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實
元魁塔
那條河流彎彎曲曲的出現在我們眼前。
河對岸那一片冬日的天空,在寒流籠罩下呈現著凝固了的淡藍色。河邊是錯落的民房,和一些民房連帶著的建築,夾雜在黯綠色的樹木和雜草間。這種歲暮時節,這種出遊心情,讓眼前的景物添了點落寞色彩。間歇會有灰褐色的飛鳥橫過,翱翔的弧線讓光影更顯得沉寂。河岸的凹陷處有一個斷橋伸向水流中,斷橋的盡頭是一個破敗了的小木屋,木屋下的樁柱用紅白的油漆塗劃了一把量尺,說明了那是個廢棄了的測水站。這裡的景物和人,同樣給棄置了。
車子沿河道蜿蜒而過,天空不變,風景依舊。驀地,一座灰壓壓的城堡出現在河的左岸。對,是龐然巨物的一座。如夢魘般的,車行沒多久,河的右岸又出現了另一座灰壓壓的城堡來,同樣是龐然巨物的一座。兩座怪獸城堡隔河相望,樓頂鷹架鐵棚矗立,恍如兩個陣營對峙之局。
我們來是想看一座明朝萬曆年間建造的五百年古塔「元魁塔」。龐然大物的城堡是兩座水泥廠。頂上不歇地冒著白灰色的煙,因此天灰了,山灰了,樹木也灰了。通往河道的岸邊,搭建起輸送帶,方便漕運。停靠著的運泥船像泥漿沼澤裡皮層疙瘩的鱷魚,伏在水面。河面飄浮著油帶,沾在河面的草木,枝椏的形狀微微顯示著垂死掙扎的力量。河裡的倒影不現實,卻更有印象派的美。
比起那兩座水泥廠,七層高的元魁塔更像一枚釘子,牢固地鍥在大地上。它屹立在河的北岸,頑強不拔地抵抗著這裡的變遷。水泥廠的破壞力無比強大,它們侵略的範圍正不斷拓大。「瀾向閣前回」,河川的形勢仍在;「峰呈天外秀」,山巒的潤秀已不復見。那是工業發展把環境無情的摧毀!
徘徊在元魁塔下的曠地,眺望對面矗立的兩座怪獸城堡。忽覺風動雲湧,雲光樹影間彷彿隱藏著巨大的殺機。我們落寞地驅車離去,車輪滾動的飛塵後,如有一頭巨大的工業怪獸,張牙舞爪地緊追著我們!
高大的麥穗
荒廢了的工場裡,種植了一種叫麥穗的植物。
踩著青磚路,走進一個豆棚內。那些雜亂的植物相互糾纏,有的垂下細小的紫色的花,如一窩在風中欲飛不飛的甲蟲。
拿著古老的索尼相機,用一百三十五毫米鏡頭瞄準了豆棚右側的一隻紅灰色的雀鳥。牠立在一個廢棄的石泥花盆上。我注意到牠的尾巴,帶有一些褐色的斑點。午後三時三刻的冬日陽光,灑在豆棚內每個角落,這就是光陰的具體呈現。按下快門,清脆的卡擦一聲,驚起了紅灰雀鳥,穿越豆棚,隱沒在石灰色的樓角外。
豆棚外是一爿破舊的店鋪,門前堆放著鐵架、木桌、歪倒的工具如鏟、鑿、斧、鉗等。我能找到昔日這裡喧鬧的工廠帶的影子。地面零碎的雜物使我得小心翼翼的跨著來走。在一堵被半推倒的鐵門夾縫間,我看到一頭碩大如幼貓的老鼠。牠蹲在碎石上,雖然左右顧盼,但我知道牠正留意著我下一步的動靜。我緩緩舉起相機,不動聲色,留下了牠鬼鬼祟祟的踉蹌相。
穿過雜亂的工地,那邊是整頓好的區域。一家麵館開設在路的盡頭處。廚房是開放式的,我看見拉麵師傅把手上的麵粉壓成柱狀,再反覆拉成麵條。他熟練地把手上的麵條擲下鍋,用長筷子讓麵條在沸騰的開水裡散開,然後以網杓(skimmer)把麵撈起,放進碗內。灑上青翠的蔥粒,再澆幾滴麻油,拌一些肉碎。最後用長柄湯杓(soup ladle)注入沸湯,一碗熱騰騰的麵便放在我面前。
玻璃窗外的草坪盡處是一幅石牆。在隙縫間鑽出了或密或疏的羊蕨植物。陽光連同斑駁的樹影,照在這幅朝西的牆上。草坪上的綠色或亮或暗,麻雀像音符般跳躍著。那是一種悠閒的空間書寫。而天空漸昏黯了。
離開麵館,拐進那一區。終於看到那斜路下的書店。門外一堆平價圖書在簷篷下懶洋洋的擱在書車上,有若散閒的知識分子歇在落寞的晚景。我推開門進入,狹窄的空間內都是層層疊疊的書,和讓書圍困著的幾個人。我欺身而進,穿過甬道,終於走到咖啡店。他們已經坐在那裡。在前方的小空地上,我看到那叢高大的麥穗。牠們快有兩層樓的高,在泛著灰茫茫的天色下微晃著。那綴滿著的粿粒如發亮的小珠寶,鑲在已更黯淡的天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