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靈
我家門前沒有小河,阿嬤家門前有時有。
父親的故鄉是麻豆,我出生的地方;我的老家是台中,是父母構建家庭,養育子女的地方,我長大的地方。孩提時,我們管父親老家叫「謝厝寮的阿嬤家」,而在善化小新里,養著烏骨雞的母親老家,我們叫「烏骨雞的阿嬤家」。父母親是出外人,他們讓我有兩個故鄉,一是我成長的地方台中,一是他們成長的地方台南。過年省親不說,父母常讓我回謝厝寮過暑假,麻豆善化本相鄰,假期尾聲也回外婆家;就這樣,童年夏天是有著阿嬤的故鄉時光。
謝厝寮的日子是我南部記憶的主基調,阿公離世較早,我總是跟在阿嬤身旁;阿嬤頗有江湖闖蕩的氣勢,天氣好時常領我出外,提著帆布包與傢私搭乘興南客運在嘉南平原移行,我總以為她是賣藥的;阿嬤常支援總舖辦桌,俗稱「水跤」,我也因此穿梭桌椅菜盤間,桌席間的菜肴湯品與喧鬧熱騰的人聲和野台啊,我的童年夏日充滿氣味和聲響。
嘉南平原午後陣雨,總來得急快,有時澆灌如傾。也許是當年排水系統尚不完善,也許是地勢使然,謝厝寮阿嬤家的夏日午後,我坐過牛車的門前馬路偶成河道,彼時堂兄弟與鄰居小孩就在墊高的騎樓玩耍。我們有時摺紙船玩。印象中「門前小河」流速急湍,加上暴雨,紙船很快就任由浮沉,隨這曇花一現的午後小河流逝。這畫面,像是記憶的長鏡頭,定置不動,然而望之既久,往日種種又湧現,才覺得有些形象具體可承物載情,卻又變形失卻輪廓,在時間中漸成糊幻,然意念竟也遠長,這滋味竟教人幾許悵然。
這樣一條童年偶現又夏日限定的午後小河,好似繫住一幅畫面,有聲音、有氣味難以命名姑喚之,故鄉。我應該是,確實是,曾立於門前靜看那「河」,或有漩渦,有流紋,有遠處來的物什……這樣的夏日有許多憶念──讓我自居台南人。
後來,我在首都邊境木柵小鎮讀書,在東北角蘭陽平原成家,這裡都以雨著稱,長大我也是出外人了。每回雨落下,入地三分,入心一寸,我心上也偶爾浮現謝厝寮阿嬤家的「門前小河」,啊那時,眼前成遠方,此刻成昔日,臨時成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