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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老而彌堅黃槿樹
■Ali
我發現河濱公園裡的所有黃槿樹都老了,老到皮皺骨鬆,老到彎腰駝背,老到需要架起木架牢牢支撐著,老到有的需要用力支著拐杖,老到黃色花苞好像如日落黃昏的短暫黃色餘暉,也無法長時間在枝頭逗留一會,便離枝脫葉地落滿一地,孤苦的沒人會多看它們一眼。
從外型看,這些外表看來矮墩卻粗壯的老黃槿樹似乎一出生就因某種原因而壓彎身子,樹幹先向旁拐了個大彎,然後向上,旁枝也在這橫向的主幹向上開枝散葉,個個旁枝或更小的分支就紛紛朝天以交錯紛雜的嚴密方式如佈陣一樣,在天空布局成一方廣袤的枝葉,但從另一方面看,它們卻也因為某種原因而往往傷痕累累,有的巨大傷口因歲月的傷疤深深侵入骨裡,有的則像是受創的舊傷,只使多半看起來癒合許久了,卻一樣看起來驚心動魄。根據我的觀察,它們也都有極其相似的毛病,像犯了不明原因的嚴重痀僂症一樣,痀僂著身子,卻以最遼闊的姿態提供最舒爽的陰涼,我經過時就得卑微地欠身低頭,向它們致敬。
但它們真的夠老了,老到還得捐出老到不能再老的最後剩餘的身軀,以物盡其用的悲愴和奉獻,讓密密麻麻的小小碧綠伏石蕨在它們身上攀附聚居,吸取殘存的養分,這些伏石蕨如細小盔甲一般緊密的披覆在上面,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卻反襯出黃槿樹的衰老,這些老黃槿樹是否因這些伏石蕨的局部保護而獲得晚年的殘喘,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沒人能忽視它們的存在,其中包括一群總是紛紛跑來躲避夏季熱浪的焦躁麻雀和脫隊的家鴿,還有一群群躲在老黃槿樹庇蔭下鎮日無聊喝茶聊天的人與歲月。
我發覺,河濱公園裡的老黃槿樹總是伴隨著宮廟,原因不明,有的宮廟小到不能再小,小到只有大約兩坪大小,以鐵皮蓋成,但內裡神仙與香燭等等一切五臟齊全,外頭也有天公爐,有時我會進去上三柱香,也給供桌上的供水添滿水,聽說神仙也會口渴。老黃槿樹當然也會口渴,但是往往只能靠老天幫忙。如果它們鄰近宮廟或早於宮廟歷史誕生,那宮廟前的小廣場或許就擁有幾株老態龍鍾的黃槿樹與無以倫比的濃蔭蔽日了,它們同時也就更易受到神庇仙護似的照顧吧,而它們回報的是鋪天暢快的樹陰,以及蓋地落英的黃色花苞。
老而彌堅的老黃槿樹,只要不倒下,畢竟總有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