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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四海之內皆兄弟
■春崊
從事醫護工作多年,職場生活從區域醫院到宜殿基金會,後因長照職缺的大量需求,我最終落腳李澄飛基金會擔任個案管理師。今年與家人商議,考慮年紀、體能、生涯規劃後決定引退職場。換跑道,為自己的餘生而活,不再汲汲營營的謀經濟。雖然曾自豪自己一生的工作都是利益他人,說穿也只是糊口飯吃罷了,我太高估自己的價值。
離開,辦理好事務交接即可。但是有一個案是我一心要意、耿耿於懷的。我親自打電話告訴她我即將離職退休;果不其然,她接收訊息後,語氣從接到電話的開懷瞬間跌蕩到深淵谷底。但讓我心疼的是她以一貫的自嘲風格挺住不安的情緒祝福我退休後生活愉快。她,就是我最放心不下的案家的家屬:小秋。
認識小秋是因我接手上一位個管師留下的案家們的其中之一家。她的情況特殊;大部分被服務的對象幾乎是父或母,但小秋家的卻是一位大她八歲的姊姊及一個小她二歲的妹妹。姊和妹是智能不足的小老人。四年前,小秋的母親過世,小秋便扛下照護父母留下的殘障手足的全責。
幾次的居家訪視與電話關懷,慢慢地拉近我與小秋的距離,我感受到小秋是真正打開心房接納我的關心問候。雖然我汗顏;我只不過是在執行我的個案關懷工作而已。但小秋每回面對我時,她那發乎真誠的愉快的口吻的背後承載著多重的心酸苦楚,我無從感同身受,有的只是疼惜與不捨。
有回,我下班送東西去給開設兒童畫室的姊姊。就在抵達畫畫班門口欲鎖機車龍頭時,一輛機車呼嘯的經過我身旁在前方不遠處急煞;機車騎士轉頭向我大喊:「林奇嶺。」正巧老姊推開玻璃門迎我,我們姊弟倆被爽朗的叫聲吸引同時望向女騎士。我定神一看,原來是小秋。她熱情的舞動她的左手臂像是告訴我:這裡,這裡。老姊不明就裡的看看我又看看小秋,我直覺的向姊解釋:「哦,是我的案家啦!」沒想我這麼一說,小秋明顯的斂起笑容但又不失禮貌的說:「哦,我們不是朋友哦!那我走了。」說罷,小秋便騎著摩托車揚長而去,留下怔愣的我。烈陽照耀下的行道樹的葉影將我的臉映照的斑斑駁駁,我想小秋的心是否也被我無意的話語切裂的疤影幢幢……
事件發生後的不久,就臨上社會局的社工師與我們基金會的個管師(我)要訪視各個案家,除了關懷也順道瞭解被服務的對象是否有新的需求。社工師黃小姐與我一同到小秋的家。每回探視時,小秋的倆姐妹都像好奇寶寶一樣坐在椅子上瞪大著眼睛對我們上下打量,看得出來家中很少有訪客出入。一旁的小秋見我便開口說:「欸、林奇嶺,不好意思,上次我很沒有禮貌。」我一聽,當下很驚訝,回:「喔。沒有沒有,妳有什麼不禮貌的呢?」黃社工師一臉疑惑。小秋見狀立即快人快語的把事情原委講述一遍;接著語重心長的說:「都說『四海之內皆兄弟』,如果在街頭巷尾遇到我們向你們打招呼時,在我們的面前能不能跟你的同行者說我們是你的朋友,而不是案家。這樣,我們這個招呼會打的很欣喜,而不是看到你們就想躲。我寧可成為你們不熟悉的朋友也不想當你們熟稔的案家。反正我們只是你們服務的案家,那大家就公事公談,別套近乎。我沒閒功夫,相信你們也沒那閒情逸致。」
聽完小秋陳述她的心情後,我震撼到整個心糾成一團。原來我的無心之語傷人於無形;若不是小秋開放心胸的告白,我恐怕不解小秋當時變臉的緣由。小秋接著說:「這是我的心聲。如果你們願意,在你們開內部會議時,請將我的感受告知你們的同仁,或許可以幫助到其他的案家。」
小秋就是這麼令人不捨,她總在受委屈的同時願意挺身為他人發聲。我的職場生涯終將告一段落,相信日後有機會在城市的某個角落遇見小秋時,我會振臂且大聲呼喊:「小秋!小秋!」她將是我永遠忘不了的朋友。正如小秋所說:四海之內皆兄弟,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