是否也需要穿上別人的鞋子來試試? 如此,雖然有些不舒服,而且,眼前的路也不會縮短。然而,與他人之間的距離多少會縮短一點吧。也許,此書的宗旨是想點明這一點吧。 註:《也是黃、也是白,有點藍》,2019年由新潮社出版。作者Brady Mikako,1965年出生於福岡縣,英國布來頓在住。保育士、廣告撰稿人、專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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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走,追風去

■戴冬茜近日專案進展不順,心裡頗不寧靜,恰逢週日陽光正好,朋友邀我相約於郊外。春風如舊,輕輕拂過心頭,翠綠的山丘,宛如一幅潑墨畫,其間點綴著幾樹桃花,粉得耀眼,彷彿是少女的腮紅,羞澀又惹眼。腳下的小徑,鋪滿了新綠的草芽。踏上去,又不敢踏上去,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生怕踏壞了這嬌嫩的春。踏春而行,徜徉於田野之間,心裡瞬間暢快了許多。「快看,風箏!」一聲驚呼,打破了寂靜。抬頭望去,只見一只五彩斑斕的風箏,在空中翩翩起舞。那風箏似一只大鳥,展翅高飛,追逐著風的腳步。我們也不甘示弱,拿出自己的風箏,準備與之爭鋒。手中的線軸輕輕轉動,風箏便隨著風的方向,緩緩升起。我抬頭望向天空,羡慕風箏的遠,羡慕風箏的高,那一刻,我彷彿與風箏融為一體,翱翔於藍天白雲之間。風箏越飛越高,線軸上的線也越來越少,但它似乎並不滿足於現狀,依舊努力地向上攀升。「別放太高,小心線斷了!」朋友提醒道。我微微一笑,心中自有分寸。風箏雖高,但線在手,便可掌控其去留。正如人生,雖有諸多不如意,但只要心中有信念,有方向,便可勇往直前。風漸漸大了起來,風箏在空中搖擺不定。我緊緊握住線軸,試圖穩住它的方向,線繃的越來越緊。突然,一陣狂風吹過,風箏猛地一顫,天哪,線斷了,風箏飛了。它如一只脫韁的野馬,在空中翻滾著,最終落在遠處茂密的樹林上方,直到看不見。我愣住了,我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失落。朋友走過來安慰我:「沒事,飛了就飛了吧!」是啊,風箏雖斷,但春風依舊,前邊還有許多風景要看。我抬起頭,望向那片廣闊的天空,白雲悠悠,彷彿在訴說著說不盡的故事。放手,或許能收穫更多的風景。走,追風去。我們繼續前行,踏過青青的草地,越過蜿蜒的小溪。春日的陽光灑在身上,暖洋洋的,讓人心生歡喜。每一個瞬間,都仿讓人輕鬆、痛快。走,追風去。不僅僅是為了放飛風箏,更是為了追尋那份屬於春天的美好與自由。走,追風去。帶著春天的夢想和希望,一起踏上這趟追尋之旅。無論前方有多少困難和挑戰,只要我們心中有風,便能勇往直前,直到抵達心中的那片淨土。走,追風去。世間紛擾,皆是過客,何必拘泥於一時的得失,不如放下包袱,輕鬆前行。風箏雖斷,卻帶走了我們的憂慮與束縛,留下的,是那份豁達與開朗。走,追風去,讓心靈在春風中自由翱翔。無論未來有多少挑戰與困難,都要以積極的心態去面對,只要心中還有風,便能灑脫而活。沉澱。冬日讀書正當時,此刻,你也是否正與好書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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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大嘴喜鵲的故事

■李勝國「咻——」我對著田野裡嬉戲的喜鵲群吹了幾聲口哨。剛會走路的兒子好奇地問我在做什麼。我告訴他,我在尋找一個老朋友——大嘴。大嘴是我多年前收養的一只小喜鵲。一個夏日傍晚,鄰家大嬸遞給我一個盒子,裡面是一只羽毛初豐的小傢伙。它因一場大風從窩裡墜落,無法返回。我毫不猶豫地收養了它。起初,小傢伙在籠子裡顯得不安和驚恐,整夜不停地叫喚。我嘗試用手餵食,卻被它狠狠地啄了一下。儘管如此,我還是耐心地照料它,直到它逐漸習慣了我的存在。為了讓它茁壯成長,我開始在下班後捉螞蚱和蟲子給它吃。每次餵食前,我都會吹一聲口哨。漸漸地,它學會了在口哨聲中張著大嘴,等著我喂。就這樣,它有了自己的名字——大嘴。隨著時間的推移,大嘴的體型日益健壯,它時不時在籠子裡拍打著翅膀,似乎在嘗試飛翔。一次我捉到一只很大的蚱蜢,在籠子外邊不好喂,我便把籠子打開,手伸進去喂它,當我撤回手時,大嘴竟從籠子裡跳了出來,然後一抖翅飛上了房頂。大嘴站在房檐上左右扭動著腦袋,我摒住呼吸生怕驚飛了它,大嘴將目光鎖定在了左前方一棵大楊樹。我知道它要飛走了,竟鬼使神差地「咻——」打了聲口哨,我的心咚咚地跳著。大嘴扭轉過頭,注視著我,我也靜靜地注視著大嘴。我又吹了聲口哨,大嘴一展翅竟飛了下來,落在我身旁。我把籠子扔到了南牆根。從那以後,大嘴成了我們家不可或缺的一員。每當我們吃飯時,大嘴總會站在我身邊,喳喳叫著,彷彿在分享我們的快樂。晚上,它會在門前的棗樹上休息,而我們則在院子裡乘涼,享受著家的溫馨。有一次,家裡包餃子。母親在簷下跺肉餡,大嘴飛落在桌子旁,晃動著腦袋,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母親喊父親把小盆拿過來時,大嘴跳到案板上叼起一塊肉迅速飛落到棗樹枝上。母親抿嘴笑著指著大嘴:「你這小傢伙,還學會偷嘴吃了。」大嘴也不客氣,吃完了又飛落下來。母親揚了揚手裡的菜刀,還來!小心剁著了你。大嘴知趣,小碎步將身軀挪移到桌子邊臥了下來。母親不再管他,自顧地剁著肉餡。母親的刀剛剁到案板的右邊,大嘴一躍而起,叼起一塊肉逃走了。看著大嘴飛走的樣子,母親是又好氣又好笑。隨著季節的更迭,大嘴開始外出探險,偶爾幾天不回家。我知道,它在尋找自己的伴侶,構築自己的家庭。每當我吹響口哨,它總會飛回我的身邊,但我知道,它終究要離開。來年春天,萬物復甦。那天大嘴銜著一根樹枝飛回了我的身邊。我知道,它找到了自己的愛人,正在建造自己的家。從那以後,大嘴很少回家。直到一個雨天,它渾身濕透地飛了回來,嘴裡叼著一個螞蚱。我為它擦幹雨水,它焦躁地在簷下走動,不時望向雨中。最後,它再次振翅飛入雨中,我想它的家裡一定有愛人等著丈夫歸來,一定有孩子在等待父親的歸來。兒子問我,大嘴後來回來了嗎?我沒有回答,只是望向田野裡的喜鵲群,再次吹響了口哨。一只喜鵲回頭,兒子興奮地問,是大嘴?我微笑著看著那一群喜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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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手作紗窗

希米到了南部,我才知道內心的敏感脆弱,無論有風還是有雨,始終都那麼煩躁擔憂與神經兮兮。天空究竟在說些什麼?灰雲有時令人窒息。霧霾牽動著某個我一直想要避不見面的心情。我知道風光才是資產,也知道心境才是財富,但我已不再那麼想要擁有。我始終都把窗戶緊緊關閉,阻擋充塞著髒汙濁穢與喧譁囂張的城市氣息,不去想其實我走我站我臥,都在落塵裡。一旦開了門,我終究明白,髒汙是真的。這就是日常的所有,習慣的所有,以及所有不安的所有。所以出門口罩不離口,進門窗戶不留縫。到了某種程度,我會突然發現,風扇的「風」,並不真的存在。冷氣的涼,或許能新鮮,清淨機的淨,或許能保潔,而周遭不斷迴腸的濁浪排空,一直都伺機而入。但我卻又那麼一心一意地盼望著「風」的到來。所以需索無度地過濾著,然後一次又一次的更換著希望與驚訝──瞧!幫肺部吸點黑。有時走在喧鬧街頭,我會幻想著,那些霧霾、廢氣與沙塵暴瞬間消失。畢竟已經不再在盆地裡生活了,那些近似隱形的或濃或淡的或灰或暗的氣息,都照著原訂的節氣繼續移動著,或許稍微緩了一下下,就會看見了它們已經打成一片了。從來也都不趕集的溫吞,就像公園的那些下著棋或喝著茶聊著天的,甚且是園旁建築物門邊牆角的不流浪漢,在似乎是自己畫好的地盤上活動著,在喧囂的汽機車與轟隆的戰鬥機聲中,維持著一貫的態度表情,頭頂上的是日復一日的灰濛與消翳。因為這樣,我好像有點懂了,那些被山巒深深吸引住的人。那些彷彿上了癮似的朝著盆地的邊緣繞著圈,甚至還隨遇而安地搭個篷就睡下的人。比起城市的街道,山路更貼近眾生平等的悟道本質。爬山過程並不溫柔,卻深刻而清朗,這或許是事物原本的風貌。有時我想投入它的懷抱,想要與它融為一體,好像回到盆地一般,好像那些記憶不再只是被淡忘了的遙遠懷想。後來我走過城市有著穿越時空味道的蝸街,敘寫的也已不再是大戶人家落魄潦倒後的嘲語。走過荒涼之後的文明,愈是窘迫,愈是傳奇。走過文明之後的荒涼,愈是傳奇,愈是窘迫。有次爬完山回來之後,日頭西斜,我們行駛在山路兩側,赫然發現山巒像滴滴清露,洗盡眼裡鉛華。回到山下,城市瞬間明亮。原本我們想逃離的,空氣裡無端的多餘的,原來並不全然是黑。我們吃著熱湯,窗裡映照出倒影,窗外,竟然在下雨。這雨,早下著?或正下著?或剛下著?都有可能,也無限。或許我們也能預見或預言,但那種契機,卻在當下溜逝,在我們一直關注著黑的時候。只是我們都清楚,更具挑戰的,未必是山巒路徑,而是怎麼悠哉地走在城市街道。有時我會怎麼也想不起來,是否曾經自問過,緊鎖著的窗戶,可真是自己所想?我開始汰換沙窗。從風最大的那片。我是真的決定要把紗網換掉。雖然用不到一年,只要刷去黏著在表面上的粉塵,還是很白,牛筋也很耐用。倒是沒有人勸我別換,只是有點疑惑完整,或不好說沒必要,或質疑能力問題。如果怕飛沙入屋,只要緊閉門窗,把風擋在窗外即可,又有甚麼理由非要換成防霾紗網,還親自動手不可?不能說沒有經驗,雖然從沒試過。那年我見過一個二十多歲的女生,她養的貓把紗網抓破了。她拎著一個窗框到五金行去買紗網,回家後自行組裝。她常常換網,因此技術很純熟。而我的正當性比她更充分,沒有道理不去做。她喜歡貓。貓愛獨來獨往,且不受拘束,總要破網而出。貓有多大,網洞就會多大。我喜歡風。風向來呼朋引伴,雖也不受拘束,但無形,多穿透,不裂解。所以她得一換再換,我卻能一勞永逸。只是為免過高期待,先縮小視野──全面或許不好看,但某一點一定很順眼。我想了半個月,沒有動作。不是不敢,我一直在網上,看看別人怎麼選,自己又該怎麼做。沒有人能阻擋風,好比貓爪,好比歲月。既然有人可以從化學跳到畫作,我從作文跳到座窗,也沒違和。每個摸索與嘗試,都是一段段文梳,一次次筆練。退一萬步想,再醜的網景,既不妨鄰居視線,也不礙路人觀瞻,就算是自作自受,不也是天地經緯!如果問,這種自討苦吃的事,有意義嗎?當我重新審視過來時路後,已沒有多少把握說這是「無益之事」。雖然陌生,但我肯學能學,也想做,這,就有了意義。好比廣告說的:手做咖啡的精準掌握,像藥師配藥;為了您,我們把簡單做到最好;麵粉遇到水,小島遇見她,愛,一起豐盛。堅持手作,為了就是那個悸動的片刻。或許是等待的回甘,或許是青春的回望,更或許是存在的夢想──我就是想動手做點甚麼!不是嗎?不為無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像八十多歲還在舀拌鹹粥,八十多歲還在蒸剝米糕,八十多歲還在炊煮水晶餃,八十多歲還在產銷蔬果。他們在那些陪了他們一輩子的素材中,必定發現了什麼──美不美麗殘不殘缺瑕不瑕疵都不重要,因為那是一種「自我照護」的修練,也是一種「返老還童」的漫談。簡單說,是常駐腦海中的一種存在念境,更是活躍於細胞內恆常牽動影響力的發想。叫人興嘆的是,各式各樣尺寸,從落地窗、樓梯窗、臥室窗、浴室窗到餐廳窗,寬度從三十到八十,長度從二十到一百,像聯合國般的文化多元。偏偏市售規格卻只有八五搭百一及二百一,以及一百搭百一等三種。因此挑戰手做紗窗的第一步,不是動手,而是「牽成」。我像一個「包生」的紅娘,把各樓層紗窗逐一配對,有時單配混雙搭,有時混單接雙簧。也衍生出施作過程,有的先裁再組,有的先組再裁,更有的邊裁邊組。更令我驚訝的是,我用於對抗時間的武器,竟然是它自己。手藝這等需要時間淬鍊的事,似乎在時間的流轉中,肅然地消停了。所謂時間的藝術,是那個看似忸怩作態的織網,在我嵌定前以鐵夾固定後,竟臣服得毫無起伏,卻在我決意輾壓(條)後掙脫出粼粼波紋,最後竟又在我立回窗架幾天後自動歸位似地撫平皺褶。我好像在汰換飽受摧殘的肉身,創生出一種即生即滅無形無色來去自如的虛空。玻璃窗邊,沒有阻攔,沒有粉飾,裸露真身,直面沙霾,對決塵囂。我花了一整個月在享受這種絕美的經驗。有時甚麼都不做,有時只是隨意看,有時拆去重來過,那麼自在,那麼自由,那麼短暫,又漫長。看似不完美,但毫無隔閡地貼著現實,轉個角度,竟看見和順的音符在流淌。不管因為什麼,這些手做紗窗,已成為某個時間點的印記,某段空間點的旋律,即使不那麼出色地存活,卻是多麼勇猛地固守。至少,在這著充滿格子道路的都市的一條小巷弄裡的我,開始學習信任眼前的窗景,也逐漸學會欣賞捕捉到的視野,更慢慢地說服自己,到頭來,南部的平原的沙塵的海陸交互的天空,我找到了一個看起來比較真實的一種翱翔的姿勢。或許很難想像,只是換了紗網,便開始喜歡起窗外景色。更難相信,已經開始喜歡起這座城市了。因為我常在樓下街角,眺望新的紗窗,以及許許多多不同街道不同人家的戶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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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好友

渡也他常上山拜訪好友山羌、水鼩白面鼯鼠、穿山甲、食蟹獴噓寒問暖 實驗室中很多獸類的屍體他多年來為不幸的好友們解剖希望徹底了解死因手術刀開膛破肚之前他都先立正敬禮並請好友見諒 看到好友們生命深處傷痕累累讀到牠們一生想說而未說出的沉默 送好友最後一程後親自將心愛的好友一一製成標本以便讓牠們繼續活著生命多災多難友誼長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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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Good nature

■陳玉慈我在國畫社協遇見了一個年紀層相近的學員,我是接案的自由工作者,而這位學員是一個長照照服員,公司有輪休時,她就來學畫。那時她看見我也很年輕,頗為稀罕,就問我怎麼不用上班?我只說我不喜歡上班。然後她就很介意,她說我離退休還那麼久,不上班怎麼行?我不知道要跟她說甚麼,而且她還勸我,現在疫情正好了,有很多本來關掉的職缺都在徵人,我可以去做個文書處理員之類的。我只說,我沒有想要去上班,也沒有想當文書處理人員。後來她就說了一長串我一定要去上班的話,讓我感覺,她在把她父母灌給她的話無意識地灌輸給我,因為如果不如此做,她就會覺得很悲哀,為什麼只有她要聽父母的,去做她抱怨個不停的照顧工作。所以我只好接受她的好意,不再多說甚麼。其實未來AI會替代許多的工作,大部分的人都會沒工作,到那個時代,一定要工作這種30年前的觀念就會消失了。再10年後可能就沒有那麼多照服員的工作了,有一部分會被AI取代。所以我在接受她善意的同情的時候,偷偷在同情她。只是有一點好笑的是,在我短暫當學校老師的時候,有一次我放了賴聲川表坊的舞台劇給學生看,裡面有一個固執的老太太,一直對一個年輕婦人用著大陸某省的腔說著,「避孕是罪惡的,妳一定要繁殖!」每次講到這句台詞,就是每一班國中生的高潮,他們笑的東倒西歪,對表演特別有興趣的同學還會一直模仿,太刺到他們的笑點了。而當她一直叫我一定要去上班的時候,我就只會想到,「避孕是罪惡的,妳一定要繁殖!」。再來說說我太單純的虧吧。我是個很少說為了感恩我想要做甚麼的人,我都只說做甚麼會有甚麼好處。如果做這件事對運動身體有好處、對放鬆心情有好處、對打發時間有好處,那麼可以幫忙當個義工,像我在國畫社協待很多年了,被吸收為義工,我不會說我因為感恩所以當了多久的義工。每次有同學說感恩老師要籌班費請老師吃飯,我都覺得沒甚麼必要,但只能照出錢。看起來就是我行我素一點吧。我比較做自己,對於社會上那些多加的東西,我都不太care。這樣就會使有些人覺得刺目。我和其他人不一樣的地方還有我不會覺得先來後到有甚麼了不起,我雖然晚到國畫社區協會,可是我大學有參加國畫社,我只是沒有講,然後第一次畫畫被老師大為讚賞。我本來就比較拙於言辭,會靜靜的,不一定會回話,頂多只說謝謝。一般人一定會說沒有沒有,畫的不好。但是我比較不懂這麼說,然後就被一些同學覺得很驕傲,假假的。社協每一年的大事就是展覽,只有一部分的同學可以展出,這個社協為了回饋資深老同學對社協的支持,所以一貫是資深的同學較有機會展出。可是我畫的那一幅畫被老師一直看,幾番斟酌,如果錄取我的畫,就會犧牲掉資深同學的作品,所以非常費思量,後來結果出爐,我的作品參展。我是一個超級後知後覺的人。兩、三年之後,我遇到一個大喇喇的性情中人,只要看不慣就會亂噴,有一次她就很奇怪地問我,看我在社協都兩年了,怎麼一直單身呢?一開始我覺得這個問題很奇怪,就說可能是緣分還沒到吧。她卻說,是嗎?她這樣冷冷的、挺興奮的,到底是甚麼意思呢?後來我才知道,一直有人說我和老師有一腿,她們說,我是拿屄來換的。從我第一次展出就有人這麼講,整個故事已經發展到我和老師的老婆如何明爭暗鬥,而老師夾在我們兩個女人中間,師母非常受傷,而我就是個綠茶婊,還在那邊裝聖女。我哭了兩天,一想到眼淚就止不住流下來,我傻傻地坐在少人的咖啡廳裡,去想像暗黑是怎麼存在人的內心裡的?我所想到的,還是因為這個社會加太多東西的結果,一個人如果像我這樣,盡量活到表裡如一,不要一直照約定俗成的社會那套,自然就會覺得呼吸的空氣都舒暢,人生都順意。如果那個造謠的同學,在老師選我的畫時,當場向老師說明她的想法,說不定我會願意讓兩年給她先展,說不定老師會同意她又把我換掉。可是當時她為什麼不據理力爭呢?就算當面不好看,也可以私下向老師據理力爭,看是展覽到底看年資還是看甚麼。但是她就是甚麼都沒說,因為爭展覽是丟面子的事嗎?其實這樣為什麼會丟臉我不懂,就像我不懂被誇獎為何就要否定,不能簡單說謝謝。外國人都說Yes,I am。只有我們不能承認自己的優點。那就是社會的約定俗成加在她的天性之上,而她不知道如何反抗。如果她站起來直接捍衛她的立場,我也許會跟老師說,我這次不展,讓資深的同學展。而且我會很喜歡她,因為她跟我一樣,不在乎這個社會加在good nature上面的那些表面上高尚的東西,她跟我一樣,永遠為了捍衛自己的真性情而敢站起來發言。但是她就是已經吃社會那一套,心理不平衡,到底為什麼要讓自己那麼痛苦,因而讓我也受到痛苦。原來同學私底下都是這麼想我的。坐在咖啡廳裡,我的眼淚就這樣流一流又停一停又流一流。這個城市開始下雨,所以車水馬龍被洗的模糊,很像太濕的國畫,有時候也可能不是下雨,是我的眼淚,讓我一直看到濕透了的畫。我希望可以憐憫她,可是淚水就是止不住,不知道為什麼止不住?我覺得我哭的是全世界的人的痛苦,那種不知道生活應該是減法而非加法的人的痛苦,以及他們再加給別人身上的痛苦。這世界的痛苦就很像這場雨,短暫停了以後又會下,形成了一個痛苦的熱帶氣旋,不穩定的天氣,濕透了的落地窗。而我身處在這裡面,再也不能分別這些是雨滴還是眼淚,我想像一個團體偷偷把我當成婊子,可是外表卻一點都沒有露出端倪。這些表裡不一的人,到現在我也不知道是誰先開始的,因為她們有一國,憎恨我的人有一國。她們的小圈圈裡每個人看起來都很友好,但是我知道暗黑的人應該不存在真正友好的感情,她們只是一時的抱團取暖,因為有我這個共同的敵人。直到有一天,老師和師母恩愛地出現在社協辦公室和畫室,然後我看到了那個人的表情,喔,就是她,她有點怔,有點故作鎮定,師母人很好,一一看了我們的畫,站在我的畫前說,哇,妳學幾年了?我說,大學有參加國畫社。師母說,難怪。然後師母又去一一看別人的畫,這時我發現那個小圈圈的人都奇怪地望著那個發怔的學員,然後有點竊竊私語,那個發怔的學員也發現她似乎被排擠在小圈圈之外,因為沒有人和她說話。現在她是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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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的幻化與現實世界

■黃詣曹植在洛神賦中以凌波微步來描寫女神的可溯可從卻又無法蹴及的飄逸;而在生活中,其實人們也各自踩著自己的凌波微步,使著空間上的擁擠不成為踰矩,因此,在皇天后土之間,許許多多的小天地就這樣產生了。我想我是喜歡故事的,每一則故事都是一個宇宙,或大或小,享受故事,就是在享受另一個世界和現實交融。對我來說,故事、神話、傳說的存在從不只是鏡花水月的虛幻,像是光線射入眼中後,什麼也不會留下,人們卻會因而喜怒哀樂,由於這個刺激而思考、沉思,在我的那一片天地中,不存在的和存在的一樣有必要去探索;沒發生的和發生的一樣有參考價值。是誰說,人類是社會的動物?也許是那個把足球插上木樁,用血畫上眼嘴,和「他」吵了一架之後把人家拋入海中,然後卻又大喊:「威爾森!」的漂流男子吧。是誰說,榮華轉眼成空,紅顏一朝改色?也許是那名怡紅公子吧,他笑說男人是用土作成的,女子是用水作成的,要說有多清潔就有多乾淨。看哪,他不是在那頭的風雪中對著一老翁深深一拜,一僧一道分立兩側,猩紅的袍子中夾著的光頭太過醒目。要叫住他嗎?又有什麼可以留住他?映入眼角的一點溫潤是石頭?還是美玉?孔子把詩經拿來,好好的興觀群怨了一番;唐太宗照照鏡子,看看別人,翻翻史書,然後明瞭了很多事情;而我則是化無數的傳奇故事為我無計的世界,並且總是不可避免地在其中找到了真實世界的問題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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