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林邊手記〉相約在康橋大道

漫步在這條康橋大道,你總喜歡遐思,試圖去邂逅相逢些什麼…。 文∕攝影 翁少非  每每,漫步在這條寬四十五公尺的大道上,你總期待能與什麼來個不期而遇。  立冬那天,輕度颱風「閃電」擦過恆春半島,帶給府城五六級陣風的夜晚,遠遠就看見這群年輕人在路旁停妥機車,開始彎腰伸腿的柔軟身子。  好幾個月前,晚飯後的時間,他們約有六七人就在這兒一圈圈的跑著,時而迎面時而掠肩的與你相遇。彼此陌生,但當眼神相碰,你的點頭致意都會得到或咧嘴或揚眉的漾出笑容回應。  瞧他們踩著穩健步伐、汗流浹背跑著的模樣,不禁升起宋‧盧炳〈玉團兒〉詞裡的「情懷雅合,全似深熟」之感。  求學時代,你也曾這樣的長跑,那是因為學校每年舉辦馬拉松比賽,從屏東跑到萬丹全程二十多公里。除非能提出醫師證明,否則每個男生都要接受這項挑戰。賽前的兩個月,每周有四天,第七節課必須練跑七公里。  那時代,學校推行「活動勞動運動」三動教育,從中培養學生完美人格。人格是什麼?跟運動有何關係?很抽象,懵懂少年是很難理解其中邏輯的。你無奈,卻仍拚命地想跟上領先群。跑到呼吸急促、口乾舌燥,汗濡濕頭髮、臉頰和衣物;跑僵的腿跑完一段路,前面還有一段,沒有盡頭似的折磨著體力、毅力和心志:熬過、別放棄。五年,五次的馬拉松賽,雖不曾得過名次,然而在畢業後卻成為一生中最勵志的橋段。  但,這群年輕人為何而跑?為什麼在這兒?一連串的疑惑存在心中已久,這一天終於趨前去搭訕:「請問你們是同事嗎?」  「不是,來這邊慢跑,才認識的。」紮頭巾的年輕人歇止暖身回答。  「大家談得來,約定時間運動,分享路跑經驗,甚至飲食…」肩膀最厚實的那位說:「下班後,不想花錢去夜店尋歡,也不喜歡手遊或上網休閒,晚上就長跑鍛鍊身體,習慣後就喜歡上了。」  是附近居民?他們搖頭笑起來。是從附近各地區來的,騎車約二三十分鐘。  怎麼會在這條路慢跑?「有人搭火車經過、有人偶然路過,發現這條新建的大道視野寬、車輛少,適合路跑,一趟約一公里。況且,路旁的這座總圖將完工,可以期待…」手臂繫計數器的人說。  「還有,路名『康橋』,徐志摩〈再別康橋〉我喜歡。」束馬尾的女生補充。  VR5G時代,閒暇時能為自己的健康而跑,有別於時下的酸青網民,算是有目標理念與行動的青年,為此你覺得欣慰慶幸;提到徐志摩的詩,更引發你的同感,當初,你也是看到「康橋」這兩字,特別從東橋七路彎進來走這條路散步的。  年約三十多歲、七八年級生會提起徐志摩,讓你意想不到。一九二八年徐志摩重遊康橋(今譯為劍橋)後,寫下這首膾炙人口的詩,已九十二個年頭,若說人類的傳承一代是三十年,至今已傳遞三代了,可見其文學影響力的無遠弗屆!  據聞,這條路原擬「東橋十三路」,後順應居民意見重訂。「康橋大道」這名字具有人文精神、很有詩意,符合這種意象。社區的人去過英國康橋一睹其廬山真面目的人大概不多,對康橋的印象大都和你一樣,來自徐志摩詩中所述:以輕輕的、悄悄的道別,雲彩難離難捨的情感;用金柳艷影、青荇柔波、尋夢長篙、一船星輝,放歌思念往昔的情懷,使得康橋浸染著優雅歡愉的美好。如同讀過伊恩·佛萊明所寫的龐德原著小說的人不多,許多人對007的印象都來自銀幕裡的史恩·康納萊,當他出任務時自稱「我叫龐德」之際,也就幫觀眾印記了風流倜儻、出生入死的影像;也許,徐志摩所寫的這首詩,也是像這樣的幫我們定調了康橋「如斯美好」的感覺。  而你,每每踩在這條大道上,望望路牌「康橋」兩字,感覺彷彿又和這份美好相遇,喜悅之心油然而生。  夜深了,一陣風襲來,分隔島上的大葉欖仁颯颯作響,被捲揚的紅葉飄向總圖,總圖庭院有幾位工人還在趕工。路口,穿制服的守衛走出崗亭,熱情的跟你打聲招呼。  你仰視這棟六樓高的大廈,衷心說:「辛苦了!忙三四年有吧!」  「快竣工了,」守衛扯胖臉頰笑著:「萬丈高樓平地起。」  這條大道開通後,你常繞來這兒散步,看著總圖一樓樓的長高,外牆護籬拆除後,白天在陽光下金碧輝煌得宛如黃金屋。你喜孜孜的秀手機裡的照片。意想不到的,守衛也找出他拍的照片讓你欣賞,並說:「快落成剪綵了,記得要來捧場,這是台南人的驕傲。」  瞧他引以為榮的神情,顛覆了你對一般員工心態的刻板印象,遇見這位有榮譽感的職場工作者,你猛然有點感動。  天空飄落毛毛雨,濕潤了迎風的衣裳,這棟具前瞻性、綜合性與研究型的公共圖書館,亮在黑夜這條郊野大道旁,有如一座宏偉的知識殿堂,輻射出無與倫比的光芒。你走著走著,想起徐志摩曾說的「我的眼睛是康橋教我睜的,我的求知慾是康橋給我撥動的,我的自我的意識是康橋給我胚胎的」。顯然讓他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的康橋,給他的不只浪漫優雅的感性美好,也富含了啟迪智慧、擴展視野的知性美好。  於是,漫步在這條康橋大道,你總喜歡遐思,試圖去邂逅相逢些什麼,或是遇見年輕時候的自己,或是被凡俗塵封的真情,亦或人類未來的新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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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美農村即景

紅尾伯勞鳥 文/攝影 林明理  美農村,我喜歡它的平靜,有一種單純而亙古不變的美。每朵雲都鑲了銀邊,每朵花都藏著一首詩;彷彿聞到了家鄉的泥土味,一處被遺落在時光裡的秘境。  蛙聲、鳥聲、蝴蝶,從風中來,暫時淹沒了卑南溪河階上的每一寸喧囂。一群紅嘴黑鵯,繞過山林,溪流,俏皮地,停在一棵木棉花樹上,四周的音樂就此展開了。  我走過高台,徜徉在聚落裡,禁不住回首,正巧,一隻紅尾伯勞也棲在另一棵開滿黃花的大樹上回頭。  「真美!」不禁讚道。大葉溲疏 櫻樹紅了,杜鵑花也陸續綻放。立鶴花,落地生根,串錢柳,還有合歡和大葉溲疏,它們經風,沐雨,泛出深淺不一的紅和醬紫,也交織著沿途花木的美麗和奧妙。  我停住腳,看了一會兒,欣然任風吹拂,像一個孩子,投往母親溫柔的懷抱,腳步也變得輕盈了許多。  這裡有斑鳩溪、萬萬溪通過其間,是飛行傘運動場之一;也有釋迦園、咖啡園、無毒農場、陶燒工作坊等相伴而生的愜意。我常常想起它佈滿詩意的回聲,並向它表達了我的歡快。  偶爾也會沿著山徑漫步,或者俯下身來,數著倒地鈴。一個、兩個、三個……多得數不清,在草間上,在溝渠旁,像星星一樣,驕傲地存在著。  當夕陽鋪滿溪谷,遠遠有三五隻牛正在吃草。忽地,「哞──哞──」傳來了小牛的叫聲,使我的遐想更為生動活潑。有烏頭翁、白鷺鷥掠過,抑或雀躍、抑或超然,在天際遨遊。  歸途,步上熟悉的冰品店。啊,眼前是一片蒼翠,幾隻黑天鵝悠遊在青山綠水間;而我的眼睛裡含著喜悅的光芒,每嚐一口,都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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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心牽繫字而遊

 詩/攝影 簡綾仙若來世只當過客,則心與字皆自由。若字隨著心而遊,則心牽繫字而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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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短期共乘

 文/沈信宏 插圖/國泰  以前每隔週五,下班後得坐客運從新竹南下,回去陪家人和女友。車票由女友先訂好,我到現場付費取票,為了久別重聚,先得嚴謹分工,行李前一天便收好,下班後不能被班上的學生拖晚,時間抓準,還要預留在客運停靠站附近找到車位的時間。自己一個人做事,雖然比較忙亂,但終於順利趕上車的時候,汗水在身上泡開巨大的成就感。  上車之後一人一個大沙發,看影音系統裡的電影,一邊吃飯,通常是下班後能快速買到,能在車上快速吃完,又不沾手的速食。喝完碳酸飲料,肚子腆突,想上廁所車上有,睡意常常在電影還沒看完時襲來,在昏暗的燈光下,也不知道衣服上是否殘留食物渣屑,就蓋緊上車時發的深綠毛毯,在耳機嘈雜的對話裡熟睡。睡睡醒醒間,氣溫被冷氣吹得很低,光也被凍了起來,玻璃蒙上霧氣,看不清楚國道上蔥綠的標示,抹抹窗面,偏頭向外望,想等下一個路標掠過,在那之前,我又睡著了。  偶爾女友傳來訊息,不是問還要多久,因為長期坐同一班車,她大概能掌握時間,知道何時要來交流道下的車站接我,只是傳些閒話,討論假日規劃要吃的餐廳,分享網友食記等等。她不在車程中撥電話來,因為車上的人多在休息,不好意思打擾別人。  逐步逼近平日拉遠距離的女友,我醒來的時間變長,南部增溫的空氣拭去車窗的霧氣,她的存在感也越來越強,訊息中的語句與貼圖開始奇異地浮現她模糊的面容。有時我刻意不拿手機,讓它在口袋裡震動,卻感覺到身上似乎被她以線遠遠繫著。閉上眼睛,我又稍稍入眠。這時我仍保有自由,卻有明確的依歸,像一隻從籠舍飛出的鴿子。  車到站之後,我從客運高處便能看到女友斜跨在機車上,她的眼神捕獵每一扇車窗,如果停車時我面對她那一面,我們的眼神撞出火花,眨眼、揮手、微笑,都是熱身,愛情像聖火一樣開始熾烈傳遞,我們是重新回到賽道上的運動員。  輪到我的提袋被提出遊覽車下的行李廂房之後,我提著那袋特別準備的衣物,還裝著一些未批改完的作業、電腦。交給女友,她放在腳踏墊上,我和她道謝,她則說些想念的話。我握著她的肩膀,坐到後座,輕輕地兜著她的腰。  她的長髮綁成一束,重重地從安全帽後緣垂下來,只剩幾綹髮絲在風裡想逃,卻逃不掉,焦慮地潑灑香氣。偶爾飄到我臉上,我怕癢地退開,紅燈時,幾下煞車的身體進退,髮絲才安分地埋進頭顱裡。  我的膝蓋仍感到緊繃,即使客運上的椅子號稱「豪華客艙」,可以按鈕調整頸背腰腿的位置,在車上以坐姿休息,膝蓋就是整個人被睡眠提起的最前端。我踩在機車窄小的兩側踏板上,腳掌、小腿和膝蓋都在用力,筋絡已在彈跳,稍微用力就要抽筋,身體似乎不受我掌控。  頭仍沉浸在剛睡醒的昏沉,才短短幾小時的睡眠,沒辦法瀝乾疲累,反而讓累的地方更明顯,有如剩下一塊塊汙漬,在身體各處糾結下陷。因為在車上剛吃完飯就入睡,也消化得很慢,肚子裡的空氣膨脹起來,被我彎折的身體擠壓暫存。身上積累的汗黏大多被冷氣吹散,只有剛剛背後靠著皮椅,還墊著一層腥熱的濕氣。  從九如路停車點到我老家的鳳山建國路不遠,這段短短車程是我甦醒的必要過程,讓潑悍的熱風吹散殘留的惡寒與積鬱,清楚知道此後二日即是認真炎熱的時刻,每一條流淌的汗,清楚得像是指甲用力刮過。  這時夜已過了一半,也不能再去哪裡約會,只能這樣短聚,然後就各自回家休息。在機車上對彼此說話根本聽不清楚,不如傳訊息或講電話直接,所以下車後我提著行李,還有她事先買給我的飲料,揮揮手,就上樓了。  已經習慣這樣反覆久別重逢的愛情,我沒有交通工具,只能倚賴她。明天再見面的時候,她挪出駕駛位,而已經恢復精神的我補上。  我們原來在各自生活的軸線上水平行走,或是踩緊油門高速行駛,此時相遇以後,回看前事盡是天旋地轉,我的墜落終於被接住,她的漂浮得到重量。  我們在相同的座標會合,多像在宇宙中飄浮著攀住彼此雙臂的太空人,終於可以在同一艘船艦上補充能量,排淨穢物,看往同一面風景。  過完假日,她送我搭上客運,最後又得自己騎機車回家。在返北的車程上,女友會把這兩天的照片精選後傳給我,訊息通知跳個不停,我必定立刻已讀回訊。我往往在回程時才插上充電器,插座就安置在座位扶手旁。我一路在仰躺的座椅上看手機,像舉著一個又亮又熱的太陽,試圖烘暖又快被車上冷氣凍僵的自己。  這兩種生活差別太大,但久而久之也習慣這種跨越邊境時心的震盪。直到有一次,在工作日我和女友在電話裡就急著吵起來,幾天不聯絡。之後南下客運剛好提早抵達,我便不等她,自己提著行李走回家。女友很快就發現,反而急了,一直打電話,傳訊息,騎著機車沿路找。  我後來關上手機,壓下被她勾亂的龐雜情緒,像工作日一樣,集中注意力,一點一滴彙整籌劃工作上的想法,調和並裁減自我的感受,不再依賴或承受。終於走到家之後,高雄的潮熱空氣淋濺在我身上,整套衣褲全是汗水,我卻覺得我的內心隔離出一個真空乾燥的空間。  後來和女友結婚之後,回想起當初那段獨行的路,覺得像極了婚姻。  愛情只是短期的假日共乘。獨身和婚姻,其實一樣,不放假,每天都是工作日,都是獨自踏向遠方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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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黃金海岸

 詩/攝影 高朝明酒染的暮空 金黃色系釀紅的醉意 微醺了夜軸夕陽蒸餾將熄的熱度 情侶升溫燈塔在舊港航道探索新潮 漁船劃出一道景深靠岸的都是約定 滿灘瓶中信 誓言長的一模一樣,隨著後浪 撲向前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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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雨中九份

九份雜亂的街景濃縮成繁複的線條,美感油然而生。 文/攝影 徐絹單  你可曾旅行遇到下雨而覺得掃興嗎?  疫情期間,少了外國觀光客的九份老街,多了份空曠感。細雨滴落滄桑的黑色屋頂,寂寥的油毛氈刷柏油裡愈發暗淡。我們是幸運的,防疫得宜,還能跟著旅行社遊山玩水。到訪九份,在稀落的小徑上,拾得更多的閒逸,這實在是一趟優遊的行旅。  下雨天,天留我。拿出手機拍照,選擇奇幻的濾鏡模式,翻轉眼前的景物。開啟OUTLINE的模式,細節逐漸流失,只留下線條。在COMIC漫畫模式裡,長長的斜向線條畫出有趣的構圖,是宮崎駿底下神隱少女的氛圍,千尋拾階跑向冒險的前方。當啟動B/W模式,遊客一個一個從面前走過,眾生只剩下黑白,彷彿來到無常世界;又像是電影放映,時光在鏡頭底下悠悠復古起來。  手機的屏幕裡小鎮的細節被濃縮在幾筆素描裡,偶爾有暈開的水痕,就像微雨噴濺在畫布上。那些雜亂的街景濃縮成繁複的線條,美感油然而生;簡單的山廓與河景,精簡為一撇一捺,順著天地象形造字。  沿著豎崎路漫遊,經過一處名為「洞天閣茶坊」,鐵鏽的招牌把老時光掛在陰暗潮濕的梯口,水泥梯道的上方開了一方小天空,透出光亮。我停下腳步觀望和拍照,引來其他遊客的好奇心,紛紛探問上方所擁有的風景。  「別猶豫,走就對了!」膽大的遊客率先前行,我是跟在後面的麻雀,小心的踩著前人濕潤的腳步拾級而上。梯道又陡又長,不及一米寬,只有伸手不見五指的陰暗,在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幽深裡,憑添濃濃的恐怖味。直到自動感應的燈光亮起,才稍稍寬心。而這神秘地景的上方,以前是齒頰生香的茶坊,現今是留客住宿的樓台。  山城九份,房舍傍著山勢緊密而織。為了更多的居住空間作增建,屋舍續建時樓層下方保留原有的通路。「穿屋巷」成了連結兩條橫向小路的捷徑。由下往上仰望,曖昧含光的穿屋巷,宛如一條時光隧道。  好奇殺死一隻貓。小說家史蒂芬·金延伸為:「Curiosity killed the cat, satisfaction brought him back. 」好奇害死貓,但滿足了就沒事。在一個有雨的九份,我發現別有洞天意境的街景—九份最經典的穿屋巷,「借過」他人家屋頂,體驗九份獨有的建築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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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黑手與白羊

 文:吳坤峰 圖:吳郭魚  「賴」傳來了內人囑咐:「要送修的機車前些日子換了不少東西」,暗示我心裡要有個底,免得遭機車行敲竹槓。機車行,有些是沒有價目表,行情建立在其專業與信賴上。  對台灣多數人而言,騎機車,如吃白米飯肌膚相親般日常,但愛車若耍性子罷了工,冷酷地不為所動,那摸不著頭緒的不安,像極了愛情,有種親密又陌生的關係,讓人不知所措。  不像上市場買菜,菜攤上我們隨意抓把青菜就能與老闆聊個天南地北、稱斤論兩,順便切磋一下食譜的可能。在機車專業的天空,我們大都是抬頭仰望、難置一喙之人。倘若被黑心車行視為誤入狼圈的小白羊,不幸遇上不良的黑手(機車技師),一把霍霍的屠刀就架上脖子,只能步步小心,見機行事。  疑心,我終帶著如待宰羔羊的想像,忐忑推著機車一步步往住家附近機車行去,雖然我對這車行有著幾分信賴。這家機車行我來過數次,加機油、換輪胎,收費一般。老闆乍看如老粗,頂著一顆清爽三分頭,粗大臂膀,渾厚胸膛,心思卻細膩如絲、熱情,樂於向客人開解機車停工原由。  老闆見我推著車進到店門口,即放下手邊工作,大哥長大哥短的招呼我,走了過來。  「大哥,車子怎麼了?」  「我的機車發不動。」  「不久前,換了機油、化油器、電池…」我一口氣交代,怕多花錢。  「從台中托運回來就沒再騎。」我強調機車身強體健,但是發不動。  老闆聽著我叭啦叭啦說著,走到機車旁,雙手放上機車左右把手啟動催油,機車虛弱地抖抖,發出了「出出─出出─」的乾咳聲,咳得像內傷化不開的病人。  「我很久沒騎了,是不是要換火星塞?」  「你多久沒騎?」老闆問  「畢業典禮到現在。」這車不是我在騎,多久了我也不曉得。「一個月。」又怕老闆判斷失據,抓緊給具體時間。  「不是火星塞問題。」老闆心裡有了底,堅信回說。  放開啟動鈕。老闆右手在機車握把一次次空轉加油,幾次下來,再次按下啟動鈕催動油門,引擎順利運轉。續催油門,高架後輪開始不要命地奔轉、車身鐵架內引擎發出轟隆聲響,排煙高速噴出。  「我技術性把油推入油路內,使能吃到油。」老闆說。  「不用你花錢!」  「會不會半路上故障。」我擔心地問。  「不會,你聽這聲不是很順嗎?」  「是啊!很順。」  未及反應,聞望切之瞬間,這雙黑手就解決機車問題。機車引擎正以一種柔順聲轉動,向我展示老闆身為黑手的有價手藝及專業。老闆未收半點費用,一雙污漬的黑手守護著白羊的信賴,更開展了人與人之間良善的可能。  按壓啟動鈕,油門催上,小白羊平安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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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藏邊薔薇盛開的六月-致班公錯

 詩/攝影 簡玲藏邊薔薇盛開的六月 天鵝伸出狹長脖子 喜馬拉雅山如是說 你寬廣,若稱海子就是海子 清澈,若稱湖就是湖 我們相視以對 用藏語的錯,丈量 三分之二淡淨 三分之一鹹適 犄角對峙的水域藏邊薔薇盛開的六月 你的色蘊沉靜調 調製萊姆漸層雞尾酒 舉杯,致敬 向崎嶇的北緯34度 優雅邃藍的鏡像 彷彿蝶豆花翅膀綿延純粹 冥想,一覽無遺 我哆嗦似羊遷徙 不經意墜入高原的愛河藏邊薔薇盛開的六月 天邊剛剛有光 大地的畫卷和平無虞 夜晚,月光失足 星星墜落荒蕪 邀約我走進遺世孤本煙硝已然瀰漫的九月 藏邊薔薇轉身 一個錯,獨自憔悴 邊境的邊境註: 班公錯,位於拉達克和西藏邊界,狹長的高山湖泊,三分之二在中國是淡水湖,三分之一在印度境內是鹹水湖,長期以來,中國和印度對此湖歸屬爭議,近日印中邊界衝突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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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玉昆將軍的靈光一閃

有名的茶館,裡頭早早便坐滿人。 ■林如是  人民公園,看遍成都最真實的悠閒生活。  成都這個城市裡,擁有很多公園,如果時間有限,只能挑選一處走訪,建議一定要到人民公園到此一遊,因為這裡融合了美食、美景、美生活三位一體的文化景點。  有的景點,純粹為了吃,這叫飲食文化;有的景點,保有大量文化資產,那是古蹟文化。前者吃得到,後者看得到,不過,有種文化不是過去,也不是舌尖上的享受,而是當地仍在進行流動的文化,那叫做當代生活文化。  什麼是當代生活文化?它有點可遇不可求,必須具備以下幾點要素,才有可能在旅行中與它相遇。第一,要有運氣:看見了,就是你的。第二,要懂得觀察:當美景出現在眼前,忙著和站在那不動的古蹟拍照,還是懂得抓住稍縱即逝的風景,全憑個人喜惡。  世界上公園很多,剛開始,也為是否到公園一遊而猶豫,直到親身走訪,才真正了解,成都的公園,不僅僅只是城市綠肺,而是「閒散生活的縮影」,在這裡看不到三國知名人物,卻能飽覽當地人民最實在、最活跳跳的生活!  踏進人民廣場,不僅為了正門外的美味肥腸粉,更是為了讓成都居民的日常生活,成為遠道而來旅客們的最美風景。人民公園的前身是「少城公園」,不過,這個公園可不像現在是免費的, 在當時,可是「收費公園」。  也許有人會奇怪,有人會困惑,逛公園還收費?很進去晃一圈,做個早操、溜溜狗、呼吸呼吸新鮮空氣,還得給錢?事實上,以前的少城公園,確實是私人庭院。  康熙時期,為了防禦虎視眈眈天府之國這塊肥肉的馬上民族,清朝派軍駐守在這,來了一批滿族的軍和兵,後來部分滿人經濟上出現困難,生活窮得快過不下去,怎麼辦?  當時的玉昆將軍,見手底下的人吃得不是很飽,伸手跟朝廷要錢,奏章有去無回,何必自討沒趣?  所幸玉昆將軍不只帶兵打仗有一套,面對缺錢缺糧這類事,腦袋也能轉得飛快,靈機一動,靈光乍現,要錢有錢,要糧有糧,問題一次輕鬆解決。這個方法並不難,首先,先把有錢的滿人庭園一塊、一塊合併,另外又著添些美麗的亭台樓閣,把陣容搞得豪華炫目,緊接著,公園建成了,就開茶園,收門票賺錢,救濟貧困滿人。  這是相當厲害的四贏局面,以現代常掛在嘴邊嚷嚷的三贏局面,硬是多出一贏!  第一贏,窮困的滿族人,有了收入,溫飽不成問題。第二贏,有錢的滿人沒花什麼額外的銀兩,只是撥出一塊庭院,就把事情給圓滿解決,省事,省錢。第三贏,玉昆將軍用不著去求天高皇帝遠的中央政府,地方問題由地方自行解決,還收效快速,皆大歡喜。第四贏,平民有機會看看富豪家的庭院長成什麼樣,也算多了一種假日休閒的好去處。  現在公園內還有一「辛亥秋保路死事紀念碑」,紀念中國史上最沉重的一筆:保路運動。當時孫中山曾說,若沒有四川的保路運動,辛亥革命還會僵持一年半載。歷史上,四川曾兩度站上世界舞台的轉折點,一次是蒙古人久打不下,另一次是保路運動,都跟戰爭有關,也都大大影響了歷史未來走向。  抗戰時期,這裡被日軍轟炸得體無完膚、慘不忍睹,直到20世紀,才得以重建。  現在的人民公園生機勃勃,常舉辦各種活動,例如:6月夏天的荷花展覽……等等,儼然優雅轉身,成為最道地、最寫實的生活文化集散中心。附帶一提,展覽需要收門票,但平常都是免費開放。當地人十分喜歡到這逛逛,跳舞、散步、練書法都上這;園內最有名的「鶴鳴茶館」,已經有百年以上的歷史,不管何時來,裡頭都有許多人喝茶聊天、啃瓜子、擺龍陣,相當熱鬧,相當真實!  想看看成都居民平常的生活?或許等疫情過去,世界恢復正常運轉,旅人就可撥點時間,到這裡頭好好走一遭,會發現許多未預期的生活風景,正等著旅客前去挖寶。畢竟旅行者,想看的正是當地人的日常生活,這才是旅行中最美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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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咖啡˙色˙物語〉太淡了吧你我的這一杯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本來就是一種癮頭,佛家說的習氣,就因為長時薰習。獸爐裡燃上檀木之前,先鋪整一片香灰,架上幾節線香作基底,再疊上劈得工整且長短厚薄都適中檀香木,點上火。當煙絲從鏤空的爐蓋上裊裊升起,便將手巾或羅帕敷蓋其上,一忽兒便能讓手巾或羅帕香上一整天。這畢竟是童年舊事。就像看父親用象牙煙管抽新樂園一樣,畢竟是一種癮。就像自己酗咖啡,一日不聞咖啡氣味甚至煩躁起來,要能喝上一杯香馥滑潤的好咖啡,就提筆能寫能畫、開口能言能歌,再若將每一絲靈感一一收入筆下,那真是言無不歌、動無不舞了。對於這一包初次見面的白咖啡豆,聯想到那個皮膚白皙的男人,這未免也太天馬行空了。解開衣裳才發現膚色並非雪白,是無異於一般咖啡豆的顏色,就是一般男人的肉色,也是阿拉比卡的豆色,煮上一壺,他寡言少語的也不透露一點香氣,難怪友人千叮萬囑必要加上特級脫脂奶精,才品得出他的滋味。看著他穿上衣服,他的世故裡果然顯露出不識人生的酸澀和焦苦,比概念裡加了牛奶的咖啡更清淡柔和,咖啡因那麼低,不慍不火的。年長之後,迷戀JO MALONE,有一款英國梨和小蒼蘭的氣味,混木質調和淡淡的花香隱約召喚出幼時的記憶,自然沒有閒工夫供上一爐檀木香氣了。就像清柔滑順的白咖啡豆適合混著融合香甘醇酸苦五味的黑咖啡豆一起接受旁人俗世價值下眼光烘烤、研磨、熬煉嗎?「吹乾頭髮,我就要準備離開了。」他舒張著一雙美麗的雙眼皮說。兒時記憶裡的氣味、年長時迷戀的氣息,以及眼下短暫交會的你,直覺太淡了吧,你我的這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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