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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沒有」的豐足

文/吳守鋼 插圖/國泰

雞叫、狗吠,清風陣陣,白雲蒼狗。從新幹線通過的縣城盛岡到這裡有130公里,是從上海到蘇州東山的那段距離。

背包客卸下旅行包,走進茅草屋,坐在地爐邊,聽木炭在火裡劈啪起舞,圍爐裡茶壺的開水咕嘟輕唱,然後就著烤魚,倒上一盅當地的清酒「涼霞」,翻開剛從舊書店里淘來的小說《蟬聲似雨》……因電影《黃昏裡的清兵衛》而揚名的藤澤周平筆下的江戶那個時代,武士們活下來的世界應該還在東北這地方。

如今這世界因為有一個他和一個她在經營,居然依然在線,興許會永遠留存。

那年,一個他和一個她在兩邊蔥綠蔥綠,道路筆直筆直的倫敦大街上相遇。

走著,走著,偶爾聽到邊上有人說了一句簡單得不含任何意思的鄉音「這個……」,於是,怯怯地上前「你是……」、「嗯,你是……」地攀談起來。來這裡留學,在快要領畢業證書時才在異鄉聽到了多年沒有聽到的鄉音。

從此,這毫無含義的鄉音開始了意義深遠的新內容。

在他鄉的最後一段光陰裡,相約去逛了想逛而還未逛的倫敦的角角落落,然後告別了這塊土地。他和她相信,此後的人生也會如第一次相遇的那條大街一樣,蔥綠蔥綠,筆直筆直,望不到盡頭。

手攜手回到剛從山姆大叔手裡回到島國的沖繩,然后買了一輛快報廢的大卡車,帶上剛認領的愛犬,由最南端劍指最北面,「大篷車」晃蕩晃蕩出發了。

福岡,大阪,名古屋,東京,一路向北。在離目的地的北海道還有幾步遠的岩手縣境內停下了:綠茵茵的山,清澄見底的河,再往東走一點就是藍藍的呈現彎曲線條的太平洋……人口4千的村莊,有一個乾癟乾癟的村名,叫「野田村」。要是叫帶點詩意的「田野村」興許人口還會多一點吧,他和她玩笑著說。

在一處有150年歷史的茅草房前佇立長久。

「就這裡吧」他試探。

「嗯,就這裡吧」她點頭。

於是,不走了。從此,時間也停下了。

他和她將到手的這茅草屋稍作整修,改成了一天最多接納三組過路客、背包客、流浪客的民宿作為此後的生活源泉,並起名「苫屋」。苫,有茅草之意。從此一天復一天像垂釣的姜太公一般過日子:有來客,請進,無客人,晴耕雨讀。

沒有電話,沒有電視,沒有互聯網,沒有視頻,除了一架收音機:如今不知此為何物的年輕人大有人在。有過客想打電話,告訴他在近1公里外有個公用電話;想上網,3公里之外一個小木匠有台電腦能藉用。

沒有咖啡館,沒有超市,沒有奧特萊斯,更沒有香奈兒,有的是自己種的無農藥、自然生長的蔬菜和水果;還有,嘴很刁,只食水苔的鮎魚就生存在附近的清流裡。將捕來的鮎魚放在火上悠悠地烤,整個空間便會溢滿魚香,所以鮎魚又稱香魚,烤熟後連魚骨都能入肚。

融和寧靜的世界裡,來往也可,不來往也罷,活在當下那一刻,享受眼前這一份。一幅「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的現代版鄉村畫。

茅草房的「苫屋」冬暖夏涼,不,不僅涼,還冷,所以一年四季使用地爐。啥是地爐?就是用來取暖、燒烤、烘焙的那玩意兒,安置在牆壁上叫壁爐,安置在地板上稱作「地爐」。

傍晚,主人和旅客圍著地爐四周坐下,然後喝著,聊著,烤著……他和她把自家田里長出來的蔬果烹製後擱在客人邊上;有空閒時,她給要來投宿的觀光客寫回信,告知哪天哪日客房有空,然後,第二天、或者第三天去一次7公里外投進信箱。客人收到帶著地爐香味的明信片之後,踏上北上或者南下的旅途。

就這樣,他和她在這「沒有」的生活裡生活了「有」40年。

「就這麼走過來了,再這麼走下去吧」,他說。

「嗯」,她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