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荷塘露珠

 文/攝影 梅子被一片荷葉,收存了一整夜,然後珍藏起來的一顆小小露珠,更是一種美。小,迎著初陽,卻晶瑩如珍珠,比一池塘大水還聚焦奪目,就如同那墨色未退夜空裡閃爍的一顆星子,似乎也儲存著一種天地間的神秘。對懷有志氣夢想的人來說,會想佔有一整個浩瀚無垠的宇宙,還是僅僅擁抱那看似小小的星子?也許,有人想據有弱水三千,有人卻只取一瓢飲。不過,當朝陽君臨大地時,它當然不容許有遺珠之憾,所以會急急忙忙將一池塘殞落人間的閃亮露珠全數收回,也如同會讓天空的星子相形失色一樣。因此,如果要欣賞這些被荷葉以張開大手細心努力呵護了一整夜的小小露珠,就得學我在天未亮前就起身,趁夜深人靜時,找到這城市邊緣裡唯一且難得的一塘荷花池。在杳無人跡的夜色中,在只有唧唧蟲鳴的偏僻中,緩緩繞著池塘搜尋。有人會如我這般癡情,只為了收集秋天若干荷與葉,以及露珠的身影,就連夜驅車而至?夜空中有星子頻頻閃爍,池塘夜色裡也有露珠熠熠生輝,它們在秋風的輕輕吹送中,微微搖曳著高貴神秘的銀光,而一波波粼粼的水紋波光卻只能在周圍陪襯地蕩漾,如果我不能在天色大亮前為它們小小的微弱卻易逝的光彩,留下可貴的痕跡,那麼這即便是聚滿滿滿池水和荷花的池塘,也未必能為清晨多幾分增光生彩吧?詩人韋應物有一首專門讚嘆露珠的《詠露珠》:秋荷一滴露,清夜墜玄天。好來玉盤上,不定始知圓。溫庭筠亦有一首《荷葉杯‧一點露珠凝冷》:一點露珠凝冷,波影,滿池塘。綠莖紅艷兩相亂,腸斷,水風涼。 《本草綱目》記載,秋露多時可以用盤收取,煎煮使之稠如飴,可使人延年益壽。《山海經》一書記述:「諸沃之野,搖山之民,甘露是飲。不壽者,卒八百歲。」也就是說,短命的人喝露水都可以活到八百歲。從現在的眼光看,今日的空氣汙染當然也會讓露珠裡存在各種汙染物,更別說收集來喝了。不論是玉盤上,或荷葉杯裡的露珠,在詩人墨客的眼中卻是文學藝術的主題,與血腥無關,也與空汙無關,盛開的荷葉如盤,半綻則為杯,露諸如淚晶瑩,必然著墨甚多,心懷也多。但面對一池荷塘,又該如何取捨?只是,在我眼中,這有著一池滿滿大水的池塘,在秋冬還住滿滿滿的荷葉,儘管也顯得凋敝衰敗,但是相形之下顯得微小柔弱的露珠,卻因「少即是多」而讓一整個池塘增添風光旖旎。即便清夜墜玄天,或有腸斷,水風涼,但在所有的光彩之下,露珠求的不是萬年,而爭的是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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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盡得浪漫的宵待草 ─以詩文畫家為名的紀念館(下)

文/攝影 陳銘磻竹久夢二的夢二鄉土美術館大正時期的浪漫詩畫家岡山後樂園‧夢二鄉土美術館 1884年出生岡山縣瀨戶內市的竹久夢二,原名竹久茂次郎,就學早稻田實業學校,自學繪畫,時常投稿報紙、雜誌,後來專事兒童刊物及詩文誌插畫;是活躍於大正時代的畫家、插畫家、詩人、設計師,且是多樣美學的佼佼者。曾以妻子他萬喜、情人彥乃和葉任模特兒作畫,筆下美人畫或謂「夢二式美人」;世人讚譽「大正浮世繪師」,詩作、畫作,細膩的描繪,稱頌為最具羅曼蒂克的詩畫家。寫作方面,創作不少詩歌、童話,著名的〈宵待草〉,多忠亮譜曲,編寫成大眾歌曲,風靡多時,是國民喜愛的歌謠。〈宵待草〉:等待 等待 天黑了 人也不來 宵待草的 無奈 今宵 月亮 也不出來。夢二的藝術美學促使他對書刊裝幀、廣告宣傳品、日用雜貨和浴衣的圖案設計,充滿質樸的文雅之風,是日本現代平面設計的先驅。基於獨特的審美觀,他使用日本屏風和畫軸風格的繪畫技能,以慢工出細活的技法,繪入西洋畫的女性與山水,甚而嘗試多樣形式,表現當代書籍封面的裝幀和廣告設計,後人評價極高。他以流行意識讓「夢二設計」大放異彩,卻對能否獲得中央美術館邀約參展,心生嚮往;然,始終未被接納,導致餘生盡在藝術領域思索新的美學形式。1918年,夢二在東京田谷區松原,建造「少年山莊」,一幢保有工作室的住宅,以中國宋代詩人唐庚的詩〈醉夢〉命名:「山靜似太鼓,日長如少年」。他渴望能像少年時代一樣,在山莊度過漫長春日。現今的少年山莊,是依據夢二的次男不二彥的記憶和考證修復完成,遊客可以在園區感受夢二鍾愛的生活方式。這是被認定為大正時代最具美感的文藝林園。1933年10月26日,夢二到訪臺灣,在臺北警察會館舉辦「竹久夢二畫伯滯歐作品展覽會」,賞畫者絡繹不絕。11月返日,翌年9月1日病逝長野縣。1966年設立的「夢二鄉土美術館」,位於岡山名勝後樂園外苑,大正風格的館舍,屋頂尖端設有風向標,是收藏竹久夢二畫作、詩作的博物館,展示優質的手繪珍品。鄰近後樂園路邊湖畔,立有一座〈宵待草〉歌碑。到後樂園外苑「夢二鄉土美術館」觀賞美人及貓,體悟夢二美學,從中獲取喜悅;館藏名作:立田姬、秋葵、加茂川,以及插畫、詩文書刊三千件。岡山本館,經常性展出100件作品,每年舉辦兩次特別展。一樓「夢二藝術咖啡館」頗受歡迎,一時愛不忍釋,花了不少錢在櫃檯買下複製畫作、畫作集、詩文集、復刻小屏風、絹布扇、美人畫布巾。痴迷夢二畫作,他的詩畫使人笑顏綻放,印象深刻;看他把美人畫出詩情,讀他的詩文綴滿韻味,點睛添春色,寫意一幅好景致,夢筆深藏浪漫情懷,好似讚揚青春不凋的詩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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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戀戀寵物

文/蔡莉莉 圖/邱筱晴機車行的小幼犬,吉娃娃的品種,孤伶伶的守在拉下的鐵門前。可可 邱筱晴 油畫 33x24公分 2022早晨出門,街道未醒,看到機車行的小幼犬,吉娃娃的品種,孤伶伶的守在拉下的鐵門前。我停下來,牠望著我,臉上寫滿無辜,好像昨夜遲歸被鎖在家門外的貪玩小孩。每次經過機車行,我總會往店內望,看吉娃娃在不在。牠的體形極袖珍,然而,表情卻像是一個已經藏有中年心事的大叔,每次都使我忍不住拿出手機,想要拍牠那副少女的坐姿配上厭世臉的滑稽模樣。牠總是機警地察覺我的鬼祟動靜,瞪著凸到近乎飛出的眼球,看我一眼,隨即躲進暗處的車身角落。這隻帶著點教父氣息的吉娃娃,有一隻好兄弟,土狗品種,又大又黑又顯老。兩隻店狗風格迥異,卻有著江湖兄弟情,經常在暖暖日頭照耀下,一大一小,懶洋洋地重疊彼此。我若不拿出手機,牠們便不起身捍衛肖像權,維持著冷眼看路人的姿態,就像八大山人水墨畫裡翻白眼的孤傲鳥。一日,聽見機車行老闆喚:「咪咪!」我和女兒會心一笑,原來吉娃娃有這麼可愛的名字。怎樣也沒想到,起身回應的卻是大黑狗。轉身想起,咪咪也曾是一隻和這個可愛名字十分相配的小幼犬啊。我的童年回憶裡,也有一隻白色的狐狸狗。剛上小學的我,用奶瓶餵小白喝奶,很快地,牠就長成中型犬,像是我的貼身座騎,放學陪我在天井奔馳,每天每天。小白懂得讀取人類表情,清楚所有親疏關係。成為老狗的牠,在一個大雨的夜晚跌入水溝,結束與我們十年的緣份。在我心裡,牠是永遠的家人。虎皮是不請自來的野貓,就像夏目漱石《我是貓》那隻愛串門子的貓,來去無蹤,餓了倦了才想到家。虎皮分娩的過程讓我至今印象深刻,牠垂著重如地球的肚子蹣跚行走,喵喵喵,擠出一隻軟綿綿的小獸,流下幾滴血。如此來回,一隻隻小貓陸續落地。接著,虎皮悄悄地將小貓們叨至樑上,安置於隱密的角落。這一窩貓,最後皆神隱,不知所終,如村上春樹所言:「貓如果不見了,那是因為貓想要到什麼地方去了。」每個小孩都有養寵物的心願,狗貓兔子烏龜天竺鼠皆屬熱門,這些女兒全都沒養過。我的理由是都市居家空間不適合,其實,是我對氣味極敏感,無法忍受家裡有絲毫屎尿殘留。勉強允許女兒養的只有寄居蟹,以為寄居蟹不吵不臭,養在透明塑膠盒內,換水就好。未料,半夜裡寄居蟹窸窸窣窣的移動聲,仍有擾人入夢的殺傷力,遂將盒子移放陽台。一忙,就忘了牠們的存在,待想起,已全數陣亡,宛如化石。女兒上國中後我才同意養狗,她終於不必再像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樣,徘徊寵物店,盯著櫥窗內無法撫觸的狗兒。買回一隻出生月餘的奶油貴賓,臨走,老闆附上備用腹瀉藥。三天後,小狗果真拉肚子。我擔心萬一有什麼閃失,該會怎樣自責?決定將病狗還給寵物店。後來才知,繁殖場近親交配常造成小狗先天疾病,最好以領養代替購買。此後,經過狗店,我仍忍不住流連張望,像是掛心一篇未能收尾的文章。狗店老闆表示願意幫我訓練幼犬,學會大小便後再帶回家。這使我重燃希望,狗籠狗繩狗鞋、玩具維他命去味噴霧精油,全部備齊。即使抱狗之前已穿上圍裙,搭捷運時仍疑心自己身上飄出狗味。一週後,帶泡芙去打預防針。獸醫以聽診器檢查後問我:「這隻狗是不是很安靜?」我像個小孩受到稱讚的媽媽般很欣慰的說:「對啊!牠從不亂叫,就算打開狗籠也不會跑出來。」醫生接著宣布:「牠有先天性心臟病,活不過一年。」彷彿是無法逃脫的命定事件,沒想到才開始就要傷別,最後忍痛將小狗還給老闆,再次以淚水終結養狗的心願。養狗不成,改養魚。找來一只圓形小魚缸,放進幾尾生命力旺盛的孔雀魚,沒燈光沒水草也沒打氣。孔雀魚繁殖力很強,某次換水,正好目睹生產過程。母魚一陣猛烈搖擺魚尾,一隻小魚滑出,一次又一次搖擺,小魚們相繼出世。那一刻很是莊嚴,不免錯覺在魚缸外喊加油的我,是個功德圓滿的接生婆。某日,發現地板有可疑小黑點,近看竟是一尾小魚,不知這種跳水到底該算壯烈還是過嗨。小心捏起,投入水中,魚兒游動的瞬間,彷彿見證生命重新啟動,不禁心生一種救援成功的滿足感。人生裡,這些貓狗魚蟹深深淺淺的經過,留下星星點點微小而獨特的足印,在不隨歲月流逝而遺忘的記憶中閃爍。我的心裡很雪亮明白,所謂寵物,自有它們的生命,養與不養,終究是要講緣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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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盡得浪漫的宵待草─以詩文畫家為名的紀念館(中)

東山魁夷紀念館文/攝影 陳銘磻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的詩人畫家千葉市川市‧東山魁夷紀念館 東山魁夷原名新吉,畫號魁夷,1908年7月出生橫濱,東京美術學校畢業;柏林大學攻讀美術史。中年藉旅行創作,是當代日本最負盛名的風景畫家;曾獲日本畫院展一等獎、藝術院獎、文化勳章等。1960年,為東京赤坂東宮御所繪製「日月四季圖」壁畫;1971年,耗時11年,為奈良唐招提寺御影堂繪製「山雲」、「揚州熏風」等障壁畫,自此躍登日本畫最高峰,具舉足輕重的影響,與平山郁大、高山辰雄並稱畫壇「三座大山」。創作心念:「透過人的眼睛而獲得心靈感知」,喻稱「日本心象風景畫家」。東山的繪畫與文學流溢淡雅之美,清澄中蘊藏靜寂幽深,著重情調,濃鬱的韻味,其精髓是大和民族「物哀」與「幽玄」的美學意識,更是對自然和人生的哀愁依戀。畫家也是作家,文筆細膩,意境優美,富禪意,充盈於文、畫之間的是哲思、哲理、哲趣。著作:《聽泉》、《和風景的對話》、《探求日本之美》等,與川端康成並稱日本散文雙璧。東山是川端的摯友,且是古典情調愛好者。川端評價:「作為風景畫家,自覺服從命運安排,闡明對美的認識。一方面把旅行當人生、藝術,把無常看成命運;另一方面又將孤獨與憂愁埋在心底,對萬物抱著肯定意志,加以貫徹,從自然中獲取新鮮感受,始終生活在謙虛誠實的情愛中。」畫家說:「只有捨棄自我,才能看見真實。」他的風景畫看不到人物,卻能感受對生命的深沉哲思,在《六支彩筆》寫道:「我喜歡描繪的並非人跡未至的景觀,是隨處散發人間氣息的地方。我的風景畫幾乎不出現人,理由在於,我所描繪的是作為人心象徵的風景,風景本身述說人心,沒有對人的感動,就不會有對自然的感動。」1999年5月病逝,享年90。不少畫作,如曾在東京近代美術館展出的作品,都捐給東京和長野國立美術館,長野美術館另設「東山魁夷館」,用於常設展覽。版畫則捐給童年生活的兵庫美術館和祖父出生地香川縣坂出市「東山魁夷瀨戶內博物館」。終戰後復員,他長居千葉縣市川市,直到去世,後人於住家旁設立「東山魁夷紀念館」。紀念館建築為六角塔西式風格,地下一層、地上兩層,煞是氣派,大廳玻璃櫃展示珍品、藏書、畫冊,氣勢大塊的畫作雍容典雅排列,無論沉靜的街道門窗、鬱蔥的松林白雪,畫中風景全然布滿寂寥的空靈意象,宛如相伴走進純淨的大自然,滋潤出滲入抒情意味的圖象。不去在乎多功能室舉辦的講座、繪畫資料、畫家生平事蹟,翩然走進賣店,尋找精緻的森林白馬明信片、寂寞枝椏的著作、寧謐白雪的畫冊。這樣一幢歐式建築,豈僅幽玄,象徵文學與藝術閒雅氣質的建築,足堪沉醉品味。(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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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夜讀谷羽的詩

林明理畫作〈靜夜〉文/圖 林明理作為一個翻譯家,南開大學外語學院俄語系谷羽教授是傑出的。世上有許多傑出的翻譯家,但我認識的朋友中,身兼俄語翻譯家、詩人,又極為謙虛的學者就只有谷羽一人了。其實,翻譯也是一門深奧的工作,即使是一位學者鑽研了許多著作,也不一定能把翻譯的知識窮盡。關鍵當然還是興趣最重要。但對俄語教學與研究的執著,或說在谷羽的心裡,出版一本書,有如一個新生的嬰兒,是賜給他在長年辛苦後的莫大欣喜;而真正懂得箇中滋味的人,的確是有。這是我在隆冬之夜拜讀他傳來的詩作,留給我十分深刻的印象,讓我真誠地笑了。當二00六年五月初,谷羽老師在完成《俄羅斯白銀時代文學史》的翻譯校對後,忽然有感而發,寫下這首(架橋鋪路工),記述他自己的心情:有人說:「文學翻譯,是吃力不討好的勞動,譯得好,光榮歸於原作,譯不好,自己招惹罵名…」可真正的譯家不重名聲,他們甘願做架橋鋪路工,陪外來作家過橋,排除障礙,伴讀者出國遠行,一路暢通…譯著,是修橋鋪路的基石,辛勤勞作,但求橋寬路平,廣交朋友,心裡高興,任人褒貶,鎮靜從容。 這本名著是用汗水才得以換來的榮譽,也必然是在谷羽翻譯校對完成的過程中感到百感交集的。大概是他堅強又努力以赴的天性,才能讓俄羅斯詩歌與文學研究的重要性,透過翻譯,在國際領域上結成碩果。眾所周知,藝術的本質是詩,詩美是有意境的。古今往來,任何一位著名的翻譯家往往本身也必須帶有強烈的感情色彩,而谷羽對自己的教學與翻譯的任何細節,都遵循著認真以待的原則,不但表現出學者的溫儒風格,而且表現出詩人的個性特徵。比如,同年八月二十八日,谷羽赴北京參加國際圖書展覽會。當他在敦煌文藝出版社駐京辦事處初次見到《俄羅斯白銀時代文學史》這本書,這是他和其他二十四位友人忙碌了將近兩年才翻譯出版的成果;反復欣賞後,心中十分喜悅,遂而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招待所寫下這首(撫摸新書),記述他當時的感觸:撫摸剛出版的新書像撫摸新生嬰兒的皮膚柔軟 細嫩帶奶香的氣息沁人肺腑 撫摸剛出版的新書像撫摸新生嬰兒的皮膚心中充滿了欣喜頃刻間忘記了長年的勞累辛苦 撫摸剛出版的新書像撫摸新生嬰兒的皮膚未來命運如何前途未卜我為他默默祝福 另一首谷羽的詩,我翻來覆去地讀了幾遍,循著詩味而去,漸漸地感到,此詩已成了我對往昔生活回憶中的描寫;恍惚中,詩裡的情境也被移植到我故鄉的經歷中。我馬上聯想起國小畢業後,負笈北上崇光女中就讀,父親送我到斗六火車站搭車,並為我買了個剛出爐的豆沙大餅。當火車的汽笛拉響,父親在月台揮手的身影漸漸變成一個小黑點時,我的眼眸竟然滿含著淚水。所以,當二0一五年六月,谷羽在天津大學參加紀念詩人徐志摩學術會議,中午吃飯期間,聽到馬知遙老師朗誦懷念母親的詩作時,一時深受感動,也聯想到自己的母親,遂而寫了一首(雪花梨),我也深受感動:從小愛吃家鄉的雪花梨香甜細蜜咬一口甜在心裡那是媽媽買的梨 我上高中遠在外地媽媽給我買雪花梨為了保鮮把梨藏在小米缸裡回家咬口雪花梨甜蜜一個假期 媽媽走了再沒有什麼人為我買梨為我藏梨 春節前夕,再次收到谷羽的問候,他寫道:「林老師:您好,收到回信、詩和畫,特別開心。我譯詩多,偶也寫詩,很少發表。寄幾首給林老師過目指點。順祝平安!谷羽」我猜想,谷羽老師有著超於常人的意志力,靈魂高貴且內心清澈。雖然他很少寫詩,但從這幾首詩裡,我仍讀得津津有味。我不曾夢想,能慧眼識英傑,但我深信,谷羽老師能教學、翻譯俄語詩歌,還精通音律。能有如此優秀的友人,與有榮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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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盡得浪漫的宵待草─以詩文畫家為名的紀念館(上)

土井晚翠的晚翠草堂紀念館文/攝影 陳銘磻日本的文學家紀念館已然成為國家重要的文化資產,是保存典籍、文學、漫畫、繪本作品的重鎮,更是觀光產業力求繽紛發展的旅遊勝地;向來重視文學的日本社會,斷無疑義認為:「一座偉大的城市,必須建構一座能展現人文風情的文學館」,這一見識,確乎值得台灣執掌文學業務的機構作為借鏡。 憂傷悲戚的荒城の月宮城仙台‧晚翠草堂紀念館 以寫作〈荒城の月〉歌詞聞名的土井晚翠,是詩人、翻譯家、英語教師。1871年出生仙台市北鍛冶町,本名土井林吉。1897年畢業於東京帝國大學英國文學部,涉獵德、法、義外語,博覽東西方名著,學識淵博,在校期間參加《帝國文學》雜誌工作,以身為「大學派」詩人活躍文壇。1899年發表處女詩集《天地有情》,一舉成名,與島崎藤村並駕齊驅,引起世人注目。土井詩作的特點是漢詩調,擅長史詩類的敘事詩。代表詩集:《曉鐘》、《遊子吟》等。曾任第二高等學校(東北大學)教授。土井於1901年發表〈荒城の月〉,交由只見過一次面的音樂家瀧廉太郎譜曲,這首歌被譽為日本不朽的傑作。歌詞最早刊載於明治時代五年制音樂課本,是土井應東京音樂學校請託,為編輯教材之需而誕生的作品,也是首次替音樂教材創作的詞;「荒城の月」四字,幽幽傷悲,促使他創作了四段哀悽生動的詩文。家喻戶曉,大眾都能朗朗上口的〈荒城の月〉,因歌詞深奧難懂,幾經課本編委研議,撤出課程教材;其悲涼而感人肺腑的曲調依舊流傳民間,由著名演員小林旭演唱。臺灣流行歌壇也曾改編為同名歌謠,國寶歌王文夏、歌后紀露霞合唱。有人認為,認識日本文化不可不知這首名曲。因為歌謠轟動全國,後來,不少政府部門和學校相繼邀請他撰寫市歌、校歌。1952年8月,仙台城遺址甚至豎立〈荒城の月〉詩碑。土井說明這首歌謠的寫作靈感:戊辰戰爭中的奧州會津之戰,三百四十位白虎少年隊為護鄉顧城而跟政府軍對抗,壯烈犧牲,以造化遞嬗的鶴ケ城淪為荒煙蔓草;土井將之與故鄉仙台市青葉城聯想,成為創作〈荒城の月〉的背景,表達對虛幻、無常人世的無奈。歌詞所述荒涼的「鶴ケ城」即「會津若松城」。1950年土井晚翠首次以詩人名義獲頒文化勳章;1952年病歿,享年80。為了紀念出生仙台的詩人,當地政府仿效唐代「杜甫草堂」,修建二次大戰後塌壞的土井故居,重建宅邸「晚翠草堂」。草堂位於青葉區大町,面向青葉通入口處,矗立刻有土井晚翠詩集名「天地有情」的石碑,草堂占地面積不大,僅兩間房,另有小花園,花園內安置了一尊土井晚翠銅像,極具日式傳統建築風格。草堂內陳設土井在仙台遭空襲後剩餘的少數藏書,以及家居生活照片,房內擺設有詩人當年使用過的床鋪、寫作矮桌、字畫,供旅人懷想詩人生前創作景況。若以〈荒城の月〉審視當前的草堂,與「今夕荒城夜半月,月光依稀似往昔,無奈葛藤滿城垣,孤寂清風鳴松枝」、「天地乾坤四時同,榮枯盛衰世之常,人生朝露明月映,嗚呼荒城夜半月」交相呼應,淒涼之感無甚差別!(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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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此刻你彷彿

 文/林宇軒 插圖/國泰那天下著大雨,很大很大的那種。我們一如既往走出捷運站,對於眼前宛若末日的景象一語不發,隨著流動的人潮緩步前進,像是在領受上天施予我們的祝福。我永遠記得你手拿著傘卻遲遲不打開,故意讓雨一滴滴打在自己身上謎樣的神情,如此任性而令人憐憫。後來我們擠上了車,大雨奇蹟似地停了下來,像是上天又一次的祝福,一直到我即將下車,彼此道別後,雨才又繼續傾盆。每次遠遠看見你猜錯公車停靠的位置,或是猜對了,卻仍然因為推擠的人潮而上不了車時,我總會感到難過。你實在是太過善良了,所有的行為都讓自己看起來像需要被照顧的小孩,以致於每次被公車遺落時,都只能看著時刻表沉默。後來每次和你搭公車,我都會待在你的後方把你向前推去,確認你安全上車後,自己再撥開一層層的人群上來。人們總說撥雲見日,其實我很害怕撥開人群後,發現裡頭什麼都沒有。後來公車站牌的位置遷移到另一個地方,像是人必經的成長過程。我從來沒有想過這些抽象的概念也會發生在一輛公車上。直到好久以後,某個夜晚我獨自搭上我們曾一起擠上的公車,想像你學會準確預測公車停靠的位置,學會了自己上車,你學會在上車後佔據柱子或扶手,不再因為急剎車,或是轉彎而跌倒被我笑。你終於可以安心,當早晨或傍晚,輕易地走上公車,耳際再次響起:大都會客運路線公車,本車開往──車開往哪裡並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們都安全地上了車又下了車,對彼此好好道別過。我好希望你就這樣繼續善良地生活,不用知道任何成長與末日的事,不用知道公車其實沒有終點,不用知道那場大雨後來再也沒有停。 * 談及「死」,感覺是很遙遠,且為人所忌諱的事。或許我們的生活實在是太過尋常了,讓死偶然的出現,才知道要更加珍惜身旁的人事物。當我們對一個死去的肉身放聲大哭,或者說,當我們對一件不可逆的事情時,是不是更能展現出活著所無法展現的,那種更深層的愛?說起學校宿舍就讓人想到死。彷彿哪個恐怖電影的真實場景,老舊的設備和裝潢、忽冷忽熱水量不足的水龍頭,唯一能慶幸的是斑駁的牆壁還算堅固不會倒塌。趴在架高的床板上,看到地上有扭曲身體做瑜珈的人,或聽到有人一邊拍手一邊咿咿喔喔唱著南管「工六乂工上」都是可能發生的事。一切如此直觀且無庸置疑,當所有記憶都消失──乃至於死亡時,人與人的本質,包括愛,還會存在嗎?當那些熱戀的情侶向對方說出「我會愛你到永遠」時,他們是真的如此相信,還是其實是全然地放棄?人們總說禍從口出,卻又如此相信別人口中的禍。不知道如果有天我死掉了,你會不會難過?不管你的答案是什麼我都害怕。多想就這樣不負責任地不去思考這些必定會發生的事情,這樣就再也不用害怕了。但我不行。但我不行。原來人們說的都是真的,愛可以戰勝世上的一切,包括我自己。 * 好像有這麼一刻,我感覺你在縮小。想起某部電影裡,主角因為一個意外而變得比原子還要小,在荒誕的劇情設定下卻又奇蹟似地變回正常人。也許是那些虛構的東西太讓人沉迷,也因此信仰是如此巨大的可接近之物。這些虛構的事情這麼糟糕,以致於我們常把它們和現實混淆。有時我會因此感到堅強,勇於面對真實生活中的種種難關,更多時候我不想談論那些終將走向毀滅的事物。不知道當我抱住你時,你是怎麼想的?最後一次抱住你時,我用盡全力深深抱緊,彷彿把所有山崩海嘯都抱進懷裡那樣絕望。你說夠了,然後我說好。我竟然說好。那感覺就像準備一個垃圾桶想整理多餘的心事,卻發現什麼都無法放棄,最後只能把自己整個丟掉。此刻你彷彿還在繼續縮小,我已經快要看不見你了。但願你的存在是真的,我好怕當我再次提起你時,會有其他人跳出來,告訴我你只是我腦中虛構的幻象。但哪個信仰不是虛構的呢?生活之於我們,不過是努力在這些虛構中,選一個自己能接受的樣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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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辭職之道

文/黃枝 插圖/國泰工作難找,有一年不景氣,怎麼也找不到正職的工作,只好和朋友晴去打臨工。那是一間印刷廠,工作單純,不須動腦,純粹的勞力、搬運和裁切的工作;一日做完,脖子僵硬,雙腳像拖了一噸重的巨石,脊椎也有如被碾壓過似地無法伸直。第二天,我和朋友都萌生辭意,但礙於上工才第二日,實在不知怎麼跟老闆表明。「妳去說,說我們做到今日。」晴說。「為什麼不妳去說?我不好意思開口。」我們互相推託,誰都不願意當那個主動跟老闆開口的人。那是耐力的考驗,不想做,做不下去,卻又不得不做下去,幾次老闆從我們身邊走過,我們兩人互相覷著,就是缺少那臨門一腳的勇氣。下午時候,邊做著工作,腦子仍不停歇地琢磨著該如何措辭,突然我靈光一閃,想到了什麼跟朋友說:「好吧,讓我去跟老闆說…」「妳要去說?」晴很高興。「嗯,我想就這麼說好了,我說我朋友說她不想做了,既然這樣,我也不做了,我們就做到今天。」晴的眼睛睜大一吋,嘟囔著:「什麼因為我不做了,妳才不做,這樣妳不是拖我當墊背?」「不然妳也可以說因為我不做了,妳也不想做了,同樣的意思,不如換妳去說。」我答。晴瞬了瞬眼睛,似乎若有所思,快到下班時刻,她消失了一會,回來時她得意地宣布:「我已經跟老闆說了,說我要辭職。」「真的?」出乎我意料,想不透她竟然這麼有行動力:「妳怎麼說?」晴輕輕笑了一下說;「我說我要辭職,老闆問妳呢,妳還要做吧?我回說;我不知道。」「什麼?」我跳起來,不滿她怎麼這麼沒有朋友之義。「妳太沒義氣了吧!」她做了個莫可奈何的表情。二話不說,我立刻放下手邊的工作,正要跑去辦公室時老闆正好走了出來,還沒等他說話,我立刻開口說要辭職。「蛤?妳也不做?」老闆有些驚訝。「對。」我看了晴一眼,一記回馬槍說:「我朋友不做了,我也不想做。」我瞥見晴挑高眉毛,一副中了暗算的神情。兩個人一齊請辭,但兩人都走不了,因為裁切、搬運的工作沒人做,工廠的某一部份勢必要停擺,老闆說什麼也不肯,以兩天無法付薪水為要脅,堅持要我們做完一個星期,找到替代的人再走。「哎!」想到還要再熬幾天,當下真想趴下去,但看在不能讓兩天的汗水白流的份上,怎麼也得咬牙苦撐下去。接下來兩天,陸續有人來應徵,我們滿心希望可以提早結束折磨,但一天熬過一天,到了最後一天,老闆娘來商量,問我們能否再多留幾天?那瞬間,還算便利的腳便跛了,我發揮了臨場演技,幾乎瘸著腳在老闆娘面前工作。「哎呀,你看她多可憐呀。」老闆娘對老闆說。看我這麼不堪用,她也沒再勉強我,轉而向晴詢問。面對她的溫情和懇求攻勢,晴似乎難以招架。這幾天為了辭職一事,我曾怨怪晴不夠義氣,而晴則說當初要不是陪我,她也不會來這裏工作;看在我已得豁免的份上,朋友有難,我沒有不出手相助的道理。在晴吶吶地不知如何應付之際,我說:「她也不行,妳看她的手快廢了,今天回去她還要去看中醫。」像是為了配合演出,晴手上抱著的紙板登時滑下,散落了一地。「哎呀,可憐呀。」老闆娘的聲音充滿了憐憫。結果,該慶幸老闆爽快地結算薪水,拿到錢的那一刻,覺得再也沒有什麼能比這辛苦結晶更來得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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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魔菇路樹

文/攝影 默子長年蟄居鄉下小農村,喜歡田園巷陌,綠意盎然的鄉居生活愜意自在,經常悠閒漫步田埂小徑,總是驚喜無限,認識了不少花草蔬果植物,外環道路的行道樹最是吸睛亮眼,一朵又一朵的綠魔菇多醒目,親友來訪,不用導航,只要看到夾道魔菇樹相迎,就知道小村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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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用回憶旅行

文/湯長華 插圖/國泰 疫情肆虐就要三年,好像習慣了哪兒都不去,只有看旅遊節目時,才想到外面世界還很大。有一集介紹攀岩高手躺在吊掛懸崖的帳篷裡補眠,煮咖啡,或讀一本書。挺羨慕肌肉結實的他們,有得出門又不用群聚,可惜這也不是心臟大顆就能做到的事。戳戳自己軟趴趴的手臂,我上回睡在野外好像都快二十年前了。與朋友相約到遠得要命省立公園露營,前一晚得先住在入口附近的小木屋。下班直接從人口密集的多倫多出發,數小時後,公路風景換成高聳入天的針葉林。林裡昏暗,行車稀少,不知不覺越開越快,一隻浣熊突然穿越,當然是被輾了過去。我在後座感受到牠在車底經過,打了個顫,開了一個很爛的玩笑:「還好不是臭鼬。」 小木屋屋主將門匙留餐桌上,自行推門進去就算Check in。當年未有智慧手機,只得手上一張大地圖,許久的山路後,見住宿小鎮在不遠處發著光,路上仍有遊客,心頭才定下來。放慢速度,仔細辨別路旁房子地址,隱約覺得不知哪裡不妥,才發現路人臉上表情極冷漠,不友善的眼神穿過車窗瞪著我們。經過一間生意爆棚的Pizza小屋,販賣窗口前排長龍,見有宵夜的可能大家突然都振作起來,討論著等等是不是也來買。走不到三百公尺,已到路底,看清楚門牌,知道只是走反了方向,隨即迴轉。這前後不到三分鐘的時間,再路過Pizza小屋,已漆黑一片,人去樓空。「不是吧?吃Pizza又不是吞膠囊,現在是不是拍整人節目啊?攝影機在哪啊?」我們胡說八道,試圖沖淡詭異的氣氛。 推開小木屋的大門,時光直接凝結在六、七零年代。橘色普普風燈罩、粉紅沙發、油氈地板、長毛小地毯、木板牆面,床上鋪的是鉤針毯子,客廳擺一台大型轉鈕附天線的笨重電視,就差一盞熔岩燈。開電視,竟播映「十三號星期五」,戴曲棍球面具的傑森大開殺戒,水晶湖畔賀爾蒙飆升意亂情迷的青少年們紛紛倒臥血泊,無一倖免。我們發出彆扭的笑聲緩和情緒,轉動那每換一個頻道就喀喀作響的大轉鈕,對著無聊的夜間榨汁機廣告放空一會兒,才帶著一絲不安各自休息。 隔日於湖邊租小船,我們得划到湖中無人島自行紮營。湖裡生長大量睡蓮,蓮葉鋪滿湖面,葉間有小魚穿梭,蜻蜓在身旁伴飛,水面有水蜘蛛悠遊滑行。這時船頭右邊一陣騷動,一大群米粒般大,不知名昆蟲集體快速靠近。為了避開牠們,我們微轉向,沒想到另一頭也出現一大群高速接近中。我心裡有點緊張,以為兩邊會躍出水面在空中打一架,結果沒有,只是分別從船頭略過而已。找到過夜的小島,岸邊水草特別茂密,靠岸時水草尖滑過船底,刷刷聲,像水底有誰人用長指甲刮過薄薄的鐵皮,聽得我頭皮發麻;此時湖面吹起涼風,每個人都打個冷顫。我好期待晚上野炊時可以輪流講鬼故事,這不就是露營必備的娛樂節目嗎?夜幕低垂前用卡式瓦斯爐煎了香腸、蘑菇配麵包。我才用低沈的聲音說了句:「我跟你說喔…」Daisy已掩耳大喊「我不要聽我不要聽!」竟然有人不敢聽鬼故事。 飯後娛樂改為躺平在大石頭上觀星。滿天星斗,看得眼睛發直也看不出勺子在哪,在完全無光害的夜空下,見識到黑絲絨上打翻了幾千幾萬顆鑽石的銀河,那樣壯觀又有奇異壓迫感的景象言語難以形容,只能像被點穴那樣靜靜躺著,讓視網膜接收不知走了多少光年才到達的星光。流星則是不定時出現,拖著小尾巴劃過夜空。後來全部的人都休息了,生活真是規律啊。我是夜貓子,在石頭上堅持坐了一會兒。對面山頭傳來狼嚎,淒涼陰森,跟鬼片裡用的音效一模一樣;附近草叢唏唏嗦嗦,蛙鳴不絕於耳,而水邊不斷有不知什麼動物的跳水聲,噗通噗通。我想從遠方的樹林裡辨別出狼的身影,當然是看不到。點亮電筒,正懊惱著怎麼沒帶本書呢?一隻大耳朵的小老鼠跑過眼前。城市人倒抽一口涼氣,「算了算了,還是回帳棚吧。」在睡袋裡漸漸覺得不對勁。好靜,靜到耳鳴。蟲鳴停止,蛙鳴中斷,沒有噗通跳水聲,全世界暫時停止呼吸。遠遠劈啪一兩聲,是地面的樹枝被踩斷;野草沙沙響,奇怪的腳步聲出現在帳篷外。一顆心從胸腔掉到腹腔,唉呀我只不過想聽聽鬼故事,不用相見沒關係呀。身邊朋友用發著抖的悄悄話「互吼」。「把男生都叫起來。」「不如起身看看?」「不要動,千萬不要動!熊會撲進來!」一位緊張大師用氣音說。我莫名有點想笑。那夜沒人敢睡,或者該說大家都累壞了才睡著。前一天搭營帳,我們這群露營菜鳥並沒有將營地好好清理乾淨,我結結實實睡在一塊有著尖尖突起的石塊上,徹底明白「豌豆公主」有多受罪。因為小島沒有淋浴間,禁止生火、禁止罐頭、只能用可自然分解的洗劑,所有產生的垃圾必須自行完整帶出。爬出帳篷發現前一晚高高吊在樹梢的兩包垃圾被抓破,一塌糊塗。討論一輪後,我們一廂情願認為,昨夜闖進一隻「青少年熊」,因不夠高壯,只抓穿袋底。划船過度而全身痠痛的我,一回家就癱倒床上,望出天窗,那一小方面目模糊的城市夜空,與山林裡寧靜閃亮的星海豈止雲泥之別。不過豌豆公主當一次就夠了。雖然露營用具日新月異,十分舒適,我再也沒去任何地方露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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