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調禽

■沈眠 預謀離開的人 戴上動物們的假面 即時出走 就有一種集體遷移 發生在濃烈的黑暗之中   也不過是奇異氣候 婚姻專家在電視上深情演說 關於冰封的屍骸 是怎麼樣靜止幾世紀 保存我們昔日痕跡   分離無疑是最濃烈的姿勢 留下的人就被擊散 為愈來愈小 但又無限遼闊的昆蟲 撲朔到混沌裡   而盡頭是無止境的 所以又何必陷溺在最薄最薄的此刻 又何必哀怨鬼舞 永去的那一群 也不定然能觸及幸福的遠方   大家就組成地下社會 在冰冷的焦點 促進愛的堅硬程度 就算我們是迷宮 也要在臉上浮起最快樂迂迴的賦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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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冬節圓

■王麗娟 「小雪」、「大雪」兩個節氣像一對害羞的姊妹花,總是躲在高高的山上,難得露面。之後,時序來到「冬至」。 冬至這天,是北半球國家日照最短的一天,陽光淡淡的踅入屋裡一下子,旋即離去。這是一年當中最長的一夜,公雞得多啼幾聲才能把太陽催出來。 四季中,有許多節氣從生活中淡化了,冬至依然不變,民間仍習慣把冬至稱為冬節。湯圓「咕嚕咕嚕」在滾水中雀躍著,叫醒了遙遠的記憶。把糯米磨成米漿,再放到長板凳上,上頭綁著扁擔好將水壓乾,幾個小時後,水分乾了,剩下的塊狀物就是「粿粹」。得把一小塊粿粹放到水裡煮熟,才能和乾的粿粹和在一起,再使勁的搓揉成粿團。 小時候,最喜歡幫忙搓湯圓,媽媽會先說個閩南語吉祥話:「圓仔挲圓圓,全家來團圓。」白湯圓象徵祥和潔淨,紅湯圓則代表喜氣,求快,我一次搓兩顆,把湯圓搓成橄欖狀,聽到媽媽說:「湯圓搓圓圓,才有好人緣。」我就乖乖的在掌心慢慢搓成一個圓。一時興起,抓一丁點紅,一小撮白,搓成像玻璃珠一樣,有三條紋的,也有五條紋的,自己覺得很漂亮。煮的時候加入福圓,多一層福氣,也多一層曼妙的滋味,那是最簡單的幸福。 冬至前一天,媽媽先煮一鍋鹹湯圓讓我們解解饞,香菇爆得滿屋香氣,水滾了,加入湯圓,起鍋前,丟進茼蒿,灑一些油蔥酥、胡椒粉、芹菜珠,百吃不厭哪! 冬至會準備甜湯圓來謝神祭祖,讓神明與祖先享用那份甜美,祈求上天賜與豐收,感恩祖先保佑全家平安。 冬至,也是臺灣耕牛的生日,可以輕鬆的休息一天,牛也是家裡的一份子,當然也一起分享湯圓,不知平日吃慣青草的牠,是否習慣湯圓的滋味? 平常都可以吃到湯圓,但是冬節圓跟普通湯圓並不一樣,吃了冬節圓就代表長了一歲,「你吃五顆湯圓,老了五歲喔!」每年都在開玩笑中送走冬至,迎著多出來的一歲。 孩提時很期待長大,吃十顆湯圓,希望一次增加十歲,長到二十歲,還是不夠大,來到三、四十歲,呵,忽然發現日子怎麼過得這麼快,頭髮開始斑白了,又老了十歲,不再吃湯圓了,希望能夠因此凍齡,啊,心情怎麼跟小時候完全不一樣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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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便當裡的頭髮

■陳青田 這些年,我總是為家人及自己準備豐盛的便當。但近日看到貴姐的便當內摻著頭髮,兩個便當有著天壤之別。看著她的便當,除了心疼,卻無能為力。 貴姐罹癌二年,她堅持要為自己準備便當,由於化療,她的頭髮常掉落在便當裡,同事們見狀,只能若無其事地吃著自己便當,無人敢告訴她,便當裡有頭髮。 有一天,小玲在公司餐廳宣佈:「我們從明天起玩交換便當的遊戲,無論是誰都必須參加」,同仁們紛紛舉手贊成,目的就是不捨貴姐再吃有頭髮的便當。 因小玲的提議,同仁絞盡心力,輪流為她準備一餐豐盛的便當,小心翼翼幫她裝上適合她的便當菜,這不只是一頓午餐,更是同仁滿滿的愛。 後來,貴姐住院,她對探視同仁說,她的生命終將結束,但最懷念的是每天中午的便當,它有著同仁愛。經探視同仁轉述,同仁們不禁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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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My little girl

■劉曉頤 日本已逝歌手尾崎豐的遺作「Oh, my little girl」,在曾罹患重度身心病那三年的掙扎溺水時期,是我的重要療癒歌。尤其喜歡用手機貼耳,一遍遍重新聆聽,聽天父一句句溫柔喚我「My little girl」。安安靜靜流場淚。 在我因挫敗連連而重新拾起菸,而又得重新戒菸的此時,想起,播放這首歌。回溯許久以前的那些傷害,面對我內在始終未曾長大的惶惑小女孩。此時,讓我溫柔地一遍遍放給她聽。「妳沒有做錯,妳是天父的little girl。」 十五歲,面臨高中聯考的那個畢業典禮,下午繼續留校,導師扣留了准考證和畢業證書,要我們天天留校至聯考,而我,耍了生平第一次正式的叛逆,拒絕留校,讓父親隔天去幫我拿回證件。其實我膽量不夠,叛逆得不徹底,耍帥不成,反而讓自己至於難堪之地:在導師勒令下,從後門直直走回座位,而全部A+班乖巧女生個個以詫異或異樣的眼神看著我。我屈辱地走回座位。 再也不肯回去了,這個班級,那段歲月。國中三年,我一直考A+班最後一名,每天坐在最後一名的專屬座位上。很多同學經常說我長得很醜,要我下輩子投胎生得漂亮些——怎麼會呢?在國中前我飽受呵護,一直是人人捧著的小美女,老師甚至總開玩笑地要我以後當明星,但,就在那條線之後——踏進同名國中校門口,我突然從天上掉到泥塵裡,成了公認的醜女。 頂著醜女名號,加上一天三餐式的藤條伺候,我從小時候的文靜乖巧變得忿世,在升學掛帥的班上,會把「考不好就算了」之類的話掛在口裡,因此常面臨駭異的眼光。 拿回畢業證書,不肯留校,但我依然需要一個在聯考前能好好念書的環境,想起有K書中心,撥電話給國小同學小倫,央她陪我去——而國中三年沒怎麼聯絡的她,竟然就真的天天陪我去了——這個人稱小太妹的女生,其實可愛極了,她自己完全不求成績,不在乎聯考,卻願意天天陪我去K書中心,我念書,她睡覺或打手玩,不時出去逛逛。從此有相當時日,除了上課時間,我們要好得幾乎形影不離。小倫抽菸,吐煙圈的樣子很帥,在我眼中,她背後的那個世界也很帥很酷,電影情節般會玩會打架會義氣相挺,我嚮往極了。 高一暑假,我初戀失敗,跟小倫坐在泡沫紅茶店,央她教我抽菸。起初還不敢真的把菸吸進去,叼著所謂「抽空菸」的姿態,漸漸從空菸變實際抽下,從此菸癮多年。我也曾跟著小倫去泡舞廳,但怎麼也不會跳舞,放不開。我好想打進他們的團體,卻格格不入,他們常取笑我呆笨;而回到自己的學校班級,抽菸的我又跟他們不大一樣,同樣融不在一起。 兩邊,我都是邊緣人。   一切我惶惑不解,何以從小不但在家裡,連學校師生們都寵我捧我?我的功課只能算中上,相貌也只是普通清秀。為什麼國中會變成公認的醜女?我至今找不到因果可循,因此極沒安全感,不知道自己所擁有的一切甚麼時候又會無故失去。容易患得患失,但我明白要壓抑,別表現出來,否則別人會有壓力。 「My little girl」,妳值得被愛。天父不厭其煩地告訴我。我有祂可依,有家人、女兒、朋友值得我付出所有的愛,我不再需要耍帥,不必標新立異,更不用證明自己。我不需要菸。 「My little girl」,妳不需要菸,寫作找尋靈感不需依賴煙霧,挫敗傷心時更輪不到菸來安慰妳。 「今天又是一個美好的無菸日。」起床時我會如此告訴自己,然後晨禱。雖然今天我又破功了,但明天,依然可以是一個美好的無菸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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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看報

■耿遵翔 少年看報體育欄 中華台北讚 中年看報政治版 兩黨兩岸 臺灣怎麼辦 而今看報看副刊 見山又是山 天天報紙配早餐 新聞不斷 明天繼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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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燃點

■扈嘉仁 火材知曉樹木 燒夷一座森林的可能   真空箱內星星 一一收束起未竟的光點   外頭畢竟有了太陽 不許發光,我們用沉默來代替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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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回不來的青春

■黃筱婷 與世隔絕的鳳凰山城,兩位知青初來乍到,讓一個女孩思想大躍進,異文化的衝擊引領女孩走出家鄉,向新世界奔去,這是《巴爾札克與小裁縫》的故事。 羅明熱情奔放,馬劍鈴內斂沉穩,小裁縫大方秀美,三人偷看著巴爾札克的書籍,在封閉的山城裡試圖窺探外邊的世界。羅明和小裁縫相互愛慕,馬劍鈴只能在小裁縫身旁默默守護,接連著羅明有事進城、小裁縫發現有孕、馬劍鈴籌錢求醫,更為正在簡單陋室進行手術疼痛哀嚎的小裁縫演奏小提琴。 巴爾札克的書籍治癒了小裁縫,她決意出城闖蕩,無視於羅明的哀求挽留,原先的小裁縫美麗卻缺乏思想,在窺探巴爾札克的那段時光不知不覺已逐漸壯大自己的思辨力度。 歲月更迭,山城已被滾滾江水淹沒,沒有人知道小裁縫去了哪裡,這是個挺好的留白,小裁縫究竟過得是好是壞,無人知曉,那段年少輕狂的過去,卻是年老時最讓人心心念念的青春痕跡。 青春的符碼究竟是什麼呢?想必是那最為恣意的耀眼了。在青春年華時,大夥煩惱著人生的重大課題,為情愛憂愁,為前程思量,深怕踩了一步就全盤皆錯了,這不就是典型的青春寫照嗎?青春年少的歲月,值得細細品味與思量,那揮灑的汗水與潸然的淚水,是屬於你我最為深刻的記憶且永不消失。 這幾天我重看了巴爾札克與小裁縫,依舊嚮往鳳凰山城的與世隔絕與大山大水,人在浩瀚的山水前才亦發覺得自我的渺小與無足輕重,如果長江大壩沒有將小裁縫的村庄淹沒,小裁縫不知道會不會回來?我想到了易卜生在《玩偶之家》中所描述的娜拉出走,小裁縫出走鄉村之後又會面臨到什麼樣的命運呢? 魯迅曾經在北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以「娜拉走後怎樣?」為主題進行演講,語帶沉重地告誡青年學子:「人生最痛苦的是夢醒了無路可走。」魯迅並且認為,出走的娜拉只有兩條路:「不是墮落,就是回來。」我只希望殘酷的現實沒有將小裁縫所打倒。 年長之後,逐漸習慣並享受一個人的獨處時光,很是平靜,很是舒心,很是從容,更能夠境隨心走的思考。不要有絲毫慾念,不要有任何貪想,更不要有會擾亂己心的情與緒,就這麼維持單一直線的平靜前行,偶爾微微漾起的一抹小小漣漪就這麼讓它隨風撫平,再隨時間散去,其實那也不算是些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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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來來去去

■陳祖媛 飛機從頂上的天空畫過,來來去去,載著快樂而來,目送不捨離開,接機送機兩樣情。暑假結束了,孩子們紛紛離家,熱熱鬧鬧的巢,空了。再見又得小半年後,數饅頭的日子將開始。 在沒有手機的年代,長途客運候車室,總有一小塊黑板給旅客留言。多是沒見著送行友人的乘客留下的隻字片語,人上了車,無奈婉惜的心情留在候車室。牆上含蓄而深情的文字符號,不知遲到的人看見了嗎? 小時候的松山火車站,站內的木造天橋上,從地板的細縫清楚看得見下方發亮的鐵軌。隨著母親去接外婆,我專注腳下木板的縫隙怕踩空,她則望著遠方尋找月台。跟著她的大跨步落在木板上的腳步發出扣扣的聲音,那個節拍是雀躍的,等候外婆火車的到來。接著外婆哭,送她上火車也哭,那時我還很小站在旁邊,不懂久別重逢和離情依依,無來由的也跟著哭。車站對我而言是個充滿情感的地方。手機發達後,黑板默默地從候車室牆壁摘下,帶走了濃濃的人情味兒。現在的車站給我的感覺是匆匆忙忙,像快轉的影片只有來來去去。 和女兒在機場抱抱道別,淚還是流了下來,盪到谷底的情緒找到出口,離別的落寞隨著淚水宣洩出來,至少讓我的心情歸零。孩子回家就是完全的放鬆,吃喝玩樂充飽電繼續他們的路,而我則是好好面對接下來的空白。 還好現在的饅頭口味多樣,轉移焦點就從這款桂圓黑糖饅頭開始,微甜的桂圓香舒緩了離別的苦。打包從期待到離別的心路歷程,這像拋物線的完整曲線,就是「人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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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老照片

■邱寶福 在這個人手一機,不需要購買底片,只需一鍵按下,便能將日常生活的動態,以0和1的符碼,數位儲存在硬碟,數位資訊爆炸的年代,複製、貼上、分享、轉傳,連阿嬤級的新手,都能輕易上手,然後滿心期待一定程度的按讚、留言跟分享,你我都收過長輩圖,都看過胸比頭大,超誇張的網美圖,如今更進化到打開濾鏡,躲在螢幕後的50幾歲大嬸,都能搖身一變成閉月羞花的無敵青春少女,照片成了照騙,菜涼了沒關係,肚子餓了不打緊,拍照上傳成了反射動作,本能反應,我開始懷念起那些泛黃的老照片。 彼時的老照片,必定是人生重要階段的紀錄,老家牆壁上的大相框,承載著滿周歲穿開襠褲,坐在相館攝影棚內的純白色柵欄式鐵椅,睜大雙眼一臉燦笑的我;頭戴貝雷帽,一身傘兵特戰隊勁裝,斜站45度,英姿煥發的父親;大家族或坐或站,在三合院齊聚一堂的結婚黑白照,沒有後製P圖,沒有蘋果光,底片早已佚失不見,只能任憑這些老照片在時間的醃漬之下,泛黃、陳舊或者是被遺忘。 最近加入的臉書的一個公開社團「老照片交流」,社友們互通有無,發表各自的老照片,耽溺於舊時光的單純與美好,眼尖的我看到其中一張照片,裏頭的女學生留著清湯掛麵,男學生則頂著光頭,儘管是黑白照片,依稀可辨其學生制服是早期四、五年級生的共同回憶,太子龍藍白兩色的制服,背景的二層樓教室、菩提樹、福利社、小山丘,和我印象中已經畢業30年的國中校園風景,竟有著驚人的重疊,打開底下的留言,身分揭曉,發表照片的主人,是同一間學校畢業的老學姊,而我是時隔22年,進入同一間學校就讀的小學弟。 一晃眼,學姊已經從職場退下,享受她的第二人生,而我恰進入所謂的三明治的尷尬年齡,在奉養父母、撫養子女、繳交房貸、積攢退休金的這些沉重的負擔中,亦步亦趨地緩緩前行。 每一禎老照片背後,都伴隨著一個家族的故事,甚或一整個時代的變遷與辛酸血淚,看著這些老照片,打開任意門,坐上時光機,這些照片裡的人物,彷彿走了出來,在我們心底重新活過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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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死亡的居所

■雨晴 傾聽,悲慟的聽覺得悲慟 比活著歲月更多的思念 比思念更多活著的歲月 沿著思念回到她的童年 且擦拭鞋子底下的汙泥   每走一步,偷偷的回頭 一回頭,心靈如碎了滿地玻璃 她是最重要的主詞 我到處收集了許多動詞 緩慢地,修補破碎的心靈   每走一步,就得丟棄幾個動詞 抵達童年,一本繪本矗立在前方 醒目的題目,〈你就是一本生命之書〉   她,在生與死兩個字 之間,消失在另一個字 我要用生閱讀死,找尋死亡的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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