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文館館長蘇碩斌(林書妃攝影)
--臺灣文學館策展:《逆旅一九四九臺灣戰後移民文學展》
■張夢瑞
今年是國民政府一九四九年來台七十周年,國立臺灣文學館特別舉辦「逆旅—九四九臺灣戰後移民文學展」,精選出齊邦媛、王鼎釣、白先勇、商禽、張大春、蘇偉貞、張啟彊、朱天心、駱以軍等數十位外省作家作品;作家們直接用文字凸顯外省族群來臺遭受的白色恐怖、省籍情結、眷村兄弟、不同階級生活差異經驗…,他們一起承受一個荒謬的巨變,卻極其迥異地展開生命歷程。
「逆旅」展覽主要以外省族群來臺和其他族群互動關係為主軸。早在2017年臺文館就由館內組員提案籌辦臺灣戰後移民文學展,大家思考如何表現外省人和本省族群的共同經驗,很快鎖定「白色恐怖」這一板塊。臺文館除了展出移民文學外,並向各方商借展品,得到多方鼎力相助,包括中央研究院社會學研究所「台灣外省人生命記憶與敘事資料庫」、南瀛眷村文化館、人類學家胡台麗等學者專。
◆臺灣文學館憶往:
外省人占台13% 白色恐怖受害卻近半
每提起白色恐怖,就會有「撕裂族群」的批評出現,但其實白色恐怖受害者無分省籍,外省族群受害近半。據臺灣文學館資料顯示,1949年來台戰後移民雖只占當時全台居民13%,在白恐受害族群比率卻占將近50%。已知受害者名單裡超過一半都是外省人;他們離鄉背井來臺灣,卻時時活在失去自由的陰影下。在內戰丟失中國領土的國民黨,把對共產黨員的恐懼,轉化為在臺灣的高壓統治,寧可錯殺一千也不願放過一人,任何省籍都無法倖免於難,外省族群也是白色恐怖受害者!
臺文館長蘇碩斌表示,從戰後移民的角度來看,外省移民流亡到到臺灣是不得已,是大時代的悲劇,幾乎人人都有說不完的辛酸血淚。但落腳臺灣之後,卻又引起本省人的不滿;除了語言上的隔閡外,在戰爭記憶、族群認同及階級身份上也有極大的落差,加上二二八事件尚未解決的歷史情緒,戰後移民和本省人始終有著難以化開的心結。
◆省籍情結難以交流拆不完的籬芭
外省人與本省人的心結,以作家王鼎鈞撰寫的2005年回憶錄在展覽會場拉開序幕。王在書中提及,十分佩服本省作家黃春明的小說,他寫實、但是有靈氣。兩人曾是同事,有機會也交談幾句,「有一天晚上,我和黃春明一同從某處出來,兩人都願意步行。我們走了很久,談了很久,那是我和本省作家最接近的一次。」王認為,國民政府對本省人比較寬鬆,對外省人比較嚴厲,他希望有人能作出統計,臺灣一共有多少外省人,多少本省人,至今有多少本省人、外省人涉案被捕,各佔人口的百分之幾,「可是我一直談,他一直默不作聲,沒有回響,沒有交流,沒有質疑,又好像談不上交情。」
蘇碩斌說,其實早年外省、本省族群曾很想一起寫東西,但仍受時代壓力,不敢進一步表態,臺文館一直希望從黃春明作品找到當年他沉默以對的答案,但都找不到,「也許他現在可以大方講。」蘇碩斌如此期待。
◆震盪.白色恐怖
中華民國政府於1948年頒佈(動員戡亂時期臨時條款),全中國進入戰爭總動員時期。1949年,隨著蔣介石軍隊敗退來臺,繼續在臺實行(動員戡亂時期臨時條款),無限延長了戰爭狀態。在「反共復國」的沈重大旗下,戰後移民與本省人都處於失語狀態,無法彼此理解、更難縫合歷史傷口。只能透過文學隱喻、家族書寫,召喚創傷經驗,試圖重新安放個人與家族的「離散」故事。
現代派詩人商禽的《醒》,透過石灰及煞車油等令人不安物件比喻,寫下猶如夢魘一般的創傷經驗,暗喻戒嚴時期政府嚴防匪諜的白色恐怖。
他們在我的臉上塗石灰
他們在我的全身澆泊油
他們在我的臉上耳上抹廢棄的剎車油
他們在我的兩眼裝上發血光紅燈
他們把齒輪塞入我的口中
他們用集光燈照射著我
他們躲在暗處
他們用老鼠眼睛監視著我
他們記錄我輾轉的身軀
繼《醒》後展現的戰士授田證等史料、外省族群在臺灣的分布狀態等數字,也鋪陳歷史背景。另有記錄1949年澎湖山東流亡中學軍事冤獄案的文字與紀錄片。
當年外省人遭受的白色恐怖,以王鼎鈞2005年書寫的《關山奪路》--「山東流亡中學案」敘述:「張校長真的跳了火坑,國軍守不住江南,他把學生帶到臺灣澎湖,山東流亡學生到澎湖者約八千人,澎湖軍方硬把五千多男生編入野戰部隊,各校推張敏之為總代表,為學生受教育的權益力爭,澎湖軍方為他量身訂做了一個『煙台聯中匪諜組織』,置他和分校長鄒鑑等七人於死地。」
◆沒有親人死去的土地,是無法叫做家鄉的
外省第二代有甚多作品呈現。戰後移民第二代,沒有上一代的戰爭經驗,他們大部分在臺灣出生,很多人成長的記憶就是圍繞著眷村的點點滴滴,眷村的左鄰右舍就是親人,眷村的土地就是故鄉。但,在生長過程中,眷村子弟又彷彿被本省人貼上了某種刻板標籤,他們心底那一個非常穩固的鄉土,卻是被當成一個臨時的、過渡的特殊族群空間。所以戰後移民第二代的作家們,不斷想要回應,或者思索這樣五味雜陳的集體意識,「究竟是從何來?」
朱天心《想我眷村的兄弟們》訴說這個悲痛:每次一到清明節,她都會偷偷躲在遠處看著「臺灣人」祭祖掃墓,當時年紀小,她和姊妹們都覺得很新鮮,有時甚至會把墓園當成玩耍的地方,但是當她回家看到父母親在焚燒一些乾草的情景,讓她總是有一股奇怪的感覺,甚至是帶點淒涼的落寞情懷,「很多年以後,當她不耐煩老被等同於外來政權指責的(從未把這個島視為久居之地)時,曾認真回想並思索,的確為什麼他們沒有把這塊土地視為此生落腳處?原因無他,清明節的時候,他們並無墳可上。」原來沒有親人死去的土地,是無法叫做家鄉的。
蘇碩斌說,他從朱天心《想我眷村的兄弟們》得知外省人在這裡承受的壓力與痛苦,「我是本省子弟,每年清明節我們都很痛苦,要上山掃墓,煩死了!如今才知道有人居然有人無墓可掃,那是一種完全不一樣的痛,我的痛跟他的痛是無法相提並論的。」
◆停止外界籠統的「外省人」、「老兵」等刻板印象。
外省族群階級差異也有細緻梳理。展覽中以白先勇名作《永遠的尹雪豔》中周旋外省權貴的舞廳紅牌尹雪豔相關文字,和《那片血一般紅的杜鵑花》中遭日本人拉為軍伕的外省底層王雄相比對,用《尹雪豔和王雄們》為標題。臺文館希望過文學書寫,展現各種不同層級的外省人與相關歷史,「臺灣必須停止籠統的『老竽仔』、『外省人』、『老兵』等刻板印象。」
◆文學是回憶的呢喃,而所有的回憶都來自感情
蘇碩斌表示,以文學呈現一九四九戰後移民來臺的生活歷程,主要是因為文學是有感情的,「她讓我們看到當年巨輪底下的人性與悲憫,即使她的情感背後帶有控訴的意味,這份情感也是直接針對人與人之間。」蘇碩斌以「因為書寫,不會遺忘。」說明文學承載了歷史與記憶,「人們透過書寫抒發性情,同時也紀錄下人生片段,更留下時代與歷史的脈落軌跡。未來無論文明制度及資訊科技如何改變我們生活的樣態,我們仍能透過文學,體會凝凍在字裡行間最真摯的情感。」
註:「逆旅一九四九臺灣戰後移民文學展」在臺灣文學館展出至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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