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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創作人格的創造者──閱讀費爾南多‧佩索亞《我的心稍微大於一整座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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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眠
葡萄牙詩人費爾南多‧佩索亞(Fernando Pessoa)早在多年前就以散文選集《惶然錄》(時報出版,2001年)風靡了不少台灣創作者,2017年《不安之書》(野人)──《惶然錄》為此書的節選譯本──、《自決之書》(野人)的推出,更是對佩索亞散文的完全顯露,教人著迷。而《我的心稍微大於一整座宇宙》(野人,2022年)的出版,總算可以一窺其詩歌的驚奇樣貌。
多年以前,在閱讀董啟章小說《物種源始‧貝貝重生之學習年代》(麥田出版,2010年),第七章「我是我,我不是我」就專門針對佩索亞而寫,其中一節名為「我的心比整個宇宙還大一點點」,無疑是我的心稍微大於一整座宇宙的另一種譯法。當時就非常驚駭於佩索亞詩句的胸懷之大,仿如台灣寫下「我們仰賴宇宙的浩瀚╱宇宙的浩瀚仰賴我們?」的零雨和「比宇宙還大的可能說不定╱是我的一顆心吧」的楊牧。
而七十二位異名者,亦即佩索亞創造的作家、詩人們,更是小說之虛構、劇場之扮演的豪想,他所構思的創作者群像,如《我的心稍微大於一整座宇宙》裡的阿爾伯特‧卡埃羅、里卡多‧雷斯、阿爾瓦羅‧德‧坎普斯、亞歷山大‧舍奇,各有各的身世,寫出來的詩歌也自有其特質,卡埃羅對宇宙、大自然有著極其深刻而極限的觀察、思維,雷斯之詩有大量的西方神話元素,並直視神人關係的變化,坎普斯精擅長詩,包含〈凱旋頌〉、〈航海頌〉等,無比張揚癲魔,語氣狂熱,寫現代科技與人類生活密不可分,彷若賽德龐克(Cyberpunk),抑或是直指海盜世界的迷亂與性別變換的想像,令人不思議於這些作品竟早在1910年代就完成了。
如「我為宇宙帶來嶄新的宇宙,╱只因我為宇宙賦予自我。」、「我逝去,我存留,一如宇宙。」、「我只有一雙觀看事物的眼睛,╱所以我的口袋裡裝下了整座宇宙。」、「宇宙從未(離我既不近也不遠╱可是卻)如此崇高地不屬於我。」、「謹記我們與神有多麼相似╱讓我們,為了自己好,╱視自己為遭到驅逐的神祇」、「倘若萬物皆有相應的神,╱為何我不該有?╱為何我不該是?╱神祇在我體內竄動,我可以感受。╱我清楚看見外面的世界──不具靈魂的人事物。」、「我就是上帝!╱詩詞就是我無法從生命爆發的成果。」、「但願我能像引擎般傳達我的完整存在!╱但願我能像一部機器般完整無敵!╱但願我能像一輛新型汽車般勝利穿梭╱人生!╱但願我至少能將這一切注入我的肉體,╱將我撕裂開來,接納滲透╱貪得無厭、絕倫人造的黑色植物群╱那汽油和炙熱煤塊的所有香氣!╱與所有動力學稱兄道弟!」
漫威影業(Marvel Studios)的影集《月光騎士》(Moon Knight,2022),涉及解離性身分疾患(俗稱人格分裂),讓人一睹超能力英雄的童年創傷,如何造就後來的多重人格特質,這是一大賣點,甚至連主角的不同人格都會相應對產生另一種戰服,如西裝版的月光先生。但最有趣的還是埃及九柱神、神話生物的引入,如月神孔蘇、太陽神阿托姆、歐西里斯、荷魯斯和阿米特,諸神的內部分裂和對立,猶如現代與傳統交戰,同時又並存於世,某個部分來說,彷彿也目擊了天堂與神格之分裂。
《我的心稍微大於一整座宇宙》如《月光騎士》般闖進人格變異之境,演繹出一種獨門密技,或可名之為:解離性身分創作。那不是疾患,而是身為創作者的創造力如何細部演化,如何鋪張結構成一整套華麗變身術,帶領我們直探人性與文明的深處。或也正如《波赫士談詩論藝》(時報出版,2001年)說的:「我在寫作的時候,我會試著把自己忘掉,……我只不過是想要傳達出我的夢想而已。」忘我,而有了更多、更大的我,佩索亞傳達出一場創造之夢的完整體現,著實使人無限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