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劭珩
夏天的閒隙,飛往她的城市。以未曾到過她家的名義,尋可供棲息的綠洲。我於她祖母的居所安頓,奶奶說,留了一個房間給你們女孩子。我們晚上便一同在此過夜。臥房洋溢歐式韻味,藍灰色碎花牆紙,成對琉璃檯燈,核桃木製床頭櫃,窗外綠藤繾綣。
夜間我們於格子瓷磚的浴室相繼淋浴。她從衣櫃中抽出一床被,覆在底層的被單上,「就算是夏天,也要好好蓋被子」。爾後又替我添加溫水,遞上我亟需的身體乳液,她向來溫柔體貼。因為被平緩鄭重對待,我的怨懟愁緒就此得以安寧,內心之暗湧遂逐漸退潮,竟默默無言。
她準備公務員考試,打開了左側床頭的一隻檯燈;我陪伴在側,翻看一本袁哲生的小說集。上次這樣月下相伴的情形,距今許有兩三年之久。大三的夏天,我們一同準備文學史和聲韻學,喝全家第二件7折的拿鐵,熬一個通宵再去考試。那時我們只專注一本《中國文學發展史》和一本《聲韻學》,沒有更多形形色色的憂愁了。唯一困擾的是,圖書館的靜謐使她昏昏欲睡,她需要找尋香味聲色俱全的咖啡館待一整天;而我無法忍受太多噪音,遂一直蝸居圖書館。這使得我們不能完全待在一起,只得隔一陣傳訊息關心對方:「複習到第幾章了?」想來生活跟我們開了一個大玩笑,幾年之後,她晨昏定省居家唸書,省卻了音樂與咖啡,過得修女一般;而我做任何事已能與各類音樂和平共處,心情不好還會最大音量插播Lily Allen的《fuck you》,很不像讀中文系的人了。生活改變了自己,卻發現是對方的模樣。想到這曾是她日常生活的寫照,使得我在獨居的時刻免去很多孤單。
真正就寢時刻,本是我心之所向。累積滿腹心事,穿越多少公里,來到她面前,卻無法訴說。原來言語才是最單薄無力的,比起我們一同成長、相互扶持陪伴的這些夏天,如今我平淡似水生活中的那一絲絲困頓的小煩惱,到底是相形見絀得微不足道了。我們躺在同張床上,分享棉被的溫暖,一同均勻呼吸,此刻寧靜比傾訴來得更為珍貴。
「要睡了嗎?明天要早起去朱自清故居。」她輕輕扯了扯左側檯燈。「好夢,晚安。」我亦拉掉右側檯燈。躺在她的床上,回想剛剛閱讀的《寂寞的遊戲》:「捉迷藏遊戲的另一項迷人之處,它總是把我們帶回到遊戲的起點,而且從不枯燥。」
願她和我都有個好夢,我們已平安幸運地回到起點,一起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夏天。而往後,我們還將一起度過。祈望如此微小的心願能夠得以實現,不僅僅在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