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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津輕鐵道暖爐列車搭乘記
■黃筱婷
他在〈斜陽〉中提及「我的心臟好像時而被揪緊、時而放鬆,脈搏時而停滯、呼吸變得稀薄。」他在〈富岳百景〉裡寫道「家裡的事不可說,身上的痛苦不可說,對明日的畏懼不可說,對世人的疑惑不可說,昨日之恥不可說。」他在〈人間失格〉內談到「膽小鬼連幸福都害怕,碰到棉花都會受傷。」這就是一向予人抑鬱寡歡印象的日本文學家太宰治;在他的各式作品中,似乎很難嗅到一絲滿足於生活現狀的的雲淡風輕,但他卻在描述故鄉的〈津輕〉中寫下了「雪,靜靜地飄落在港口深不見底的海上,那情景真是美極了!」這般舒暢又可愛的字句,正因為是成長了二十年之久的故鄉,太宰治才能絲毫的無所顧忌,寫出自己對於津輕這片故土的喜悅與厭煩。
大雪紛飛的隆冬時節,我從東京搭乘新幹線直奔本州最北端的青森,準備造訪太宰治的出生與童年住所,太宰治出生於津輕半島的北津輕郡,彼時那兒稱為「金木村」,現在已更名為「五所川原市」,津輕半島的位置深入津輕海峽,只能夠搭乘津輕鐵道前往;津輕鐵道南北貫穿了津輕半島的中部地區,無論四時更迭均行駛於五所川原站與津輕中里站之間,雖然津輕鐵道是屬於較為偏遠的地方鐵道,但全長約二十公里的鐵道卻是諸多的鐵道迷為之嚮往的地方,津輕鐵道在不同季節會推出特別列車,在不同的時節搭乘均可感受到津輕地區的萬種風情,像是夏季的風鈴列車、初秋的鈴蟲列車,以及僅在冬季才會行駛的暖爐列車。
津輕五所川原站是個超迷你的小車站,我輕輕將木門往右推開時,裡頭的售票員便馬上步出售票口,親切的和我指著牆上打著星號的時刻表,儘管我一句日文都聽不懂,但是隱約能夠猜測到,售票員應該是在提醒我,打著星星記號的時刻表才是暖爐列車的班次,可千萬別搭錯了才好;畢竟在這大雪紛飛的寒冷時節,會來到津輕半島這座迷你小車站搭乘火車的,大部分應該都是如太宰治般歸鄉的遊子,或者是如我一般想要嘗試體驗搭乘暖爐列車的異鄉人了。
順利買到火車票進入月台區,小而美的列車就在不遠處,車掌還特別提醒乘客:「暖爐列車是位在最後方的兩列車廂,大家可別走錯了唷!」月台上的寒氣順著衣褲間的小小縫隙凍入身軀,踩踏著地上厚重的積雪,我有些迫不及待的躍進暖爐列車的車廂內,一股暖流瞬間襲來,溫暖了旅人略顯疲憊與極其寒冷的身軀,車廂內有著長條形狀的木地板,椅子是深紅色的絨布,不知怎麼的,我竟覺著整列車廂顯露出某種落寞貴族的氣息;此時此刻工作人員正在幫列車內的暖爐緩緩加上一塊塊的黑炭,並且在炭火上方的鐵網放置了一片片扁平的魷魚,我尋了一處無人的位置靜悄悄的坐下,此時車廂內的暖爐已發揮其功能,每個人都把大外套或是長大衣脫下,待列車行駛後,工作人員便將已烤好的魷魚放入透明塑膠袋子中,僅是幾秒鐘的時間,魷魚那略帶粗糙海味的香氣隨即瀰漫在整個車廂內,每位遊客彷彿都有默契一般,將五百日元的銅板握在手心,耐心地等待著美味魷魚的到來。
我看著鄰座的日本乘客熟練的用手先將魷魚觸手剝下,再將袋中的魷魚撕成長條狀,然後從包包裡拿出自己帶來的清酒,我僅僅只是專注的看著,眼前這專屬於他的儀式感,他先喝了一小口清酒,再將魷魚觸手放入口中咀嚼了好久好久,才將其吞入腹內,過了一會兒,他友善的遞了一條魷魚觸手給我,我跳過喝清酒的環節,依樣畫葫蘆般將魷魚放入口中,那魷魚比我想像中的還要難以咀嚼,我反覆咀嚼著嘴裡那硬如橡皮筋的魷魚,只為了等待魷魚變得柔軟些,待鹹香味道慢慢在口中綻放,便是可以吞嚥的時候了,魷魚或許稱不上美味,卻也是搭乘暖爐列車不可或缺的一項環節。
口腔內還留有一絲魷魚鹹香的海味,我這才得空瞧著那車廂外漫天飛舞的雪景,窗外的舞台是滿滿的白色銀霜,偶然才有咖啡色的樹椏以數秒的時間飛快躍出,稍不留神便會錯過了;暖爐列車上有位工作人員拿著麥克風逐一介紹著津輕各處地方的歷史,不懂日文的我,反倒更能夠沉靜感受著窗外的皚皚雪景。
我獨自一人坐在紅絨布的椅子上,靜靜地享受著暖爐列車這難得奔馳於鐵道上的列車時刻,車廂外鵝絨似的細雪緩緩落下,就連那樹木的枝椏上都被染上微微的白霜,眼前所見被白色之雪所冰封的世界,有些清冷,亦多了幾分傲然;車廂內的人們不時暢飲一培溫熱的清酒,共同唱和著津輕地區的地方歌謠,雖不懂歌詞的意義為何,看著人們略為酡紅的雙頰與齊聲歡唱的神情,獨自一人在津輕半島旅行的我,好似也感受到了那份歡暢。
暖爐列車的車廂內外是截然不同的兩處世界,與世隔絕的雪色與酒酣耳熱的快意,在同樣的時空裡彼此交會,卻又互不打擾對方,我想這就是緩緩行駛於津輕半島上那暖爐列車的動人之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