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閱讀時差/未竟之境

紅色山脈 文╲姚時晴 圖╲簡昌達 未被印證,所以龐大。諸如,乍醒而模糊的夢、待實踐的諾言,以及錯過的愛情。軌道鋪展遠方的細節:裸體的月亮、被日照囚禁的闇影、沒有軍隊駐紮的荒山、被遺忘海岬的廢棄碉堡。 我在詩裡描繪文字未曾抵達的秘境,祂們安靜,存在於一首詩之外的邊陲地帶。無人知曉,未被探勘,充滿原始且神祕的無限延展能量和無法歸類的形狀。世界彷彿第一天升起烏陽,最末一天落下銀蟾。 溪流有蜀葵粉的蝦蟹,森林有晶白的狐狸,沙灘有海鳥踩踏過又被潮汐的手掌撿拾的珊瑚紅隕石。野草蔓滋,群獸以睡眠之姿環抱宇宙航道的枕木……。 那些龐大無以名狀無法全然概括的細節,時刻存在於每個字詞被書寫完成之後與下一個字詞尚未成形之前的間隙,被置放在具體言詮和虛幻想像之間的擺盪時空。像露珠即將蒸騰為水氣之前、像濃雲即將降落為冰雹之後,的瞬間。幾個意念即將聚攏為詩,幾個不捨即將觸動為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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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牡丹巡禮

夏日 文/劉鈺 圖/簡世哲 今年為「牡丹社事件」發生一五○週年。 數年前在社群裡認識排灣族人牡丹小學杜詩韻老師後,很想走訪位在屏東恆春的排灣族,目的在了解他們的歷史及日常生活,後受新冠肺炎疫情阻礙,遲遲無法成行。今夏,再度聯絡上杜老師,她如今是石門國小教務主任,很熱心地答應給予我協助。由北搭車南下,我與杜老師約在恆春車站碰面。見面後,她將車子開到了石門一家民宿,放好行李,暮色已近。 杜老師推薦部落的耆老基督教古長老與我對談,長老忙完農事後趕來,他有張國字臉,濃眉大耳,帶著微汗的笑臉,與我展開一段對話。談話中,他特別強調,雖然排灣族沒有文字,但有口述歷史,排灣族人相信太陽為一切之母,對應客廳中一張腐蝕斑斑的椅背上,雕刻舞著赤焰的太陽圖騰。我認為,歲月再久,口述歷史必須給予尊重。 長老又說,族人的另一項特質為謙卑,順應太陽、自然、傳統、長輩的教訓,但如遇外力違反這些規則時,族人必將起身反抗。我問:數百年來,歐文化,日文化,漢文化是否對原住民產生影響,他未正面回覆,只說,部落與他族相處,一向採取的是和諧共存的模式,任何外來文化,有利則取,不適者予以摒棄。 隔日,杜老師駕車帶我前往石門古戰場,開車經199縣道,不久即可抵達。石門其實是兩座很高的石塹,由四重溪溪口望去,開口廣闊,在稍高處把守,即可阻擋敵人攻入,但入侵日軍爬至更高的山頂,居高臨下,加上重武器,輕易取得勝利。是役,只有少數族人持老舊的毛瑟槍,其餘多用弓箭石塊為武器抗敵,因此犧牲數十人,牧丹社頭目 Aruqu父子戰死。 兩位族人正在清掃環境,告訴杜老師,前往紀念碑的步道正在整修,停止開放。我們改由左方的台階拾級而上至山頂,高處有座日據時代(1936)建立的碑塔,上刻:「西鄉都督遺跡記念碑」,國民政府遷臺後,改為「澄清海宇,還我河山」。民國一百零五年,新政府又將文字去除,成了無字碑,三年後又將原文重新恢復。西鄉何許人也,即是率軍攻打牡丹社的西鄉從道,此人生於日本九州鹿耳島之薩摩藩,其兄為明治維新重要推手的西鄉隆盛。西鄉碑左邊原有一體積較小的戰死日軍忠靈碑,碑體屢遭破壞,目前已不知下落。 車子續往下站龜山,這座百公尺高的珊瑚礁,少有旅遊團會到此佇足。當年日軍主力由車城灣遷移至此,岩礁雖不高,爬到頂處也頗費力。鑽出樹林前,杜老師先叫我閉眼三秒鐘再睜開,瞬間眼前出現了車城灣碧藍色的大海,沙灘上,海浪不停地畫出優雅白線,令人驚艷,加上習習海風,吹乾了已汗濕的衣裳,涼意驅散了暑氣,連帶忘卻小腿的痠疼。鑽過一座碉堡前,遠眺海生館,似是一條吃飽了的毛蟲,當年構築地基時,挖出數百具日軍的骨骸,他們多數死於瘧疾感染,均移葬在館旁不遠的樹林中。我驚訝於排灣族人當時為何未感染瘧疾。據研究發現,族人天生具鐮刀形紅血球,瘧原蟲不易破壞,杜老師給的答案,我頭一次聽聞。 順著屏172道路,車子駛入高士佛社(Kuskus),當年爆發「牡丹社事件」的最初源頭,日據時代是統治者的行政中心。族人遵循古法,沿河種植稻米,以肩扛穀走過深山林道,今稱「高士穀道」。部落當時的交通工具以人力獸力為主,想來,沿路灑尿排糞的水牛,躺在榖物包上嘻笑打鬧的小孩,景象應與平地並無二致。族人辛苦勞動成果,常被來購穀的商販剝削,杜老師的母親自小心算能力很強,如發現不公,會聲色俱厲的抗議,嚷著找警察來評理,憶及此,她頗為得意。 山上本有座神社,後因故被破壞,之後政府在山頂重設一座迷你版的,現仍有人來此祭拜。在神社步道旁,有排低矮的灌木,掛著一串串木色的鈴鐺,杜老師隨手摘了一個爆裂的咀嚼,還亮出染成紫色的舌頭,我也如法炮製,同樣的伸出舌頭,兩人相視而笑。這種野牡丹的果實,附近原鄉的小朋友都吃過,酸酸甜甜的;周遭的淺山區內,三至五月開滿了野牡丹花,景色秀麗,這也是牡丹鄉(Sinvaudjan)名稱的由來。 恆春半島的落山風,變成一隻生財的大手,族人將不適農作的田地,改種乳牛愛吃的盤古拉草,每年有數千萬元收益,眼見還有不少空地,種植此類作物,將有助於當地發展畜牧事業。炙熱的落山風,造就了另一種經濟作物,港口茶。台北的朋友委我買回去試喝。這款茶樹四季都可生產,茶葉產量很少,快摘快製。沖泡時,水不能燒熱至沸點,浸泡時間僅需10~12秒,茶水淡綠,有一絲苦澀,飲後緩緩回甘,我覺得不亞於一般常飲的綠茶。 當天晚上,主人特別在山上辦了一場家宴,都是原住民美食,大多以原味呈現。杜老師的父親首先燃起篝火,藉煙霧驅走蚊蟲,老人家面容嚴肅不多言,頭頂上戴著礦工用的頭燈,嚼著檳榔、撥弄著炭火。我主動的找話題對談,原來他當過數年工兵,退伍後轉考行政職,分發到鄉公所工作到退休,他的父親曾被日本政府徵兵至南洋當軍伕。杜媽媽生性親和力強,說話不疾不徐,動作不慌不忙,不愧是做生意老手,開過餐廳當主廚。不多久,滿桌的菜餚已備好,山泉水飼育無臭土味的吳郭魚,山上種的玉米、花生、番薯都是盤中飧,滋味甜美。杜老師讓我見識了「假酸漿」,這層包裹在小米粽內餡外的樹葉,散發著濃濃的香氣,印象深刻。 隔天早上,我進入牡丹水庫旁的文物館參觀,館內除陳列有關排灣族的歷史文物外,還記錄了排灣族人一般日常生活、禁忌及占卜之術的歷史。杜老師舉例,在稻埕曬穀時,小米和稻子必須分開,因老輩族人認為,稻子並非來自天然,兩者不能混合,避免違反祖訓。 杜老師母親生於四林格社,途經該處,難免談到日據時代(1915)發生的反日事件,當時日政府強迫族人繳交槍枝,門牌編號以繳槍先後取得。杜老師的曾外祖父Kuliw.Tjubaibai(古流.鳩襬百),為不願繳槍之帶頭者,故遭日警派人暗殺,那時她的外婆還在襁褓中。據族人描述,古流頭目死之前,手握住槍枝不放,嘴含煙斗,雙膝跪地,身形不倒。 當年牡丹號事件被殺的琉球人屍體埋葬在統埔,離此不遠,我們前往對亡者禱告與祈福。這座合葬塚經過數度整修,墓碑提高為三層,碑文為「大日本琉球蕃民五十四名墓」。我好奇的問,依漢人的傳統,死後習慣全屍埋葬,那些罹難者的頭顱呢?能否讓他們的靈魂與軀體安住?杜老師回說,史料記載,當時遇害者頭顱存放在部落內,經過百餘年,部落來去遷徙,加上自然災害,已經不知去向。 瑯嶠在清領時期泛指恆春半島大部分地區,之後的瑯嶠名稱被瑯嶠十八社所取代。當時漢民族中以客家人最早到此開墾(明鄭永曆三十六年,1682),建立車城保力村至今;道光初年,漳泉閩南人士則在車城南邊新街庄起家。當車子經過街旁寫著四個大字的「瑯嶠客家」村落,一間三山國王廟就在路口。杜老師帶我進入廟旁的院落中,有幅關於牡丹社事件的浮雕刻在牆上,內容令人驚悚。我個人認為,在此講求族群融合的時代,建議找專家討論內容後重新繪製較妥。 杜老師從市區另一方向駛入恆春東門,我從未踏上的另座古城牆。東古城牆滿長的,曾經通過一間國小,如今列為保護文物。天好熱,尤其是走在暗紅色的古磚上,城牆、城垛、供馬匹上下的斜坡,下方的城門口上,留下刻著前清光緒初年所建的印記。所有建材,均以糯米、蚵石粉、豬血混合做為黏著劑,堆砌成一條紅色巨龍。百餘年後,大部分完好如初。 牡丹鄉的東源部落(Maljipa)可說是全臺最具花香的觀光場所,這地方原是一大塊水田,被巫師說成惡靈放逐地,時間一久,人跡杳然,逐漸形成一片沼澤,野薑花成了此區的優勢種,每年7~11月為花期,觀者除了沿途嗅聞花香外,族人研發出許多衍生性商品,其中我最愛香水,噴灑式的瓶罐方便多了。正在吸吮美味的野薑花冰淇淋時,杜老師催我上車,因為恆春開往高雄的班車即將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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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 這一朵不是那一朵

詩/葉莎 攝影/陳永鑑 冬天了 時常對視的荷塘 彷彿有話要說 那一朵荷凋零,這一朵荷盛放 但這一朵不是那一朵 昨夜我讀苦論 感覺內心頻繁衝突 審視所有世間艱苦的果子 最初皆是甜蜜的花朵 但果子和花朵並不相識 一切轉換無聲無息 像我們以愛的消亡,換取堅強的韌性 以夢的虛無,證明生活的真實 而消亡與堅強,夢與生活 起初並非同義 起身披上寒意 與我對話的荷塘也語涼了 水面摧枯了一朵荷的影子 而冷風無法拉朽我的心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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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淡淡的

文/攝影 Tory  我在淡水河畔的晨間漫步游走,淡淡的晨光,淡淡的薄衫,淡淡的天空,淡淡的草帽,淡淡的水光,淡淡的懷念,淡淡的觀音,淡淡的日子,初夏本來就應該是淡淡的,一切都是淡淡的,這樣也很好。 不然,夏季應該是濃妝豔抹的嗎? 嗯,是該有熱烈非凡的夏陽,是該有鮮豔多彩的牆色,是該有繽紛多樣的河邊小店,或許,也該有熱情洋溢的花裙子。 但其實,我們的心靈的一角卻期望沉靜下來,安適下來,淡雅下來,來看看這個應該看似濃妝豔抹的季節。 所以,女人臉上的妝,也淡淡的;唇印,也淡淡的;布鞋,也淡淡的;天色,也淡淡的;小巷的灰牆,也淡淡的;閒逛的心情,也淡淡的;一切都淡淡的,沒有過重的負擔,沒有多餘的期待,沒有太多的想望,我只是隨意披件夏衣,帶上相機,想想出門就穿上休閒鞋,戴起帽子就搭個車來到河邊小鎮了,沒目的,沒企圖,無所事事,心中一片淡淡的,只想外出走走看看。 我想起以沖淡平易寫作風格聞名的周作人好像在他那本「雨天書」中的一篇文章寫道:「我們於日用必需的東西以外,必須還有一點無用的遊戲與享樂,生活才覺得有意思。我們看夕陽,看秋河,看花,聽雨,聞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飽的點心,都是生活上必要的——雖然是無用的裝點,而且是愈精煉愈好。」 在初夏時節裡無聊地閒逛,也是一種生活才覺得有意思的無用的遊戲與享樂吧,無用是無用了一點,卻是我需要的,一種無聊的淡淡的需要,非有不可。 所以,我懂周作人,但周作人卻可能不解我淡淡的需要,那不需要愈精煉愈好,只需幾分火侯般的投入,感到適切的滿足,承接到一些身心感覺良好即可。 這可能是物質之外,無用的裝點吧。 即便僅僅是淡淡的,並不要求過多,然則就是需要裝點生活,好像如此就能獲得無限濃郁的自足,所以周作人的看夕陽,看秋河,看花,聽雨,聞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飽的點心,也都應該是淡淡的。 趁著淡淡初夏,趁著晨間空氣中淡淡的海風在吹,在我身影周遭迴繞。 因此,隨興緩步走進一條靜靜淡淡長巷,路邊一朵淡淡的白花黃心雞蛋花就獨自坐在木條椅上,日照在它身上把玩著光影的遊戲,它依然素淨地坐著,叫人難免癡迷地看著,如此淡淡的偶遇,這是一個淡淡的美好而有點意外偶遇的清晨,內心僅有淡淡的一點風,吹過。 淡淡的風在周圍游走,有時也在木條椅上安適坐下來,好似它本來就在那裏,本來就是來看那朵淡淡晨光中白花黃心雞蛋花的。 但我只是不期而遇,沒想到看路邊一朵淡淡的白花黃心雞蛋花,有淡淡的黃,淡淡的白,還有淡淡的陽光,淡淡的樹影,淡淡的遠方潮聲,淡淡的漫步女人的花裙,以及淡淡寂靜的長巷,我淡淡顏色的卡其漁夫帽,壓著淡淡曬黑的臉,而接續著晚春之後的初夏還是淡淡的,我坐下來,陪著一朵落在木條椅上晨光中的白花黃心雞蛋花,我們都在感受生活上必要的無用的裝點。 長巷人家會經常在這小小公園,小小雞蛋花樹下無用的坐坐嗎? 落下一朵初夏的白花黃心雞蛋花,且陪坐在木條椅上,也應該是很稀鬆平常的事吧,淡淡的,如看夕陽,看秋河,看花,聽雨,聞香一樣。 日子有時就是如此,做一些無意義,無聊的瑣事,漫步,走走,看看,看似浪費一些光陰,也看似無用於生活,但卻能得到一些莫名,瀟灑,滿足的愉悅心情,讓日子不再索然無味。 看一朵淡淡的白花黃心雞蛋花如是,陪一朵淡淡的白花黃心雞蛋花亦如是,凡這類小事,也是心境的大事,不會虛度。 所以,這一天,我在淡淡的初夏,在淡淡的淡水河邊,在淡淡的長巷木條椅上,不期而遇一朵淡淡的白花黃心雞蛋花,淡淡的心境也不免掀起淡淡的漣漪,一種生活的靜好。 這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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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林邊手記/往維也納夢鄉的路上

奧地利作家彼得·阿爾騰貝格是維也納中央咖啡館的常客,他的名言「我不在家,就在咖啡館;不在咖啡館,就在往咖啡館的路上」。 文/攝影 翁少非 很早就聽聞奧地利作家彼得‧阿爾騰貝格(Peter Altenberg)是維也納中央咖啡館(Caf Central)的常客,一進門果然看見他坐在甜點櫃前的小圓桌邊,用炯炯的眼神歡迎顧客的到來。 他身穿翻領西裝、繫褐色蝴蝶結,禿頭、濃眉大鼻、兩條額紋橫在瘦長的臉、粗黑的鬍子如流瀉的瀑布般掩蓋雙唇,右手緊緊壓在紅皮的詩簿上,似乎也在等咖啡喝,來尋求寫作靈感。 「『我不在家,就在咖啡館;不在咖啡館,就在往咖啡館的路上』這句名言的作者呢。」同行的英子指指這尊塑像,歡愉的對我說。 「阿爾騰貝格是維也納人,奧地利早期現代主義文學的要角,擅寫精煉的格言或詩句,大都在酒吧或咖啡館裡進行寫作,而這家咖啡館是他最喜歡、最常來的地方,還把這兒當作自己郵件的收信處。」 向來愛喝咖啡的英子,對咖啡很講究,每天磨咖啡豆煮咖啡,坐在陽台窗邊,讓藍天白雲、花草盆景映入她的咖啡杯裡,增加咖啡香味的美麗。談起咖啡,她滔滔不絕起來:「維也納大街小巷的咖啡館不下二千家,中央咖啡館於一八七六年開業,二戰末期曾關閉,一九七五年重啟,原建築是銀行和證券市場大樓,館內裝潢瑰麗典雅,還有鋼琴演奏,難怪會入選『全球十大最美咖啡館』。」 服務員送來招牌甜點「皇帝煎餅」,舒伯特〈小夜曲〉琴聲飄起,我的腦海隨之浮出「輕輕地穿過靜夜,我的歌聲向你懇求……」歌詞,這首德國詩人雷斯塔波的情詩。 英子打破我的遐思,說:「這家老字號咖啡館營業後,就成為維也納知識分子、藝文人士聚會的地方,除了列夫·托洛茨基、卡夫卡、佛洛伊德,還有人說海頓、莫札特和貝多芬都曾到這兒造訪或演奏。」 「不可能,這三位音樂家和舒伯特都出生在十八世紀,十九世紀中葉就已不在人間,怎麼可能到之後才開業的咖啡館喝咖啡?」 「哦,大概是因為這家咖啡館名氣大,人們穿鑿附會、錦上添花,以訛傳訛之說吧。」英子點點頭。 「若佛洛伊德(1856-1939)還稍有可能,他比阿爾騰貝格(1859-1919)大三歲,四歲時他們全家就搬到維也納,他讀維也納大學,幾乎一輩子都在維也納行醫,他的診所和住所離這兒也不遠,有可能撥空來此喝一杯,但絕對不會是常客。」 「怎麼說,佛洛伊德不喜歡喝咖啡嗎?」 「不是。當時咖啡館文化在維也納很流行,但因個性使然,佛洛伊德從未加入喝咖啡的人群裡,墨頓·杭特《心理學的故事》書裡也提到這一點,他醉心於工作,每天看診八九個小時,晚上和周末還寫書;為了研究人類的夢,五年內就分析了一千多個病人的夢,而每一則的解析都需要花腦力和時間的。」 「這本《夢的解析》是佛洛伊德的傑作吧。」 「很轟動,他時常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夢,四十多歲開始分析自己的夢,希望藉此了解自己,也了解人類共通的心理現象。在他之前的心理學家大都把『夢』看作低級荒唐和無意義的思想。」 「嗯,近來我也常夢到我小時候的事,有的沒的一大堆。」 「依佛洛依德的說法,夢裡有隱藏起來的、令人難堪或內疚的記憶,透過解析,可以揭開潛意識,頓悟一些自己還未解決的問題……」英子聽了皺起眉頭,我連忙說:「哈,不要怕談自己的夢,夢裡不只有自己過去的創傷,也會有自己對未來的夢想呀!」 「呵呵,套句電影《旺卡》裡的名言『這世上美好的事物都是從夢想開始的』。」英子啜了一口咖啡,笑了起來。 「佛洛伊德曾自比為天文界的哥白尼、生物界的達爾文,他為人類打開一條通道,讓我們有路徑進入自己的夢鄉,到靈魂的深處去探索自己。他奠定了人格理論與心理動力治療治療的基礎,隨後,跟他合作十年的阿德勒(1870-1937)創立『個體心理學』;而從少年時代就崇拜他、納粹集中營倖存者的佛蘭克(1905-1997),則創辦『意義治療法』。我讀高師大研究所,修『諮商與心理治療』這門課,當代九大學派裡他們就佔了這三派,讓維也納榮光四射呢。」 「難怪維也納除了被稱為『音樂之都』,還被稱為『夢之都』。不過,我總感覺他的理論深奧,讓人望而卻步,他的照片總是表情嚴肅,生活很無趣吧?」 「他也有感性的一面,與瑪莎訂婚後,幾乎每天一封情書傳愛;他熱愛莎士比亞作品,常引用來解說他的理論;閒暇時會躺椅子上,欣賞他收集的希臘小雕像……」 英子聽得津津有味,卻突然打斷我的話:「你說他的診所很近,現在還在嗎?明天去巡禮可好?」 「在,現在是當『佛洛伊德博物館』,展出他的生平和精神分析的歷史。難得來維也納一遊,這兒是『夢之都』的『夢的原鄉』,當然別錯過呀!」 夜深了,離開中央咖啡館時,英子去和阿爾騰貝格打卡,還打趣的說:「明天早上,我們要去佛洛伊德博物館,往維也納夢鄉的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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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奇美博物館觀展

奇美博物館一隅 文/圖 若莘 〈從拉斐爾到梵谷〉,共有50位知名畫家,52件真跡,為英國國家藝廊收藏品,跨海來到台南的奇美博物館展出,機緣非常難得。那天,我們一早奔赴參觀,躲避外頭體感溫度飆近40度的艷陽,沉浸在歐洲文藝復興以來的油畫真跡當中,感受西洋藝術史400年的遞嬗精華。 由於時值暑假,觀展人潮雖已按照預約時段分流入場,還是比肩接踵、人影幢幢。有些家長顯然是行家,可以徐徐道來為孩子詳加解說;有些可能是美術班師生同來,他們回去後是要做學習單的;而我也在行前早做功課,有備而來。 隨著歷史時間軸的安排,從這群西洋藝術大師的作品中,得以見出文藝復興以降,繪畫者最早是服膺於宗教、服務於宮廷,附屬為貴族們展現豪華貴氣,增添絢麗色彩的專屬畫師。譬如宗教神話聖跡等等;直到中產階級興起,人與人的接觸機會增多,時代思潮慢慢轉變,藝術家的繪畫題材逐漸幅員擴增而多元。譬如名不見經傳的少年被蜥蜴咬傷的驚怖瞬間,市集、碼頭的繁忙活絡景象,甚至音樂咖啡廳杯觥交錯的喧鬧一角、戶外涼棚架下餐桌旁的玻璃杯……在在吸引藝術家們創作上關於美的新發現。 最後,印象派畫家在前人成熟的繪畫基礎上,熱切地走出戶外追逐太陽的光影變化,是以莫內的「鳶尾花」、梵谷的「草原地與蝴蝶」,佈置在展場的尾端,盈盈地送─客,把來參觀的人潮一群一群地直送出展場,送到光影熾烈的戶外風景之中。 是的,館內是精彩濃縮的西洋藝術史,而館外,白色的歐風建築搭配花園設計,綠草如茵、叢林簇簇,夏日炙熱的對流風正吹送著積雨雲,此刻的翻雲隨時可能成為覆雨,雲影同天光共徘徊,不正是莫內梵谷等印象派畫家的寫生場域嗎?此情此景,巧妙銜接觀畫者的情緒,推波助瀾著藝術愛好者的狂熱,氣勢磅礡而精彩。 離開博物館,跨過館外護城河上的長橋,來到阿波羅噴水池,回頭望向那座歐洲宮廷般的博物館,不禁興嘆:太美了!不管是西洋藝術展,或博物館場景本身,都太美了!我看著天空,徜徉在展館周邊的草皮上,靜觀白雲如油彩般堆疊,想像它在宇宙的畫布上,駝著漫長光陰,悠悠地朝我翻湧而來,情緒一時也有光和影互為交輝時的激動!此次展覽雖不盡是畫家群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卻足以震撼人心,令人收穫滿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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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感知 「他者」

文/簡政珍 圖/李昕 人為周遭的「人、物」所包容,心思纖細、感官敏銳,是因為要感知「他者」。所謂他者,是他,也可能是它,也可能是牠。我的觀照構成他的一部份,我在他的存在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哲學家如此,詩人更是在各種交織的感覺中湧動。 詩使草木生情。詩也使生存的世界富於人文的色彩。人和自然律動,自然的真實含蓋了人的影子。 對人與物的觀照是詩人最根本的課題,因為它映照了詩人和外在世界的對應,以及兩者之間相互的依存。切離這層關係,詩人都應該自問:「詩人所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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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 間奏曲/月見。

暮色   文/柏森 圖/簡世哲 新月海濱的路途上,我們轉進前往隧道的入口處。 一棟建築物走進眼中,查看訊息的我和A都忙著趕上時間,回頭時正好瞥見牆上大面積塗鴉。先是如菸的支狀物,輪廓突然清晰。我驚訝地說:「是鄂蘭!」並且往後退了幾步。為了更加清楚那些密密麻麻如字跡的磚瓦,而它們確實是一篇節錄。 從他的遺稿中收錄最後重要幾篇的反覆提問,集成《Thinking Without a Banister》(不倚著欄杆思考)一書。談論黑暗時代群像時,鄂蘭總是圍繞著某種神秘的「光」,去描寫他所傾心嚮往的人,一種仍在努力堅持著重要事物──信念──而凝視同時代人的剪影。如果深讀他的任一本書,也會發現那相同纏繞之處遠遠不離開人性,這麼說是簡略許多,但鄂蘭毫不羞澀於直指著人的內心運作,掙扎、疙瘩、舒坦或者其他。 這巨大塗鴉躺立在入口處,彷彿在困窘經驗中給出的純粹暗示:一個重新理解的過程。 這個夏日所以炎熱,已經不再只是肌膚之間的摩擦和乾渴,顯然地,待在生活中的我,默默地來到了新的匯集處。只是十分難耐,調整姿態的時候,意味著抒展緊繃的局部肉體,那樣鮮於去按耐的刺激。像壓著水面的手指,一不小心就會深入過多而穿透張力。 我待站在路上將這面牆的文字讀完,如此,接收完這突如其來的靜默,另一種命令。 鄂蘭寫(我用我腦海內想像的聲音,一段直覺的翻譯):「而能夠產生權力的唯一不可缺少的物質因素是人們共同的生活。僅僅當人們緊密地生活在一起,乃至於始終存在於行動的潛力時,權力才因此能被保留在他們的手中,因而城市的基礎,作為所有西方政治組織(制度)的城邦典範,其如實是權力在物質上最為重要的先決條件。」 (The only indispensable material factor in the generation of power is the living together of people. Only where men live so close together that the potentialities of action are always present can power remain with them, and the found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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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繼承者

詩/葉莎 攝影/陳永鑑 在夏之尾音 水面浮泛的色澤,介於 矢車菊藍和普魯士藍之間 在此刻,唯一必要的是遺忘 遺忘字詞,遺忘我所愛的虛無主義者 和他提及的器官耗損的倦怠 與超越時間的疲乏 眼前和諧而美的流速 正是這一片蓮葉擎起的時光 它將自己攤開來 完整暴露碧綠與枯黃 又在不遠的地方 安放一位新生的繼承者 這嫩綠的一葉 背脊與背脊互相依靠 它心知大自然更迭 四季寒暑無非是一種歷練 岸上的看蓮人也肚明 這一切是箴言也是演示 自己是自己的繼承者 接續昨日的血痕與裂傷 也接續縫補和再生的心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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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書訊》

書名:日本人與日本文化 ——司馬遼太郎與唐納德基恩對談錄 作者:司馬遼太郎、唐納德基恩 譯者:吳守鋼 尺寸:14.8 x 21公分 定價:520元 ISBN:978-626-98482-8-7 出版日期:2024年10月16日   和歌、俳句、能劇、狂言、浮世繪、陶藝、花道、茶道、庭園、神社,日本獨樹一格的文化由何而來?本書最初出版於1970年代,由日本中央公論社促成,邀請二十世紀日本人氣最高的作家司馬遼太郎,與來自美國的日本文學研究權威唐納德基恩,就「日本人與日本文化」進行對談。 本書從日本人的對外意識談起日本文化的誕生,佛教、天主教傳入日本的影響到神道的意義,藉由「金」與「銀」的比較探討日本式的美學,從歷史中看見日本人的戰爭觀,由科學與儒教的影響闡明日本發展出的倫理,並藉由討論赴日外國人梳理外來的影響,最終一路談到江戶時期的文化。 此書對談進行時,司馬遼太郎49歲,已經確立了自己的小說家地位,唐納德基恩50歲,同樣已經確立了自己作為日本文化和文學研究者的地位。對談則按司馬遼太郎的請求「安排一個虛構出來的又看似偶然的環境,兩個對日本人和日本文化抱著興趣的人,無意中在街上相遇,漫不經心地站著聊了起來」,在平城宮遺址、銀閣寺、大阪適塾,以及料亭間進行。 兩位深思熟辯日本文化的大家做足功課,圍繞著日本人的異國意識、美學、宗教觀、戰爭觀、道德觀等主題,從各自獨到的切點闡述,時有火花擦出,深刻描繪出日本人與日本文化的樣貌。 這本司馬遼太郎與唐納德基恩關於日本文化的對談錄,在日本出版超過半個世紀,售出逾二十萬冊,至今仍啟發著當代讀者,獲日本亞馬遜讀者4.5星高度好評。繁體中文版由學者吳守鋼翻譯,豐富譯註、獨家收錄圖片,以及作家、編輯人傅月庵推薦序文,逾半世紀首度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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