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葉綠凡夜正璀璨

文╱攝影 陳得勝  西亞高加索山區小國亞美尼亞,雖還與亞塞拜然斷斷續續戰火中,惟這個四周全都回教只有她是基督教的國家,仍保有雅利安人後裔特色——優雅與從容,首都葉綠凡(Yerevan)尤具典範。 從入住的亞美尼亞第一家五星級飯店葉綠凡「Grand Hotel」櫃檯得知,晚間九點附近廣場即有華麗水舞表演,豈能錯過?九點將至,踏在葉綠凡夜的胸脯,似乎還可聽到她噗噗的心跳聲,當夜色喊亮燈光,路燈就這樣一路唱下去,如珠簾似花幔,綿延幻麗,織錦璀璨,正宜浪漫的醞釀與發酵。到了廣場,四周葉綠凡著名古典歐式建築——歷史博物館、總理府、高級銀行、富麗旅館、前外交部……典雅環繞,人潮已摩肩接踵。 九點甫至,水舞鏤月成歌扇,裁雲作舞衣,在優雅天鵝湖樂曲鳴奏下翩翩起舞,色彩繽紛燈光映照的七彩水舞,於燈花中旖旎作畫,水的線條曼妙多姿,彷彿貴妃醉酒,絕美神奇!忽而水舞如驚濤裂岸,捲起千堆雪;忽而又如柔美水袖飛揚,飄飄若仙……哇!如夢似幻,美得恍如來自天堂的燈彩,原來天堂的燈彩是有顏色的。The Beatles才子歌手約翰藍儂曾說:「一個人作夢只是作夢,一群人作夢就是真實。」是的!披上燈彩的群眾,個個亢奮莫名、熱情洋溢。 廣袤黑天鵝絨般夜空繁星閃爍,月白風清,映對葉綠凡燈火燦爛,流光溢彩,噴珠飛玉,璀璨了人心,煥發了容顏,何伸雅懷?葡萄美酒月光杯,也唯有杜康,在這瓊漿玉液舉世聞名的國度,今夜飛羽觴而醉月,就讓我啜飲一杯杯比葡萄紫還紫、比胭脂紅還紅、比琥珀黃還黃、比珍珠白還白、比碧璽綠還綠的葉綠凡佳釀美酒吧! 驀然回首,忽覺葉綠凡燦美燈夜意境很辛棄疾、最青玉案,眼前幻化花千樹、香滿路、玉壺光轉……十點到了,才奏月光曲,又聆相思調,明天就要與葉綠凡道別了,期待重聚首,共寫燈彩詩,離開的是風景,留下的才是人生——璀璨的燈彩人生。

Read More

〈中華副刊〉斷水

文/小令 圖/王佳彬 喜悅 前陣子,有機會回到以前工作過的茶館,幫忙代班幾天,後來因為腳傷,無法繼續搭班,但茶館依舊充滿彷彿另個時代,或穿越世紀般的魔幻感,常常讓我推門進館的瞬間,無法明確認知自己到底身處何處。 特別是一次去探班,櫃檯人員跟我聊到有新的展,邀請我買完茶後可以去看看,我才知道除了展場的主題展覽之外,同時結合一日藝術家侍茶的相關活動,碰巧遇上,於是詢問現場報名的可能,不久,便順利繳費,進入席間。 狹小的茶席上,人數一下就坐滿,一邊等候燒水的同時,藝術家順勢介紹起自己親手製作的茶則。 茶則的功能在於盛裝茶葉,也稱「茶荷」,取其負荷之意;說到茶則的細節,他認為最理想的設計,在於泡茶者將掌心按於茶則上時,只需輕壓,蓋於桌面的茶則,會因受力下去的瞬間,前端順勢上翹,讓手指可以將茶則優雅握起,而顯得流暢從容。我一直苦尋理想的茶則,想來不是只有弧度、光滑、材質、大小,還要貼合自己的使用需求,確實不好找。 藝術家同時認為,茶器的諸般細節,必須是也有在喝茶泡茶的人,才能夠設計出符合使用者的器物;隨後,現場展示他自己製作的蓋置。他說,蓋置不能太硬,玉或石都有可能會傷到老壺的蓋子;有些蓋置是用陶燒製而成,也不行。為什麼?因為太硬。老壺的蓋子最怕磕碰、缺角。 接著提到水方,也稱水盂,很顯然是茶席上作為「垃圾桶」的概念;藝術家強調,怎麼可以讓垃圾桶上席;既不雅觀,也不好看,整體泡茶的美感都不對了,令人彆扭。 眾人等到茶來,邊喝茶邊聊。話題接續談到老壺,有個人說著,就從自己的包裡掏出一個盒子,顯然是有備而來,說要用這壺考考藝術家,藝術家笑說他會認印章;有機會從印章的大小去辨識真偽;他邊看壺邊解釋,有時,印章是真的,但蓋在假的壺身上,去燒製的時候,印章會縮水,尺寸會因此變小一些;有些則是仿印,無論如何,印章仿造多逼真,燒製後會縮小的變因,終究可以透過觀察印章大小與印跡來檢視、判斷。 聽到藝術家這麼說,壺主人也和和氣氣地直接公佈答案;壺的年代是乾隆,但蓋子不見了;上面的蓋子是後來找來配的,配好之後,看起來也不差,乍看之下不覺違和;但蓋子打開來,看得到裡面蓋的印章是清末的。 我不懂箇中學問,還是跟著一起看了看蓋子裡的印章幾眼。 壺主人說,雖然沒有原本的蓋子,但如果有的話,一把完整的壺的價格,也不是他買得起的。忽然,他轉頭叫我小朋友,他說:「小朋友,我要認真勸你,不管多困難,都要想辦法去收一隻老壺,以後一定會用得上的。」我猛點頭,心想,他的意思是老壺以後只會更貴,現在如果有能力,就趕快咬緊牙根買一把。 我說我知道,但我也說,不知道誰有老壺,而且是真的老壺,還願意讓的。壺主人笑了笑,談起以前曾有朋友來找他,想跟他借那把老壺,讓他借回去複製幾隻,他想用複製的假老壺去賣錢餬口,因為他被倒債,實在走投無路;交換條件就是他會幫忙找適合的蓋子,去配這把壺。 壺主人沒有多想,看到對方窮兮兮的樣子實在不忍,就把壺給借了,後來,才意識到自己年輕不懂事。 對方從此音訊全無,壺主人只好找上共同認識的朋友,請對方把壺還回來,蓋子也不用配了,趕快把壺還來就好。最後,壺是還回來了,還附了一個完全不搭配的蓋子,他因此學到教訓,以後遇到有人想要跟他借壺去仿製,他一概拒絕——壺主人說,讓假壺流通在市面上,很不道德。 活動交流結束後,不知為何,徒步離開展場的路上,我不斷想起芥川的短篇小說〈蜘蛛之絲〉;也許是因為佛祖垂降的絲線,很像今日從壺身傾瀉而出的水柱——乾淨利落的斷水,令人神往。

Read More

〈中華副刊〉冬湖靚影 望圖止暑

文╲攝影 羽嚴 今年六月已有十多天的氣溫衝向華氏九十,月中竟有三天連著九十六度;七月將再升溫,破百的三位數在望,真會熱壞小童與老人家。記得初春時幸運拍到的一對天鵝,找出來放電腦頁面上,每當開機見圖,我就感覺清風拂面的春意,而忘卻眼下的酷暑,只陶醉於天鵝散發的清涼意。 半個多世紀前的四年級生,都參加初中聯考,而不是分發住家附近的國中就讀。我考上初中的第一週,每天隨一位同鄉小姐姐搭公車去新學校;聽她晨讀間,有一句「洪湖之治」沒聽懂。原來是鼓勵我們像大鳥,立定高遠的志向,音似「洪湖」實為「鴻鵠」之志。後來讀唐詩有孟浩然的「君負鴻鵠志」、「壯志吞鴻鵠」,有劉長卿的「知君志不小、一舉凌鴻鵠」等。我輩在台北市裡成長唸書立志,少有機會去塘坳草澤,見識來寶島過冬的大鳥,如鴻雁或鴻鵠等,因此難說立的志向是大是小。 讀了多年的書,也走過不少路;如今住波士頓西北的小城,城裡有個小湖公園,適宜健走並觀鳥戲水。而波士頓有典藏珍品的美術館,可由展畫上的古人遙望天際大鳥,感受千百年前沒有手機視訊的思親念鄉之情,也體認到大鳥數千年來早有日行千多里的能耐。畢竟在我不逾矩之年,對大鳥「鴻鵠」,有可望也可親的機會。 詩詞上的「鴻鵠」常與「鴻雁」通用。李白和杜甫的詩句「鴻鵠」有時在不同版本會加注 (一作「鴻雁」),反之亦然;長詩《大漠行》描述大唐公主外嫁烏孫旅途遙遠,過了玉門關又見「雨雪猶飛鴻鵠山」,也加注 (一作「鴻雁山」)。《本草綱目》對「鵠」的記載:鵠大於雁,羽毛白澤,其翔極高而善步。一名天鵝。 鴻鵠或鴻雁,即天鵝或大雁,兩者都是善飛的野生候鳥,春北秋南的遷徙一趟就是好幾千里,就倚恃牠們健壯的體能、羽翼,以及飛行旅途中的食宿環境。 大雁活潑熱鬧,暖冬時常有三五十隻,群聚湖心享受日光浴或開運動會,歡聲震湖;天鵝高雅悠哉,偶爾逍遙於北邊湖上。兩鳥的活動方式不同,而享受著同樣清涼的天然屋瓦,多喜悅。 上個冬季將盡時,湖上有許多大小不同種類的水鳥,鴻雁已來一週了還不見鴻鵠。 那天漫步湖濱,乍暖還寒,我舉頭問天光,鴻鵠來否?想天鵝的羽翼,讓漢高祖詠歎「鴻鵠高飛。一舉千里。」讓愛爾蘭詩人葉慈 (Yeats) 親歷天鵝的「節拍式鼓翼,巨響,衝天而起。」經由此地過冬的天鵝,雙翼伸展能有兩米寬,拍打水面的勁道足、聲響大,同時間牠們腳上天鵝掌輕快踏水起飛,就相對的小聲;鴻鵠大多時候安靜優雅,清晨天鵝倆相互梳理羽毛,像我們淋浴似的從頭洗到尾,牠們不吱聲只專注地做,舉動輕柔滿是愛意。 走著想著,晚冬湖景倒也清爽,簡約幾筆冬幹細枝 ……剛轉上西徑,靚影乍亮,牠倆悠然盪出冬枝叢;喔,期盼已久的鴻鵠,天鵝!終究捎來了春意。 當然,這時圖上的鴻鵠已回到北地,想牠倆安居清涼的靚影,我們今夏也將望圖止暑。

Read More

〈中華副刊〉 蕭蕭.文化隨筆 陽光只一抹卻驅遠了陰霾無數

文/蕭蕭 圖/陳之麟 冠頂啼金 抒情有勁,韌性長存,傳統詩歌長流裡,抒情一直是詩的本色。 一般而言,詩就是以精煉的語言,響應自然而產生的節奏,用以抒發內心所思所感,顯現「美的覺醒」的藝術。 孔子在《論語》〈為政篇〉說:「《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大約就指出詩的最高標向——人內心深處的「思」。「思」的涵義不拘限在思想的純理性思維,而是涵括了所有「心之所之」的活動,舉凡思理、意志、感覺、情緒的波動,愛憎的回應,美醜的抉擇,都在其中,「心之所之」的第二個「之」字當動詞使用,胡適之的「之」,是「自少『之』多,自微至著」的「之」,是《詩經》:「百爾所思,不如我所『之』」(《鄘風.載馳》)那個有所行動的「之」,心之所往,人的心靈所有的知覺活動、下意識行為,都在詩的觀察、感應、回饋裡。 其後,晉朝陸機的〈文賦〉:提出兩句話「詩,緣情而綺靡;賦,體物而瀏亮」,原是為了釐清「詩」與「賦」的分野:詩因為要抒發情意的悠長,所以特別要求文詞隨著情意而綺麗、細緻、委婉、綿密,賦必須詠嘆事物,所以必須近距離仔細觀察「物」,期能達成清朗、爽利、明亮。「詩緣情」的說法,因為陸機這兩句話逐漸獨立於「詩言志」之外,走成了寬廣大道。 劉勰以「情者文之經」(《文心雕龍.情采》)一槌定音,白居易發展出以情為根的生態系統,詩有了自己的根、自己的苗、自己的花、自己的果實:「詩者,根情,苗言,華聲,實義。」簡明的言詞,清澈的繫連。清朝袁枚更直接,詩生於情,「不可解之情」才會有「不可朽之詩」(「且夫詩者,由情生者也,有必不可解之情,而後有必不可朽之詩。」——《小倉山房文集.答蕺園論詩書》)。那麼肯定而有決斷力的話語,情所不可解的地方,竟然是必不可朽的詩降生的溫床。 因此,回想起唐朝,正經八百的韓愈,談到有風有雅有頌的《詩經》也用了「奇葩異卉」的「葩」來形容詩的華麗,《易》奇而法,《詩》正而葩(〈進學解〉),韓愈就是這麼說詩的,正而葩。 台灣新詩一百年了,從追風(謝春木、謝南光,1902-1969)的日文新詩〈詩的模仿〉四題:〈讚美蕃王〉、〈煤炭頌〉、〈戀愛將茁壯〉、〈花開之前〉(發表在1924年4月《台灣》第5年第1號)作為起跑點,前二首是歌詠之作,一則稱美蕃王,一則頌讚煤炭;後二首,談戀愛、說花開,顯然抒情為其主旋律,愛與美為其嚮往的理想境界。如果以這四首詩當作臺灣新詩的初始面貌,這一百年來雖然一開始有語言的障礙與跨越,西方文學新潮的沖激與震撼,其後迷漫戒嚴時期的晦澀煙霧,後現代主義的跳脫聲浪,但其中仍維繫著一股抒情的美聲,浪漫的情愫,隱約在最庶民化的基調裡。這一韌性長存的抒情底蘊,或許可以遠紹五四新月派,近承藍星、葡萄園、秋水諸詩社,繼續唱向未來的藍天綠地…… 其中,隱定這種抒情風格,一路行來吟遊如一的,是八十歲時出版《十八.八十》(普音文化,2020)的綠蒂(王吉隆,1942-),我曾為這本《十八.八十》詩集,析分「十」、「八」二字,作為立論「抒情」的根基:「有愛、有著永遠不能抵達彼岸的想望,這顆翱翔的心,是『十』字橫一為東西、豎丨為南北,中間交集的那一點。從這一點、這顆翱翔的心、這顆永遠嚮往彼岸的心,綠蒂走出他縱橫的人生,八面玲瓏的通衢大道。欣賞著自己綠蔭的新詩果那麼豐茂,蒂結的浪漫根那麼紮實。∕『八』字則是背離、分馳的徵象,八十年的路有愛也有哀傷,有榮耀也有挫敗,走出相對比、相錯接,相對而更豐富的旅程。」 四年後的十二月,行健如昔的綠蒂,筆健亦如昔,抒情有勁的韌性亦如昔,他推出嶄新的作品集《隱匿的黃昏》。其中〈千山獨行〉一詩,或可見證他「抒情有勁的韌性亦如昔」的行事風格、行文特質。 〈千山獨行〉的標題,是以「千山」之繁複、起伏,襯托「獨行」之孤特,「沒有名師∕毋須高徒∕書寫以自己的文字美學」「沒有敵人∕毋須朋友∕助人可以怡然自得」,沒有上下的傳承,也沒有左右的繫連、恩仇的激盪,浪漫主義者毫無來由的自信,橫空出世,唯我獨尊的氣勢,似乎可以比擬一百年前追風所讚美的蕃王,八十年前紀弦的〈狼之獨步〉:「我乃曠野裡獨來獨往的一匹狼。∕不是先知,沒有半個字的嘆息。」不同的是,紀弦以狼為喻,綠蒂親自現身。不同的是,紀弦「恆以數聲悽厲已極之長嗥∕搖撼彼空無一物之天地」,綠蒂則以一輩子的文學書寫為念,且具有相當得意的自傲與自信,我以「自己的文字美學」書寫,我「書寫」而形成自己的文字美學。不同的是,紀弦「使天地戰慄如同發了瘧疾;∕並颳起涼風颯颯的,颯颯颯颯的」而「過癮」,綠蒂卻行有餘力還能「助人」而怡然自得。 〈千山獨行〉前兩段寫靜態的空間對比下,上下左右的孤獨。其後第三段則寫動態的時間之來與去,忽忽老與少,而以「不識」「不知」去展現那種無視、蔑視(彷彿紀弦詩中的「彼空無一物之天地」)所撐起的尊嚴:「不識馳馬迎風的少年英姿∕也不知老之將至的暮晚」。 接下來的兩段,先回看自己「佇立時∕肅穆聳立如參天古木」,再看啟程時的遠方、後方,「起程時∕無視遠方的蒼茫無際∕無視身後的蕭寒易水」,這種「無視」未嘗不是心中的「無懼」,當然也反映了現實的感傷場景,那場景是「陰霾無數.陽光卻只有一抹∕一隻五色鳥飛去.整個春天就遠離」,「就是星光滿天∕也未有一顆屬於你的召喚」,陰霾無數,春天遠離,見不到唯一歸屬的星光! 這場景是感傷的,但以自己的文字美學書寫的詩人,憑著自己八十歲逆風迎霜的歷練,確信浪漫主義者的感傷不過是過眼的雲煙,「隨風泊雲∕千山的陰晴均無顏色∕純淨得猶如初心」。一切的一切,回歸純淨,回歸到初心,千山而無色。 這一脈相承而互有起伏的抒情長流,綠蒂靜靜睨著。所有的一切,永遠都是剛結的蒂,剛成就的果。 天地間,永遠都是:陽光只一抹,卻可以驅遠陰霾無數。

Read More

〈中華副刊〉夜睡聞兒聲而起

— —宥齊得腸病毒,一夜未得好眠,遂記。 詩/陳威宏 圖/劉惠芳 細小的咿呀聲 將沉甸甸的黑夜 剪成了黎明,一條條 破碎的絲綢光   你的黑神駒 繫著鈴鐺叮叮然 (那是我不能 我不願意抗拒的)輝煌 的金色鋪天蓋地的金黃色 自遙遠的山頭 疾馳而來 穿鑿我 一路平躺好的夢幻   壯麗的山河斷裂 且四散——   如今,我孤獨的花園高牆 就此磚塌 瓦解了。(像一片 不曾細心種植過的野地)沒有人可以 阻止它的頹勢 任憑下一個帝國盛世 正悄然成形   睡與醒並行的歷史 我記載下這些

Read More

〈中華副刊〉踏莎行/在川流裡

詩/葉莎 攝影/陳永鑑 在極微小的角落 天色浮泛著憂鬱成為水面 露出半個身子的荷葉 其餘半個身子正在川流裡傾斜 傾斜的早晨 一群人成為另一種喧嘩的川流 他們即將被自己的陳腔溺斃 卻在不肯赴死的爛調裡復活 這言詞浮泛的世界 是一條永不會逝去的川流 有誰思及逃脫的字眼 不是病,就是罪 那一天正是秋涼之始 站在川流之岸,一片荷葉 正朝向枯萎與腐敗前進 它緩緩回頭 向時間的川流致敬 我感覺自己的半個身子 也正在川流裡傾斜 半個身子是維持清醒的荷葉 光影之後是陰暗的烏托邦 近在咫尺 無法抵達也不曾光亮

Read More

〈中華副刊〉褪青衣 在異國風情的露天咖啡廳

米克諾斯   詩/蕭宇翔 圖/陳兆聖 在異國風情的露天咖啡廳 我又來到了這裡,抽菸 點上一杯咖啡,任它涼掉(因為我 容易心悸)看著風中行走的人群 夕暮垂矣,在異國風情的 咖啡廳,風,正一點一滴 搬來一座百廢 待興的廢墟。在風中 有時我想,這些人群 他們比我更易感於 更懂,且更愛這粗糙的世界 異國風情咖啡廳,不在別處 在此地,我因為熟讀一些詩句而遭 定讞為詩人,加以管束 (雖然我根本就不曾,抱歉 寫什麼詩……)這是一個自由的 時代。人們因自由而失去了 情感的依歸,言語的能力 人們因追求一種終極 自由的緣故(越乎任何既有的 性別,身體,種族之物質基礎) 開始改造自己的基因 擁有高度的智能與創造力 效率化的,工程型思維 但是情感的反應,但直覺 以及圖示,語言的表達 悉數失落……他們決定,於是 去研究一名詩人(如果還有的話) 但是,老天,我篤定 相對於仍然存在詩人的那個國度 我們的時代,眼下的人群 不啻是聾的,啞的 他們發現了聲音的美好,絲竹 不如肉,婉轉震顫之美,於是 去解剖一隻鳥的喉嚨。但 該解剖的,難道不應是自己的耳朵? 在異國風情的咖啡廳,風 正一點一滴,搬來廢墟 我看著風中行走的人群,從黑色 轎車裡奪門而出,全數 奔來,扣住我的肩背 在難懂而嚴峻的表情中 在戰術面罩與墨鏡下 他們有著碧藍的眼睛(改造的 視力基因)健壯的骨架以及 連續六十小時以上 心智專注力。是的,他們理當 比我更加易感,更有能力 去懂去愛,去重新建設 這粗糙世界,百廢待興的花園 (我從他們碧藍的眼中 看見教科書上,修圖 假擬的染色地球模型) 至於我,我只是,抱歉 一株野草,生在因過度 肥沃而酸化的土壤上,生在 濕潤的風中,優氧化的 池水裡,憂鬱而致命地發綠 我只是一塊睡著的青苔 不知有漢,遑論魏晉…… 在一個終極自由的年代 我只是因為熟讀一些詩句

Read More

〈中華副刊〉文學院手記 站在門口與一隻野貓對望

十一月的週末去了一趟後山,參加台東大學兒文所的「人與非人之間」兒少文學與文化研討會。按維基百科的說法,所謂研討會是提供研究者發表、討論研究成果的會議。儘管絕大多數的研討會並不會提供交通費和發表費,但以研討會的名義進行學術交流,順便到不同的地方走走,這對身處繁忙事務當中的我來說是個不錯的選擇。 會中除了認識了擔任主持人的黃雅淳老師,也和仰慕已久的劉亮延老師見面、請其在2010年出版的詩集《有鬼》簽名。詩集的作品敘事性跳躍、想像力豐富、身體感十足,整本讀來趣味橫生,是當代詩壇難得一見的風格。當中的〈這樣〉寫道: 以至於一直沒有迎接 一樣巨大車子的 車子巨大的影子 和巨大垃圾的失望 九點鐘滑行 經過菜渣 蛋殼 一些空罐頭 站在門口與一隻野貓對望 胃痛 手顫抖 夜光令人無所適從 整首詩看起來是在寫「等垃圾車」,但卻讓我不禁想起自己的學術歷程。剛上研究所時,師長語重心長地告誡我:未來如果考慮往學界發展,就盡量不要在網路上筆戰,必須更加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因為這個緣故,在面對文壇任何事件時,我幾乎都是下意識地思考可以如何透過學術的方式表達,包括去年投稿的〈「2023台灣文學獎金典獎」事件備忘錄〉。可惜的是,文章在今年刊出時產生了一些來回的交鋒,其他人表達的反對意見讓當時的自己肚子痛了一整天,什麼也吃不下。 要如何在學術與創作之間求取平衡?從自己進入研究所到現在,這似乎是一個永遠也無法解決的大哉問。以金典獎為例:提出大膽而犀利地批評理當是研究者的職責,但若身為一個創作者,提出任何反對意見都可能是在自毀前程,畢竟這和未來的發展息息相關,一切都是場域的鬥爭。在向一些創作者、研究者和出版社主編諮詢過後,我決定以「問卷表單」的方式廣為蒐集意見,然後再對現行的機制提出可以如何改善。這樣的作法,一方面得以客觀檢視眾人的意向而不會過於武斷,另一方面也能在提出意見時有所根據。在這個基礎上,我發起了「台灣文學獎金典獎意見調查」(https://forms.gle/ukUTXCtA5TC2kvYA6),當中十二個問題對評審規範、文類區分等方面設計,希望可以讓近年關注度逐漸降低甚至產生信任危機的「金典獎」之問題被彰顯。作為以書籍為單位的國家級文學獎,如果有天「金典獎」的規模可以媲美「金馬獎」、「金曲獎」、「金鐘獎」這類大眾每年關注的獎項,也許就是文學成為台灣人生活一部分的時候。 從研究論文的撰寫、研討會的發表再到成冊詩集的創作,我想無論是站在學者或詩人的角度,都是希望台灣的文學生態能夠朝更好的方向發展。回頭看〈這樣〉這首詩,也許那些學術路上的紛紛擾擾就像「夜光」一樣「令人無所適從」,但換個角度思考,「站在門口與一隻野貓對望」也許正是我們可以選擇的另一種觀看方式。   (本專欄作者為台大台文所、北藝大文學所研究生)

Read More

〈中華副刊〉之外 花嫁妝

展一世華容 文/林佳樺 圖/張秀燕 新娘化妝師的費用不便宜,幾位親友只好託我幫忙,為踏上紅毯之前的她們梳頭盤髮、在臉上打好底色,拍抹紅暈,畫眉刷睫,慎重地抹上唇彩——那裡即將印下對未來的承諾。 妝扮好的主角耀眼極了,然而每個奪目的成品這瞬間是完美的,下一秒也許便脫妝掉粉,大喜日,我是繞著新娘轉,陪她走完一日行程。為了凸顯曲線,多數禮服採無袖、低領設計,材質有薄紗、緞面,這些質料不太吸汗,加上束腰托胸的剪裁,即使婚宴訂在冬天,敬酒、答謝、聊天等儀式幾番輪替,臉上很難不冒熱氣。我要機伶地觀察「臉色」,在新娘下場換另一套禮服時快速幫忙補妝,讓新娘的美成為新人與眾人記憶中的永恆。 美非常抽象,往往新娘「想要的」,和我妝點後「成為的」,是有些距離。一位新娘曾拿著雜誌上的造型,希望長髮不要盤起,要捲成波浪大捲,額際別上花冠,但六月燠熱天,肩後長髮與額際花環容易使肌膚與臉妝泛出油花。有位新娘要求前額吹成膨鬆瀏海,假睫毛款式指定極夜黑的濃密扇型,復刻漫畫中的少女,然而褥暑天的婚宴,精心吹整過的瀏海到了送客時分,多半已成為糾結黏膩的昆蟲觸鬚。 婚宴依傳統,新娘須換三套禮服。有位新娘是親戚,要求第一套婚紗具有皇家宮廷感,第二套禮服走高貴路線,最後送客服是可愛風。我打開衣櫃,吊掛的禮服儘是低胸露背開叉,裙擺是魚尾、亮片。我苦惱如何高貴?怎麼可愛?但新娘是主,加上兩家平時互動密切,我的審美觀被壓在聲音最底端。 另一位新娘是好友,崇尚素顏,排斥妝感,因此我的堅持與妥協展開了拉鋸。新娘臉上沒有眼影眼線假睫毛來提升眉眼的深邃,不見口紅修飾唇部周遭的亮度與線條,一旦穿上緞面或綴有亮珠的薄紗禮服、戴上珍珠或金鍊,五官極有可能扁平成淡色的背景,成為禮服的配角。最後我默默地幫她打了一層最輕薄透氣的粉底。幸好五官底子好的人,濃妝或淡?都不太會出錯。 該妝不妝是問題,妝了卻妝不像,更是麻煩。曾聽這一行的前輩談起許多新娘會要求「把妝化得像某位明星」,新娘們願望中的「像」與化妝師費心的「化」,有時反倒是「不像化」。前輩聊到曾經歷的衝突,新娘換上晚娘面孔諷刺:「好的化妝師讓人上天堂,差的讓人想撞牆。」前輩則反擊對方需要的是整型醫師。 我不知天高地厚接受親友拜託、扛起新娘化妝師任務後,體認到我與婚宴女主角的腦中對於「妝容」是映著不同的影象。好看與否很難被量化,沒有固定標準,端賴個人的美學素養。若新娘眼睛圓,我會在上眼尾拉長眼線,讓眼神清純中帶點魅惑;臉瘦而顴骨高,則用淺色眼影強調眼下具有甜美感的臥蠶,頰側刷上粉色腮紅,營造臉頰的膨潤感。有些氣質獨特的新娘,韻味是顯現在彩妝之外。 新娘化妝師的工作充滿挑戰,每次的客戶不同,需求不一。深知新娘的美妝是一生難得的回憶,若有缺憾,難再修補,因此婚禮前幾週,我必須與對方密切溝通,也得抽空向我的美睫美髮師上幾堂彩妝課,拜託姐姐出借臉蛋讓我勤加練習,只為了在婚禮當天展現我的亮麗創作。 最辛苦的一次是早上五點多,我拉著百物齊備的滾輪化妝箱到府上妝,準備九點的迎娶。一道道化妝手續完成後,我陪同新娘去新郎家,見證了一如化妝過程的繁複,一道一道按照禮儀的迎親儀式。下午抵達結婚會場,我再度幫新娘補妝、變化髮型。新娘忙到左臉直貼手機,頭轉東撇西,我則不斷彎身,在時間與臉上的縫隙中幫她完妝。換第二套禮服時,休息室只有新娘、她姐姐,和我,新娘此時卸下白天高聳僵直的肩膀,抱怨一天的委屈,我沉默,用最美的妝容試圖緩解她的疲憊與情緒。 一整天,新娘和我跑著全馬馬拉松,抵達終點,新娘贏得親友一致的掌聲,掌聲的回音,也響在我心底。

Read More

〈中華副刊〉簡政珍詩學隨想 意象敘述的多重面向

文/簡政珍 圖/柯適中 面對意象敘述的多重面向,讀者必須體會到詩中人如此的敘述語調,意謂意義的隱約幽微,有時甚至是正言若反,似左似右。但如此的「矛盾」,並非宣示詩沒有意義。 不能感受詩中人的敘述語調,事實上也暗示讀者無法感受到意象敘述裡纖細複雜的人生。 一個粗枝大葉的人,很難聽到詩行中語調的弦外之音,但他卻能理直氣壯地說:這一首詩沒有意義。

Read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