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糖炒栗子

■元堯夫每逢秋末冬初的這時節,鬧市街頭,除了常見的水煮花生和菱角的攤販外,還多了「糖炒栗子」這樣外來物。為何我會認為糖炒栗子是外來物呢?這點大概是跟我從小到大的吃食習慣有關,從小到大,我們一家子慣常吃的是母親煮的三餐,外食對我們一家而言,是過於奢侈的開銷,像三明治也是成長後的我,才較常吃到的東西。長在鄉下的我,到了國小四年級,看見同學的早餐,吃著一個三角形的白麵包,中間夾著小黃瓜和蛋黃,外面包著一層透明塑膠,吃時還得撕開來,那時我還不知道這種食物叫「三明治」。成長後,我完全顛覆了母親常煮的那些食物的價值,每天早餐自動由清粥小菜,轉變成麵包或三明治配杯奶茶,就連糖炒栗子這樣食物,我也忘了是幾歲以後,才看見有這種東西存在呢!慣常料理的母親,準備三餐難以兼顧全家人的喜好,這一點也從豆漿饅頭紅豆餅的早點看出來,因為母親不愛吃三明治的原因,也沒想到小孩子可能會想吃這種陌生食物,所以我竟直到國小四年級才曉得有三明治存在,足足變成了一個同學眼中的土包子。母親吃栗子的做法是,習慣煮成湯來喝,我卻偏愛糖炒栗子,用鐵鏟加石頭拌在大鐵鍋內,一大把一大把地和著底下一團熱火,炒得鏘鏘作響,呼呼冒出的一團熱氣,比起賣水煮花生和菱角的小販,炒栗子的做法看起來要熱鬧多了。每年十月至來年的四月,正是栗子成長的季節,手推車的小販佇足在固定的街頭鬧市裡,板車上放著一小牛皮厚黃的紙袋,裡面裝了半公斤的糖炒栗子,一袋約要一百多元的價錢。它的果實含脂肪和澱粉,吃上二十多顆,配上幾口清茶,肚皮隨之也會脹得吃不下任何東西,一小袋,可吃上好幾天。雖然常吃糖炒栗子,卻不了解為何小販要將小石頭和栗子一起放在鍋內熱炒呢?不知道小石頭有何功能存在的我,站在一旁看小販炒栗子,炒栗子時的手法是上下不斷翻攪,而不是左右來回地翻炒。關於這石頭炒栗子的問題,原本我是想直接問攤販的,但由於夏天時候,曾在菜市場內看見一盆頗好看的花,問攤販花名時,攤販竟說這叫「富貴樹」,還是「金銀花」什麼的,我聽了之後,覺得花名太俗氣,竟失去買此花的雅趣了。從此之後,我認為攤販比較懂得賣產品,但對產品的生成過程之類的問題,可能是不太了解。我決定自己上網找解答。如果直接炒栗子,栗子之間的空隙過大,加上石頭可填補栗子間的空隙,提高加熱傳導的效率,小石頭能讓栗子均勻受熱,至於攤販將栗子上下翻動的炒法,主要是待在上層的栗子會與外面溫度接觸,所以有降溫的效果,如果過熱的話,栗子會爆裂開來。自己買栗子加熱時,就得注意,必須先將栗子的上方切個孔出來,以免加熱時,殼內的水蒸氣會迅速增加,封閉的栗子殼受不了裡面過大的壓力,就會爆炸開來。深秋是一個蟹黃栗子熟的好時節,散步於小攤販佇足的鬧市街頭,一邊觀看他們戴著厚帽,穿著夾克外套,也許腳下還套著雙塑膠雨靴,那時候的我,總愛在街頭遊盪翻玩,直晃到個把鐘頭過去了,才提著手中的小紙袋,一路哼哼唱唱地,消失於向晚寒風颯颯飄零的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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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一字見心 黃仲則

■潘玉毅黃仲則這個名字,如今已然漸漸地為人們所淡忘了。但在清朝乃至民國,他是一個響噹噹的人物,「乾隆六十年間,論詩者推為第一」。有人說他是百年一遇的天才、仙才,有人說他的詩歌「通風雲而泣鬼神」。舊時,郁達夫、瞿秋白、章依萍等專家學者皆對其推崇備至,木心先生更在《文學回憶錄》裡將他比作「近代中國的蕭邦」,足可見其不凡。黃仲則,名景仁,字漢鏞,號鹿菲子,仲則是他的另一個字。黃仲則的一生,才情絕豔,直追1000年以前的李白,被時人喻為當世李白。袁枚在《仿袁遺山論詩》裡,就曾以李白、黃滔作比,用十四字盛讚黃仲則的詩歌:「中有黃滔今李白,看潮七古冠錢塘。」寫詩的人說及李杜,都說杜詩可學,而李詩不可學,因為杜甫的詩歌可以琢磨而得,而李白的詩歌還需要一份出眾的才情,細數千百年來,也就黃仲則有這份才能。也正因此,我們在翻閱中國文學史的時候,對這個「清朝李白」的形象總是印象深刻。而且黃仲則不僅詩詞寫得好,篆刻書法亦有獨到之處。《中國美術家人名辭典》言道:「除詩詞負盛名外,黃仲則行楷在蘇軾、黃庭堅之間,分隸極古質,亦工畫,擅山水,兼長鑒古,旁通篆刻。」寥寥數語,管中窺豹,可知仲則胸中博學。不過,可能是因為他在詩學上的才華太過驚豔,以至於鮮少有人提及他的篆刻與書法,即便提及時也難得有中肯評價,有人甚至說他的作品略顯「俗格」,除了紀念意義並無藝術價值。對此,我殊難苟同。也許,為清朝以來的所有書家列一個排行榜,黃仲則名在孫山外,然論及字裡行間所藏的氣象和乾坤,他不輸任何一位名家。這裡就從他的幾幅作品出發,粗淺地說一說他的行書。第一幅作品便是黃仲則為梁可堂畫蘭竹圖題寫的序言,綜觀整個卷軸,當真可謂是文不加點,流暢至極。無論是看一眼還是看很多眼,這個作品呈現給人的都是一種賞心悅目的感受:大小相兼,顧盼呼應,起落間,濃淡相宜,如雲行水流,大得自然之趣,完全符合理法通達、筆力遒勁、姿態優美的上品書法的標準,令人見之忘俗。由此,不難看出黃仲則的筆下功底。而他另一幅為吳竹橋所書的扇頁,字體勻稱,一氣呵成,又與扇之折合相契,長短句錯落分佈,如峰巒疊嶂,綿延起伏,盡顯行書之雅。行書本是介於楷書與草書之間的一種字體,它不似楷書那般周正,一板一眼,又不似草書那般潦草,難以辨認,它兼有楷書的辨識度和草書的書寫速度。這樣一種字體與黃仲則極為貼合,在他現今留存的墨蹟中也較為多見。竊以為,草書潦草人難識,不是黃仲則的性格,若非有行書,也承載不得他那泉湧而出的思緒。畢竟,書寫只有跟得上人思考的步伐,於表達才有意義。若一字一頓,待到書寫完成,前言不接後語,無疑是一種拖累。與尋常書家不同,黃仲則的行書峻毅有風骨,與其人相仿。康乾盛世,別人都忙著歌功頌德,而黃仲則與整個時代顯得格格不入,常出「變徵之音」,《朝來》便是這一類的作品:朝來不合聞鄉語,頓觸羈心變酸楚。怪底多時赤火雲,團團只照東南土。客言來從故鄉時,故鄉農病嗟難支。螟蟊遍野苗立盡,白晝耕父行郊逵。去年苗槁十存一,旱更兼蜚那堪說。聞道蝗飛不渡江,於今遍地同蟣虱。連翅接尾不計千,沖過巨浪浮成團。中逢蘆洲忽飛散,頃刻千畝無蘆田。區區之苗詎禁啖,此物於人定何憾。怪事驚呼百歲翁,東南何事遭天厭。客請收淚無沾巾,聽我一語為分陳。我曹生世良幸耳,太平之日為饑民。從文字推想情節:大概是詩人在旅行途中遇見流失之所的災民,聽到他們用鄉音談論著荒年,心中苦楚,無以復加,並由這一路上的耳聞目睹聯想到自己為生計所累不得不離家奔走的現實窘境,愈發地感同身受,心生共鳴。其情緒起伏波動,在墨蹟裡展現得淋漓盡致:初時行書近楷,宛如陳述,寫著寫著,就趨向於草書,彷彿心中憤懣無處抒發,只得借筆墨盡情揮灑。尤其「我曹生世良幸耳,太平之日為饑民」之語,看似勸慰,實為痛訴,狠狠地在康乾盛世的面龐上扇了一耳光。這幅作品裡,字與字之間回環相應,宛如人與人之間的耳語一般,使平面的文字變得立體起來,以「其詩耐讀,其字耐看」形容一點都不為過。有意思的是,黃仲則針對不同的對象,所賜的墨寶也有些微差異。若說前者為別人題序書扇如遇長者,正襟危坐,風雅有餘,灑脫不足,那麼他與洪亮吉之間的書信往來則如暮春時節,「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暢敘幽懷,隨意得多,也更見飄逸。黃仲則與洪亮吉之間的友情,無論放在從前還是現在,都是一段佳話。兩人因為相同的興趣愛好,自幼訂交,更曾同在邵齊燾門下學習,並稱「二俊」。哪怕後來分開了,書信往來,從無間斷。直至黃仲則病死異鄉,洪亮吉千裡奔喪,扶柩歸裡。總之,兩個人傾心相交,無話不談,一紙書來,可以論文論詩,也可以閒話家常,可以談抱負理想,亦可以發牢騷輕歎,甚至連寫字這件事情,在朋友面前似乎也無需端著,且看黃寄於洪的一則詩簡,前面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堆,而後才是八句正文「半載清淮常臥病,經年舊雨最相思。小山叢桂吟方苦,大海浮萍聚亦奇。按曲尊前推老輩,傳經帳後得佳兒。下床萬裡吾徒志,不贈當歸贈可離」。所有的鋪墊絮叨,無非是為了讓老友明白始末因由。你且看他的字,點如遠山眉,鉤如天邊月,照見的卻是彼此的交情。黃仲則的書法無疑是極好的,遺憾的是現今留存得實在是太少了。然而一字見心,從那有限的墨蹟裡,我們還是能瞧見他的風骨,書之精深處,無口亦能言,品讀黃仲則的詩文,方信此言非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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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憶夭折的四弟

陳文榮二戰末期物資缺乏,治病的藥物也很稀有,生病無藥可治,人的生命,顯得卑賤,對幼兒的保護,顯然不足。我兩個弟弟生病缺乏藥物的治療而么折。我九歲的時候,四弟三歲,很聰明,說話表達能力不錯。生病以後,母親就交給我負責照顧他,因為她還要照顧另外一個出生不久的五弟。四弟長期的營養不良,加上腸胃炎,每天晚上無法控制排出一堆流質排泄物,腥臭無比。睡前母親要求我在他的屁股底下,墊一塊尿布,承接排泄物,以免沾汙被褥。每天清晨起床,就要到古井旁邊 把尿布一堆排泄物洗乾淨,晾晒後重複使用。這件苦差事母親指定我負責,因為我是老大,最有能力幫忙。晚上睡覺他就睡在我的旁邊,就近照顧。半夜口渴,只要 一醒來,就說:「阿兄!我喙焦,水!水!」喙焦是台語,口乾要喝水的意思。起床倒半碗開水,讓他喝完,再繼續睡到天亮。父親說四弟生的病是腎臟病,買不到藥物治療,父母親都很難過。因為天天都在一起,感情特別深厚,他腸胃道消化功能極也很差,有些固體食物沒有消化就排出體外,因為買不到藥物,腸胃病也無法治療,一天拖過一天。五弟民國33年8月出生,8個月時罹患肺炎,沒有藥物能治療,經常發高燒。到34年的4月,未滿週歲即告夭折,告別多災多難的人間 。四弟同年5月,病了一年左右,在一個初夏微熱的清晨,他停止呼息,結束短暫悲苦的生命。母親一個月內喪失兩個兒子,內心的悲痛,家人無法想像。四弟夭亡時母親特別哀傷,養育3年,花了不少心血,她掉了許多眼淚。找村子裡的(土公仔)。(專門處理殯葬事務從業人員,鄉民統稱為土公仔。)找一件破舊的草蓆,把骨瘦如柴的四弟屍體包裹起來,挑到公墓的空地上,挖一個小洞,草草埋葬。四弟走了,我難過好幾天,夜晚睡覺時,旁邊空蕩蕩,再也聽不到微弱的呼喚:「阿兄!我喙焦,水!水!」暗自啜泣,淚濕枕頭。過了一段時間,才慢慢淡忘。現在我們兄弟都邁入老年,有一次閒聊的時候,二弟有感而發的說:「夭折的兩個弟弟,把節省下來的資源提供給我們,不然我們因缺不可能順利成長,真的要感謝他們的犧牲,才成全我們。」他的見解沒錯,弟弟們夭亡,家裡才能供應我們充足的資源,讓我們繼續的存活下來。十幾年前 回到老家把祖先的神主牌位分爐到北部我的住處,妻子特別叮嚀:「四叔,五叔也要列名進去,別讓他們成為孤魂,沒有人祭拜。」老妻宅心仁厚,設想周到,為夭折的小叔列名於神主牌位,接受年節的祭拜,免得成為孤魂遊蕩於空茫的世界。感念父母在艱苦歲月裡付出全力養育我們,遺傳良好基因,讓我們存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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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時光,從城南走來 ── 記水交社舊事

王靖婷蒹葭蒼蒼,在水一方。那等在芒草盡頭處的,不是水岸,是一段旅程。由昭和時期的日式宿舍、到國民政府的眷村、再到荒野美學概念的生活博物館,刻過年輪的屋舍建築、斷垣遺跡,與穿梭其間的狼尾草、亂子草、細葉芒、芙蓉菊、迷迭香參差的植栽草坡,串起了過去與未來的旅程。然而走在其間,妳彷彿聽見那堵矮牆裡溢出的喝斥聲、叫喚聲;而妳,和一群白衣黑裙、短髮齊耳的女孩們並不在意牆裡的喧鬧吵雜,每個週六中午以青春歡悅的步伐走過,在背景音裡討論著午餐與下午的測驗。那是週六還上半天課的年代,在那位於城區南郊、同時收納眷村外省學生與周圍商場本省學生的公立國中,每一屆的國三生,從九月開學就知道即將面對神經緊繃的一年,學長姊如此度過,你們也無異議地接受這樣的約制與訓練——在週六的半天課外,下午也要留校繼續考試,由三年一輪的導師監督陪伴。多麼順命無爭的年代啊!周而復始、高壓讀書的生活裡,唯一鬆口氣的是週六中午不用吃蒸便當,准許放風到附近外食,鄰近眷村美味又便宜的麵食,自然成為學生的最愛。妳和同學們一窩蜂地湧進村口的麵食館,風掃落葉似地據桌為王,一群人聒噪地點完麻醬麵水餃酸辣湯,又吱吱喳喳地猜題猜老師的心思。會像青春偶像劇一樣地談論同校的男生嗎?不會,升學班的學生怕丟臉,總是很矜持拘謹的,學校把男女生分置在司令臺的左右兩棟樓,楚河漢界涇渭分明,樓上升學班樓下技藝班(當時的說法是上段班下段班),大部分時候只能隔臺遠眺,唯有輪值日生蒸便當倒垃圾時,才有機會近距離偷瞄。有一陣子課餘時從樓上往下望,樓下的女生圍坐一圈玩碟仙,只見問事的人喃喃自語後,七八雙眼睛緊盯正中間碟子的動靜,折射的陽光看得樓上人目眩神馳,分不清碟子動了沒?動了沒?只聽得樓下人轟然一聲:「碟仙動了,他喜歡妳啦,唉唷喔!」樓下人關心戀情,樓上人關心考情,同樣的二八年華卻是兩樣情。隨著黑板左上端數字的遞減,聯考的網羅愈縛愈緊,週六下午的考試也更加密集。1978年十二月的週六中午,一群少女如常地漫步到眷村美食,牆上的電視不斷放送中美斷交、美國承認「匪偽政權」的新聞,伴隨著群眾激烈砸車、大學生吶喊連署的畫面,窄仄的餐桌上氣氛凝結,瞬間瀰漫著被友邦背叛捨棄的孤憤,「美國太不講道義了」、「卑鄙無恥的洋鬼子」、「再也不給美國人好臉色看」、「不要學英文了」……你一句我一言地,彷彿被罵的是個恩將仇報、背信忘義、十惡不赦的偽君子(許多年後,直到妳去了那個斷交的友邦,才看到歷史的另一面)。揣著騷動不安的情緒回到教室,面臨國仇家恨的時刻還考甚麼試呢?有同學向年輕高身兆的女導師發難,「老師,妳知道外面發生甚麼事嗎?」、「中美斷交了,大家都在遊行」、「我們不要考試了,去買國旗」……老師的表情從詫愕轉為淡然,「這不是早就知道會發生的嗎?尼克森前幾年就去訪問大陸了。」、「老師妳不生氣嗎?」、「生氣歸生氣,試還是要考」、「老師,老師……」,試卷還是發下來,話語靜默,只餘下沙沙作響的寫字聲,間雜著嚶嚶的啜泣聲、和咻咻的吸鼻聲。交換改卷時,妳拿到一張寫滿標語代替化學元素的試卷,家住眷村的女孩在每一個空格裡潦草寫著:中華民國、反共堡壘、自立自強、反共到底、處變不驚、團結奮鬥、堅決反共、漢賊不兩立……「這算錯嗎?」、「要全扣嗎?」妳理解又困惑地舉手發問。導師沉默半晌,「不算分,今天提早下課吧。」沒想到中美斷交,引爆了長久壓抑的情緒,意外地獲得喘息的機會。兩年後,妳在城南的女子高校,和一群校刊編輯瘋迷那個在斷交時嶄露頭角的新聞局長,興致勃勃地北上約訪雄姿英發的宋楚瑜局長;同時期,兩個眷村男生為同屆女生爭風吃醋大打出手的消息,也在國中同學間傳開。再兩年,妳們考上北部中部南部的大學,四散後的重逢,總是水交社長水交社短地聊起那一年的眷村美食,和眷村裡的男女戀情;偶而騎車繞過,看到低矮的圍牆便覺心安,在變之中幸好還留著不變的東西。許多年過去,當時要鞠躬行禮的銅像倒了,顏色黨成為慣常的政治術語,親共反共在總統府的兩側嘶吼著,眷村旁邊蓋起高樓大廈,老舊的眷舍成為雜草叢生的廢墟;當妳幾乎遺忘那青澀壓抑的歲月時,「水交社」再度跳入眼簾!是的,再看一眼,在蒹葭的迷離蒼茫中回望,在斷垣殘壁的縫隙中尋覓,甚麼是變?甚麼是不變的呢?那在歷史長河裡淘洗的是非成敗、是友是敵,誰能給出正確的答案?爭戰有時,和好有時,建造有時,拆毀有時;或許在沙塵的微光中,不變的是一代又一代、循環往復、躍然在回憶裡的青春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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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爸爸

汪啟疆爸來看我了,夢偶爾開門看到他門內燈火清晰映現的爸似乎退後幾步 讓身影匿入黑暗不進門也不作聲 我喚爸,走出去知道他已死亡 抱住他一陣痛楚從腦門劈下我想緊緊抱住他慟哭伏頭但怕抱緊了父親身影不堪承受輕輕抱著爸醒了 靜靜流淚把自已留在黑暗不再回到燈火爸,不要向我說什麼我已經日漸接近您離開的時日 那是我的死亡但,那是否也是您在這世上的真正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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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綠植綺譚

■薛好薰回顧自己種植的緣起,像一段蜿蜒的路,延伸到不可見的過去。總是如此,任何事的結束,會有個清楚的時刻,但起點卻是難以溯源、追想。如果勉強以自己的遷徙紀錄來斷代,應該是以搬進自己的房子,不再與人合住在狹仄宿舍做為種植的紀事元年。大學畢業,擺脫蝸居的學生宿舍六人房後,又遷入工作的教師宿舍。一廳一房一衛,沿著小小臥室的四面牆,長邊擺上兩張單人床,短邊則置放兩張書桌,像對角線的L形轉角支架,我和室友就是嵌入支架的兩個小螺絲。而且顯然地,我的固定功能更強些。假日沒有人邀約爬山、賞花時,我就牢牢鎖在螺絲孔。牆邊剩餘的犄角旮旯便塞進四層的組合書櫃,橫著豎著擺滿多層的書,壓得密集板凹陷變形。書已經是跟衣食最無關的底線,不能再有一片葉、一朵花立足之地。下了班,坐在床上或跨坐椅子上和室友聊天,而大多時候是背對背,處理帶回的工作或看幾頁書,每當眼睛痠疼、腦子渾沌時,停歇下來,望著眼前像日子一樣灰白的牆壁時,很想掛上一盆植物增添色彩,即使是最普通、生命力強韌的黃金葛也行,便可以有一道披墜而下的碧綠小瀑布,為煩悶的日子帶來一股清涼,那清涼綠意可以讓牆面變得模糊,退得遠一點,視線不再受阻。有時,不是希冀一棵植物,而是想直接化身為植物。如此一來,室友和寡言的我同處一室便顯得安然自適,減卻缺乏話題的尷尬。但我最終還是沒有釘上任何掛勾,只有持續地假裝成一棵植物,默默吸吐靜默的氛圍。後來,幾任室友因買房、調職或結婚遷出,終於輪到我也要搬出時,收拾完最後一個箱子,回頭最後檢視,彷彿可以看到房間的角落,在移開了家具之後,視覺清清楚楚暫留著,一個躺臥和伏案的人形輪廓。雖是小型公寓,總算擁有完完整整屬於自己的臥室、客廳、看書寫字的地方,還有陽台與花台。一直以來,空間使用受限又侷促,突然有了餘裕可以揮霍,感覺像擁有幾畝地一般,迫不及待買回大小盆栽,將花台塞得密密匝匝。觀之不足,又在室內擺上一盆超過半個人高的散尾葵,於是,沒有電視的客廳頓時有了視覺焦點。日常便窩在沙發看書,一盞落地燈彷彿侍立在旁,黃光垂照在書頁,也照著叢生的羽狀複葉,眼光在兩者間流轉,頁葉欣心。彼時方才領悟,能在起居坐臥的地方隨意擺上植物,才是真正的家。有次讀到梨木香步的《家守綺譚》,描寫作家綿貫征四郎繞著庭院思考文章時,習慣撫摸百日紅光滑樹身。有天夜裡風雨大作,百日紅的花串拍打窗玻璃似乎要求著讓它進去。隔日,已逝的朋友高堂從掛畫中下來告訴綿貫,百日紅喜歡上他。而百日紅喜歡聽故事,如果讀書給它聽,也許對綿貫的熱情會冷靜下來。綿貫採用了建議,讀書給百日紅聽。遇到它喜歡的作品,尤其是他的文章時,百日紅會高興地晃動樹幹。人類被樹喜歡著,是我從未想過的可能。雖說這本書充滿各種綺麗浪漫的奇譚,有河童、幻化成人的狸貓、調停各界紛爭的狗兒五郎……,彷彿《聊齋》一般,但是,也不能排除萬物有靈的可能,如今我被眾多自己喜歡的植栽圍繞著,如果它們也喜歡我,那一片片反射陽光的葉子,應該就是它們熠閃的欽慕眼光,灼灼地注視著我。一想起這種跨界的愛戀,覺得自己也要像梨木香步筆下的百日紅顫抖起來了。如此看來,原先自以為因喜歡花草而栽種,也許存在另一種可能?其實是植物施展了什麼神奇的力量,在眾多逛花市的人群中,魅惑著它所揀選之人,將它帶回家,為它提供一個安全優渥的庇護所?畢竟,在地球出現動物之前,植物早已存在幾億年,不知道比人類多修鍊了幾世幾劫,或許擁有人類尚未察覺的魔幻能力也未可知。這或許可以解釋何以我每日一睜開眼睛,尚未打理自己,便不由自主地開窗迎著朵朵笑靨,開始澆灌,感受枝葉彩花無聲的喧嘩,玫瑰茉莉含笑金露花蔥蘭非洲堇蔦蘿……,招引蜂蝶蟲鳥輪番打探,花台是座豔香的舞台。就像波赫士所說的,花園似貧瘠大地的節慶,而且,是專屬於我獨享的節慶,安安靜靜地歡騰著。看著植物抽新芽、展新葉,之後萎黃、掉落,進場前的默默準備,以及退場後的無聲無息,每天有些悄悄滋長、也有些什麼正悄悄死去。只是歡樂節慶總是短暫的。那些綻放的花,總是抵不住我每年寒暑返鄉一段時日而缺水乾枯。即使勉強撐到我回家,再多的補救,修剪枯枝、澆灌,它們彷彿遭受暴虐一般,從此有了陰影,無法健全生長,成了羸弱又畏縮的模樣。盆栽便如此來來去去。即使本來應是多年生的植栽,頂多維持半年一年的壽命,被帶回家的那一刻永遠是它一生的顛峰期,此後一路陡降坡。明知它們能撐到下一季花開只有極低的概率,卻依然懷抱希冀,持續澆灌。饒是如此,生命力比起其他草花還堅韌的散尾葵,終究沒能習慣這樣的照料,複葉再也不高舉,羽翮逐漸稀疏,萎黃垂翼。我依然在沙發上或坐或躺,然而攤著的一本書,燈光直稜稜照過來,沒有挾帶任何綠意,卻彷彿多了噪點、莫名的擾動,分不清是空氣抑或心情,變得凝滯悶重。想想,梨木香步所建構的世界,畢竟如他所說,純屬「綺譚」。現實世界,難以僅僅憑著彼此的濃情密意就可以沒有物質需求,那怕只是不間歇的一杓水。久在水泥叢林裡的我,想親近自然不可多得,因補償心理所驅使,邀請植物相伴,以它陷入樊籠的委屈滿足我的綺想。這種一廂情願,關係終究無法維持長久。這麼一來,再回想當初帶這些綠植回家,應不是它們揀選了我,而是太無稽、太自以為的浪漫了。除非,除非花與樹早已預知這段因緣,依然決定生死相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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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第一張稿紙

■劉洪貞每次把月曆紙,裁剪成大小不一的便條紙時,我就會想起第一次用月曆紙投稿的糗事。從小學三四年級開始上作文課後,老師每次發作文簿時,都會對我說,妳可以把本子裡的文章,投稿給「國語日報」(它是當時學校裡唯一的課外讀物)。記得他剛對我說一兩次時,我都沒反應,因為我不知道怎麼投稿?後來是因為他說得次數多了,我才不好意思地說出緣由。結果老師告訴我,只要把文章抄到稿紙上,並寫下姓名和就讀的學校及班級,寄給報社就可以了。為了讓老師知道他的話,我是有在聽的,我也有想要以行動來證明。偏偏,要寫稿我又沒有錢買稿紙和信封,又不忍為難身無分文的父母,要怎麼寫呢?我只好撕下牆壁上的月曆紙,把文章用鉛筆整齊地寫在背面;又用另一張摺成信封,用飯粒黏緊;再把身上存了好久,捨不得買冰棒的一毛錢買了郵票,才把稿子順利寄出。本以為這樣我就完成老師交代的任務,所以很快就忘了這件事。不知過了多久,有天上課時,老師交給我一封來自「國語日報」的信,內容是說這篇文章會錄用,但也註明下次投稿,務必用稿紙書寫。因這件事,讓我被同學貼上,用「月曆紙寫稿的憨大呆」。從此在學校裡,我不管走到哪兒,都有調皮的男同學,除了對我指指點點外,還大聲問我缺不缺月曆紙他家很多……讓我又氣又羞。文章刊出後,我收到五元的稿費即期支票。有天爸爸去郵局幫我領稿費時,就順便幫我買一些稿紙、信封和郵票,讓我從此可用稿子寫稿。如今科技進步,雖然網路已替代了一切,但每次只要看到月曆紙,我的臉還是會熱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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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幻化流行的魔術師──義大利的聖雷莫音樂節

■陳國瑛初春,聖雷莫音樂節在義大利隆重登場。劇院裡的舞台富麗堂皇,有如寶石般的質感。絢麗燈光交錯,澄澈寶石藍、透明玫瑰紅、輝煌夕陽金……在舞台中央,歌者服飾剪裁別緻新穎,亮眼動人。隨著樂音流瀉,盡情唱著、舞著,或低吟,或昂揚,或踏步、或跳躍,或旋轉,猶如彩蝶翻飛,亦如孔雀優雅轉身。舞台兩側,聲勢浩大的樂團成員緊緊挨著。左側,站成一排的合音天使、數十位小提琴手,個個身穿高雅晚禮服;右側,帥氣十足的鍵盤手與鼓手,熟練萬分地操作著樂器。其中,最不可能錯過的角色,便是站在樂團前方的樂團指揮,時而從容,時而激昂地指揮著樂團演奏。觀眾席上,成千上百的觀眾也不曾閒著,隨興所至,站起身來,跟著台上的歌手扭腰擺臀,高聲歡唱,樂在其中。劇院之外,被熱情歌迷團團包圍的第二舞台,就像個不夜城,同樣熱鬧非凡。一年一度的聖雷莫音樂節,在義大利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一連五天,每天五小時的現場直播,節目往往進行到凌晨一點或兩點。儘管如此,每天都有超過一千五百萬位觀眾收看節目,也就是超過四分之一的的義大利人,全都守在電視機前面專注這場賽事。不願意錯過任何精彩片段的我,即使睡眼惺忪,也執意觀賞到節目結束,一連五天,天天如此,直到賽事結束,我也著著實實變成熊貓一隻。聖雷莫是位於義大利西北部的海港城市,七十多年來,年年舉辦眾所矚目的聖雷莫音樂節。開賽之前,參賽者一一走過紅毯,進入會場。與其說這是個流行歌曲競賽,不如說是場流行音樂盛會。許多參賽歌手早已享有極高知名度,甚至已曾贏得聖雷莫音樂節冠軍頭銜,但仍卯足全力、戰戰兢兢,獻上全新創作的流行歌曲。此外,重量級歌壇前輩的助陣表演、精心策劃的歌舞表演、主持搭檔的詼諧搞笑,全都成為盛會的高光亮點,絲毫不容觀眾錯過。有意思的是,由於考量到大眾接受全新的流行歌曲勢必有一定的「發酵期」,在這五天的賽事中,前後共有三次演唱參賽歌曲的機會。舉凡歌詞內涵、音樂深度、歌唱表現、整體造型、舞蹈搭配……等等,每一個細節的講究,都在嘗試贏得眾人的青睞。而為了讓參賽歌曲完美呈現,每一首歌曲都有特定的指揮。指揮群引領著龐大的樂團,足足花了整整兩個月的時間,一一與歌手、舞者進行排演,所有的努力都在五天的賽程裡見真章。至於表演成績的計算方法,百分之五十取決於觀眾透過網路或電話投票,另外百分之五十則由電台音樂專業人士決定,加總評分之後,得出最後的勝利者。在這場盛會裡,勝利者固然可喜可賀,歡欣鼓舞。然而,就算未能獲勝,也算是為了新歌做足了宣傳。因為除了賽事本身之外,還有義大利全國上下兩百多個廣播電台的聯合助力。在音樂節進行期間,各大廣播電台以及同步播出的電視頻道,全都開始播放參賽新曲的音樂影片或是賽事剪輯,同時邀請來賓針對歌手或新歌進行品評鑑賞。一次又一次的歌曲播放與鑑賞評論,就像是一劑又一劑的高強效催化劑,五天下來,這些全新的歌曲,早就變得可以隨口哼唱、耳熟能詳的歌曲了。所以說,流行是因為有人在創造流行。聖雷莫音樂節不僅僅是場值得期待的嘉年華會,更可以說是幻化流行的最佳魔術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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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溫暖每一個無星的夜闌

■綠蒂眼見璀燦的煙火是假象 耳聞空谷滾雷的迴音亦不真實 觸手可及的風景是虛擬的映象 記憶被選擇過濾後的是失誤 世間再無所謂真實的面貌短暫駐留在玫瑰花瓣上的晨露 飄盪在風中信誓旦旦的諾言 投映在千江水上的千江月 窖藏數十年未曾遞出的思念 卻是從未消失地 都在 稀微地溫暖了每一個無星的夜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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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綠豆汁 酸梅湯

■劉燕飛炎炎夏日,日懸中天,空氣裡一股熱浪。背著小包,汗流浹背。這次,我是去省城老家,看望我的父母親。剛到家,父親便把我引到大桌邊,一鍋綠豆湯已經燉好了、涼透了。父親面帶微笑地說,先別說話,喝碗綠豆湯吧!父親用一只青瓷大碗,盛了一碗綠豆湯,加入一勺子白糖。綠豆湯色澤綠瑩瑩的,十分好看,一股甜香襲來,我忍不住,大口喝起來。真的很解渴解乏啊!渾身的熱氣與疲憊,一掃而光。夏季熬綠豆湯,在我們小時候,就成為家裡飲食習慣。那個時候,沒有空調,沒有各種各樣消夏的食品。所以,綠豆湯就成為珍貴的食品。父親熬的綠豆湯,顆顆綠豆都開花,汁水瑩潤,泛著幽幽的綠光。在陰涼裡,涼透了,一般午睡醒來後,一家人就可以享受曼妙的綠豆汁!父親的車間是燒大爐的,灸熱無比,車間裡供應冰水,裝在一只大鐵桶裡保溫。父親不讓我們喝冰水,因為,那樣的冰水太寒涼,喝多了人敗胃口,容易生疾病。廠裡發的勞保消夏飲料,就是兩袋酸梅粉。一大早,姐姐在煤氣灶上燒水,水滾了,取幾勺酸梅粉,放入一只藍色的長頸瓶裡,再用開水沖泡。酸梅粉融化了,瓶子裡的水呈琥珀色,看著就十分誘人。酸梅湯安靜的立在大桌上,等著自然冷卻。一般到了午飯後半個小時,我們就可以喝酸梅湯了,一人一只玻璃杯,姐姐給每人倒大半杯酸梅湯,嗅聞之下,一股酸甜清爽的味道,輕輕喝一口,酸酸甜甜的,十分可口開胃,身上一下子就涼爽下來。一個下午,我們都在品嘗酸梅湯,我和弟弟下象棋,姐姐趴在大桌上讀一本小說。當我們意猶未盡,要姐姐再加一點酸梅湯,姐姐便不答應了,她說我們自私,不照顧人。剩下的,要等爸媽下班回家,讓他們喝一點的。我們便羞愧地低頭,再也不提那事了。多少年過去了,綠豆汁、酸梅湯還是心中最美的記憶。好像沒有賣專門的酸梅粉,而家裡已經很少熬綠豆湯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種冷飲,還有空調、冰水。某日,在暑氣中,猛然十分想喝酸梅湯,在超市的貨架上,我發現瓶裝的酸梅汁,我興奮不已,就像見到了久違的老朋友。我趕緊買了一瓶,擰開蓋子,仰頭喝一口,啊!冰爽的感覺真好啊!還是那種熟悉的酸甜味,我想,這酸梅汁真是個好東西啊!如今,年紀漸大,胃腸受不得冷飲的刺激。所以,我就喝茶,茶葉是朋友送的新收綠茶,苦中有醇香,最好再加一點白糖,溫溫甜甜的茶水,解渴去暑。然而,心中念念不忘的,還是當年的那一鍋綠豆汁、酸梅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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