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水塔上的星光

■王景新 杵在邊旁瞧著如此眼生,還長了四條腿的明晃晃不鏽鋼水塔,遙憶起眼熟的灰撲撲暗色舊式水泥水塔,還有那水塔上明滅的星光。 家住六層樓舊寓,而今看似落入等待建商都更的敗部復活區。40年前甫新建落成時,卻也是這一鄰里最高的新式住居,平房與透天厝,是當年的住居主流款。幼稚園至國小低年級,與同棟二、三樓的鄰居同班,下課還從學校走一隊同路回家,繼兄大我四歲餘,常常我半天下學,他還得接續整天課,兄弟難聚;與這些同輩玩伴天天同進同出玩在一塊,反而走得更親近。 那陣子里內外的公園尚在整建或徵收中,三和國中也還沒大興土木,晚飯過後,若不追八點檔,餘興節目多上六樓頂追看星星,點點眨巴閃動著的點點光芒一盞盞,夜幕其實並不濃黑,數之不盡的天上眼睛,也含情脈脈地看著正嘆賞星子的地上人們;孤單單的高冷月相碧華相形遜色。有時二樓一家三兄妹、三樓的四姊弟,還有五樓的我們兩兄弟,不必相約自帶默契,紛紛前後上天台吹風透氣。我們最愛爬到水泥水塔的加蓋頂端席地坐,望著綴滿星星點燈的夜空出神或孩子氣抬槓,直到各自的父母上樓喚我們這群「星光幫」上床睡覺。 水塔上的星光座位區,尤以入秋施放國慶焰火時最一位難求!時年必在台北市的淡水河畔水門準時燃放,當聽到巨響震天,我們這些公寓的孩子爭先恐後奔赴頂樓水塔之巔,趁一聲聲煙火爆炸聲掩護,放膽笑鬧得更加有恃無恐,標準野屁孩。 是夜不能揣想,人世聚散猶似浮雲散聚,花火旋生即滅。 曾一起並肩仰望水塔上星光的同伴,有人搬家、有的嫁人當媽、有人娶妻生女,有的輕嘆母胎單身,有人已入幽冥;當時夜樂園聚首最幼齒的我,也老大不小年已三十有五。貌似穩固若山的水泥水塔,某日灰飛煙滅,聽說底部全淤積泥沙、害蟲與鴿羽毛,拆換作不鏽鋼水塔。 杵在旁邊看來如此眼生,生了四條腿的反光龐然巨物,讓我悵惘懷想,如今飲不鏽鋼水塔且被城市燈火聲光圍限的孩子,再也不能夠體會何謂水塔上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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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和你一起看看星星〈上〉

■殷謙 一 當我從微風中感受到一絲溫暖的時候,我就知道德令哈的春天來了。但是我家園裡園外還有不少未清除乾淨的蒿草,不論遠近,我看不見有任何綠意。可恨的是當我從玻璃窗外看到長長得院牆中間有個巨大的豁口時,我有點沮喪,遠遠看上去它就像一隻貪婪的張開的大嘴巴,很明顯就可以看見那隻突兀的豁牙,這將意味著我必須花一天的時間準備用水泥和磚頭來補齊它。 春天的乾燥迫使我牙疼,我捂著腮幫一心想著怎樣拔牙的事。事物的發展或是一連串的巧合,且令人感到奇特,因為我抬頭再看那豁口時,又見頓珠從院牆豁口跨了過來,她穿著像極了黑色的夾克衫,兩隻結實的腿被紅色的裙子勒出了線條,使我一眼就知道她是誰。她穿過齊脖子的蒿草,就像是一個入侵的士兵。 我從浮腫的腮幫子挪開手,迎了出去。她是整個村落裡最強悍的女人,也是我親密而友好的鄰居。我掀起門簾望向她,她喘著氣說她正在找一個男人去她家裡修理一下牛圈坍塌的牆,她炯炯有神地盯著我,費力地呼吸,雙手叉腰,兩腳分開很遠。 「就像那樣的嗎?」我抬起左手捂著腮幫子,右手指向我院牆的豁口。 小傢伙突然跑出來了,撅著小嘴,雙眸中射出犀利的光芒。 「阿姨你家的牆壞了,可以去找工人修哦,幹嘛非要找我們?」小傢伙雙手叉腰說,聲音很大。我忽然瞥見頓珠也竟然撅了撅嘴,不過她的厚厚的嘴唇有點乾澀。我趕緊將小傢伙攆進屋去。然後我耐心地告訴頓珠,修理牆是一種繁重勞累的工作,如果可以的話,可以等幾天我牙不疼了再修,因為我也要修我家的院牆。 「晚上牛就趕回來了,不修咋辦?」 頓珠說得理直氣壯。 「那好吧。」我說道。 那天上午,我扛著鐵鍬,手裡提著泥抹子,跟在她身穿過我家園子裡的蒿草和豁口。她大步流星,雖然我看清楚她穿著多層的花花綠綠的衣服,並且頭上裹著一條紅色的絲帶圍巾,正好包住她凌亂的頭髮,她的樣子看上去像一個在德令哈市街道上懶散遊逛的、漫無生活目標的婦女。 早春。她客廳裡的沙發鋪著潔白的單子,我仿若突然看到了畫布。房子很大,有著美麗的桃木製成的大桌子,還有木質的牆壁、石膏製成的帶著花紋的天花板,在窗戶反映的燦爛陽光中,每個擺設都熠熠生輝。自從我以裝修工的身份努力謀生以來,我曾經到過不少這樣的民房。只是不知道頓珠從哪裡聽說我能做一手好泥瓦活兒,能夠盡心做好活兒,並且我做泥瓦活兒從不拖泥帶水,結束後隨手收拾整理,除了泥抹子和鐵鍬,我絕不會隨身帶一隻乒鈴乓啷亂響的工具箱子。 我不願和那些到青海四處遊玩的有錢人說話,因為每次回到家中後,這很容易聽到小傢伙又說她聽說村裡某某人傳給她的閒話,我又成為某個酒席上被說起的人物:「嗨,我在德令哈一個村子裡認識了這個泥瓦工,他的手藝簡直絕了。」但是此番略有不同,當坍塌的牛圈牆被我修葺好之後,我終於提出我的疑惑,我問她從何處知曉我會幹泥瓦活兒的事,她就告訴我她碰巧遇到一個在西寧鄉下的親戚,是她的表哥,名字叫央金扎西。這話使我感到極為不舒服,突然感覺那句「好話不出門,壞話傳千里」的俗語,真快啊,八百多里地啊,比春風還快!   二 我沒有時間修葺自己家的院牆,甚至懷疑牆上的豁口會不會成為一扇新的大門。晚上,我帶著小傢伙去參加一個國外交響樂音樂會。晚飯後,我在廚房循著新聞聯播的節奏,用抹布和海棉收拾著筷子和鍋碗,若是好新聞我就刷碗,反之特別糟糕的話,我就刷洗鍋底。這時,我順眼看了一下隔間書房,望見小傢伙那神奇而美麗的世界,她穿著粉色的長袖,白色的襪子,當她將宣紙舉高,手臂伸展,將她的作品舉過她的頭時,她的小胳膊就露了出來,皮膚上隱約有墨水的痕跡。 我心裡想告訴她,這就是你為什麼拚命學習的原因,也是你生存的原因所在。我碰巧在這個時候抬頭看見了,否則我將錯過這個場面。收拾停當,我出外散步,才推開門小傢伙就追了出來,她正在努力的事物好像並不能吸引她,而是越過我,依舊頭也不回地走在我的前面。我駐足看晚霞的時候,她也停下來,把臉扭向我,並且告訴我說她是個幸運的人。 好長一段時間我都在屋內單獨創作,而她就安靜地消失在她學習的其餘部分中了。客廳裡掛著她的自畫像,每次走過,畫像上的她好像就在遠方,微微淺笑,雙目凝視。小傢伙會精心地收拾我的書房和書桌,整潔使我常常想起電影中林肯總統遇刺的那個福特劇院隔壁休息的那個房間。小傢伙非常可愛,經常露出媚人的微笑,然而,當各種繁重的作業堆上桌案時,我發現好多天她的微笑也慢慢消失了。 小傢伙學習時的樣子很認真,我很欽佩她的安然,她是一個能夠輕輕鬆鬆克服困難的女孩,並且大腦旋轉飛快,能夠及時地處理任何棘手的事情。我想告訴她我和大多數人一樣失去了我的工作,告訴她我是在何等漫長的時間內以自己的方式爭取我現在所擁有的事物,以致於我面臨生活的焦慮和恐懼時,常常為自己感到悲傷。我想告訴小傢伙,她是多麼的勤奮和上進,多麼的聰穎,我實在不該在我心情不好的時候找個理由揮著戒尺來責難她。 她問我為什麼每次洗刷鍋碗的時候要打開的電視看新聞聯播,而我卻根本不在屏幕面前,我告訴她,我喜歡聽那種聲音,多少年我都是從那種美好的新聞播報中來獲取心理安慰的,因為生活對我來說往往是艱難的,像極了家常便飯。我告訴她我如何放棄了我的優越而將自己變成一個沉默的人,在我看來,世上唯一變化的事情一直都是壞事情,並且一直發生在像我這樣的人的身上,而多年來我竟如此長期地經受它。我告訴她在我帶著這個家渡過難關的整個時間內,我希望她永遠都有一顆善心,讓她選擇做最好的事情,儘管非常艱難,但我也不會讓她選擇任何做起來更加容易的壞事情。 整個世界彷彿都在迷茫中奮力前行,因為人類自認為好像已經預見未來。無所事事的人越來越多,就像這個不斷重複的世界,像是兩個不同的色調和時間構成的,黎明還是黃昏,明亮還是晦暗,竟是曖昧不清的,如此懈怠而滯重,如此的懶惰和固執,如此地沉淪於物質,如此一成不變地苟安於各自的生活。 在我去散步的路上,我從幾個年輕人面前走過,他們坐在小超市外面的台階上,弓著背,抽著香菸,並且朝地上吐著唾沫,用一種無比厭倦又顯得異常優越的表情看著我。我知道這些小夥子,其實他們什麼都沒有,只是像很多人命中注定一樣成為一個男性。我蔑視其中兩個眼睛上掛著鬼一樣的墨鏡和長臂上像狗屎一樣的紋身,因此我拐了個彎兒走向通向曠野的另一條道路。 在農舍的幾天時間,我好像空中一隻失去方向的鴿子,不知道要去哪裡該做點什麼。天,小傢伙一直在我眼前跑來跑去,她是快樂的,因為她起碼知道自己每天該做什麼。我就對她說,打算教她修理一隻壞掉的窗子,她忽然茫然,奇怪地注視著我的眼睛。其實這是一件毫無目的感的小事兒,但是我明顯看到她為之高興。她扭頭跑回屋裡,認真地穿上圍裙。我從一間沒有儲存任何物品的倉庫牆上,拆下一個掉了漆皮的窗扇,然後提著它坐院子當中的一隻小板凳上,我打算搭起一個架子,用推鉋將它褪漆的地方逐一推平。當她看見我手中的窗扇時,她的眼睛閃現出美麗的光芒。我突然覺得這扇窗子是好的,根本沒有必要修。 「窗子是好的,我想應該把它安回去。」我喃喃說。當我從小板凳上起身,提著窗扇離開時,她正站在午後的陽光裡,撇著小嘴,手裡緊緊地攥著一把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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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生命結業式

■巧爾 人一出生,便慢慢接近死亡,生與死本是人一生當中極為自然的過程。但多數人偏愛生之喜悅,恐懼談論死亡;尤其對參加婚喪喜慶的意願與心情,也常常是兩樣情。開心的參加親友喜宴,但出席親友喪禮,心態上不免閃躲。 喪禮,一個人生命的結業式。參加者,有的是亡者的至親好友,特別來跟亡者道別送行的;有的是亡者家屬之朋友,此行是來致意、關懷家屬的。當然,也有一些人與亡者或家屬皆不熟識,出席喪禮是有特殊的社會或政治性考量的。 記得公公往生時的告別儀式有安排公祭,當時有不少親友前來致意。爾後,也因禮尚往來的必要性,讓平時深居簡出的婆婆,數次親臨友人或其家人的告別式現場致意回禮。婆婆生活簡單,一向不愛麻煩他人,她覺得這些禮俗能免則免。她也早早想好未來她要的喪禮型態,特別囑咐先生,以後辦理時只家祭,不公祭。不要讓朋友舟車勞頓,也避免造成兒女以後的負擔。 婆婆前陣子往生佛國,家人遵照老人家生前交代,低調辦理喪禮。先生並電話聯絡幾位婆婆的好友或鄰居,告知婆婆已往生之事。 在舉辦婆婆的告別式前,有天,我在住家附近的菜場,遇到老家一位鄰居友人,禮貌性的打招呼後,很自然的告知老鄰居婦人,婆婆已往生之事。老婦人聽聞後,怒目對我說:「你不知我跟您媽媽很熟嗎?怎麼可以不讓我們知悉此事呢?」我聞言,立即向她說明,婆婆告別式尚未舉行。老婦人一聽,面容愕然,身軀退後數步,也沒繼續關切婆婆設靈處,及告別式的時日。對照老婦人前後言行不一的行為,真是讓我感到匪夷所思。我猜,她只是想知道消息,但因年紀大對參加喪禮則有所顧忌吧。 幾日之後,我們簡單隆重辦完婆婆的告別式。也思及婆婆生前已妥善規劃自己生命結業式,並叮囑先生之作法,此舉不僅讓家人在辦理婆婆喪禮時有所依循,家人不因對喪禮儀式意見不同而有所杆格,也不勞煩一些朋友,並免除高齡老朋友老鄰居考慮參加喪禮已否的困擾。 婆婆思慮周到,讓後輩學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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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給米娜孩子的一封信

■芝麻杏仁 米娜的孩子你好,謝謝你把媽媽借給我們那麼多年。 你的媽媽從印尼遠渡重洋來到人生地不熟的台灣賺錢,為的就是給家鄉蓋一棟房子和家鄉的人有溫飽的三餐,她每天都很勤奮地幫我們照顧外公,但米娜從來沒有說個一句抱怨的話,而是每天帶著甜美的笑容,耐心又細心的照顧我們的外公。 每當她提起她的家鄉和她的小孩,她總是一副很開心的模樣,她一定每天都十分地想念你。 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你年紀那麼小,母親就不在身邊,一定偶爾會感到孤單和寂寞;但是你要知道,你的媽媽那麼辛苦地工作都是為了家庭,所以你要懂事,要乖乖讀書上學,聽祖父母的話,不可以讓米娜擔心喔! 米娜是個正面樂觀又有愛心的人,我們都十分敬佩你的母親,等她回國,你要好好孝順她;而我們也會想念她的! 最後,再次謝謝你把媽媽借給我們那麼久,由衷的感謝!祝福你們全家平安健康! 感謝的家人 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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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殘戀

■淑秋 一年內父母相繼過世,四十五年的二樓洋房保養得宜,仍然舒適,只是越來越空蕩,我們兄妹決定先處理所有家當。 客廳的沙發組是老件,從房子蓋好添購家具時就已擺在那兒,從來沒調整過位子。主桌和邊桌同款,都是上好木料鑲配綠色大理石桌面,大氣又典雅;兩單張座椅和四人座沙發,都是用木料為骨幹,搭配暖色系格子織品,坐墊和背墊可以汰舊換新,每隔數年會更換套布花色。 四人座的沙發,是媽媽和我最常睡午覺的地方,我們一人躺一頭,靠墊當枕頭,腳微縮,一裡一外,睡前總是聊些有的沒有的:哪位姨媽又嫁女兒了;附近傳統市場最常去買的那家肉攤,現在媳婦也出來幫忙了,比婆婆還會招呼人;最近隔壁搬來一對年輕夫妻,很有禮貌,太太還是某女中畢業,是我的學妹 出嫁後每次回娘家,吃過晚餐,一家人坐下來邊聊天邊看電視,這一大組沙發伴隨家人度過許多溫馨時光。自從媽媽十餘年前逐漸失智,大沙發旁的藤椅成了媽媽最愛的角落,飯後就坐在那兒聽我們姊妹聊天。她常忘記已剔過牙而一再拿取牙線棒剔個痛快,然後偷偷把它棄於牆角,這個重複動作是失智典型病症,我們了解,都當沒看見,一家人照常陪著老人家聊天看電視。 上網出售這套沙發,買主很快就出現了,是一位喜歡老件的年輕太太。運走沙發那天,糾結不捨。買主安慰我,賣給她是延續沙發的生命,要我放心,她會好好愛惜。   媽媽愛做菜,也講究食器,小時候用的粗陶碗盤隨著年代逐漸淘汰,家裡時而添購些杯盤茶組。初中時,爸爸國外友人寄來一組康寧湯碗,外邊顏色是綠的,襯些白色小花圖案,裡邊是白玉質感的強化玻璃,很是稀奇,大小可以疊套在一起,還有玻璃蓋,收起來也俐落。媽媽平時就愛用這些器皿襯出她的好廚藝和好品味。媽媽的招牌菜「鳳梨蒸排骨」、「肉末茄香」和飯後甜點「紅棗芋泥」最受國外友人青睞。 望著一箱箱打包好的廚房器具用品,這些量足以分配給三個兒子的家庭,可惜他們都尚未成家,就先分送給親朋好友和鄰居吧!   頂樓倉庫久未打開的箱子或屜櫃裡,在整理時翻找出許多兒時回憶。德國進口的小口琴,金屬外表鏽痕裡藏有一曲曲悠揚的音樂;櫃子裡大大小小的鐵製餅盒,都是爸爸收集國內的郵票、首日封以及蓋有郵戳的世界各國郵票。 爸爸年輕時有許多郵友,他後來兼做郵購生意,有了更多的信件往來。爸爸收到國外友人寄來的信,累積到一定的量,就讓我們兄弟姊妹幫忙剪下郵票,泡在水裡一陣子,等膠、紙分離再掰開,將一張張郵票反面晾在報紙上吸水,乾了之後再分別夾放在厚厚的書本裡。 爸爸整理過後,不定期拿到集郵社出售。有時,爸爸跟國外郵友交換台灣郵票,會有一些美金收入,那年代一美金兌四十元台幣,對家計不無小補,國內歷年發行的郵票,爸爸長年只買進不出,藏量頗豐。我經過幾番打聽,終於找到一家值得信任的收購郵商,邊賣邊學,意外收獲許多集郵、售郵的知識和常識。   教書的爸爸也愛攝影,是學校的專屬攝影師,在各種活動中背著大小相機縱橫全場取角度、搶鏡頭,再回學校專用的攝影暗房沖洗照片。 那是一個小房間,架上存放一些瓶瓶罐罐,還有一個長桌,桌上有沖洗相片的器材及設備。房間的後邊角落高處綁了數條曬衣繩,夾著一些相片及一條條沖洗好的底片。 爸偶爾會讓我進去,見我好奇地四處張望,教我一些沖洗小技巧如顯像多久就要拿起來,但從沒讓我操作過,畢竟我才五、六歲,怕我搞砸了。看著爸爸把一張相紙慢慢放入有顯影液的淺盤裏,再拿著一個長的鑷子輕輕把相紙往液裏按個幾下,很快地,一些淺咖啡色的影像逐漸顯現、擴大和變深,一張完整清晰的黑白相片就像變魔術般地呈現出來。 老家三樓櫃子裡面有當年許多道具:攝影鏡頭專用,精緻小巧的刷子,裝顯像藥水的白色瓷製淺盤,夾相紙的特尖鑷子,暗房專用紅色小圓球玻璃燈泡,還有數個古董相機,品相完好。爸爸是個珍惜物品的人,這些小物件我先收著。 其他大小家具和生活用品,陸續找到需要的人,有了著落。我獨自上下樓巡幾回清空的家,在三樓角落竟然瞥見數張郵票,那是數千張郵票的遺珠,不管它們是從哪一國飄洋過來,都曾經是爸爸的收藏。我不再撿拾記憶,就讓它們留在那兒傾聽思念。 夕陽躡腳入屋,溫煦地找尋主人們生活的軌跡,我停留在客廳,凝視著牆角一支牙線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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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你的內心住著一匹小黑馬

■簡玲 轉個身,美麗的白駒忽然過隙,梔子花沉默的五月,兵荒馬也亂,草木站立敵兵的姿勢,你只得頤養一朵烏雲在胸口,垂簾陰暗的屋宅,等候天明。 不如騎著一匹小黑馬,過路無光的夜晚,向斷流的旱地問路,騎著一匹小黑馬,穿越風的飄搖雨的洗禮,一匹小黑馬,無畏天涯斷腸草,遍嚐神農的百藥,甦癒染著疫疾的心房。 一匹小黑馬,一種空寂的聲動,緬想曾經豐盛的自由之徑,夢、歡笑、希望的熱焰,如來如來,相信一定會捲土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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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痛,不算什麼

■劉蕗娜 昨晚一夜輾轉,今早我頭昏腦脹,坐在醫院診療室的等候區,看診號碼停在3011,下兩號就輪到我。雖已Google過「甲狀腺結節」相當常見,大部分以良性居多,仍免不了胡思亂想:細針穿刺,真的不會痛嗎? 痛是身體或精神上出現傷疼的感覺,每個人的承受度不同。想起作家平路在新書「間隙」中的描繪:「疼痛來了,試著把自己想像成一塊小圓石,無論外在如何變化,讓自己躺在水流中休息。」具象地想想那幅畫面,深深吸一口氣,不知等會能否如此放鬆? 「3013號在現場嗎?」護理師走出來喊著,我內心嘀咕:怎麼沒有3012號?這麼快就輪到我了? 「鞋子脫掉,再躺上來一點,脖子往後仰。」我身體僵直不太聽使喚,勉強喬到護理師滿意的位置;感覺冷氣有點強,左手指被戴上心搏測量器,喔,我彷彿聽到血液流動的聲音。 緊閉雙眼,任由醫師金屬儀器在脖子左右兩邊來回滑動,「右邊這顆陰影比較大。」「不是啦,你把陰影畫大了,重來一次。」兩位醫師不避諱地低聲討論。 「請問有什麼問題嗎?」我弱弱地提問,「沒有,妳放輕鬆。」 我默唸:我是躺在河流中的小圓石,任由水從身上竄流過去,不必跟隨波濤多做反應……但浪太大了,小圓石在強勁潮流中翻滾,就快要滅頂啦。 「放輕鬆,我要消毒脖子囉。」這就是了,不管我準備好了沒,糟糕!我好像忘了深呼吸。 「打針時不要動,等一下左邊兩針、右邊兩針。」護理師話語中透著權威,5 4 3 2 1,針尖扎在皮膚上,嗯,還行,沒想像中疼;5 4 3 2 1,又扎一針,左邊兩針後,5 4 3 2 1,迅雷不及掩耳換右邊,疼!痛呀!5 4 3 2 1 已結束第四針。 聽見醫師對護理師說:「妳剛剛右邊好像打在陰影上。」「我已經很注意了,等下看看傷口癒合如何再說。」護理師低聲回道。 護理師扶我離開診間,要我照她的指示按壓傷口,15分鐘後她會出來查看。但食指、中指那壓得住右邊那兩針的疼,鮮血不停滲出的具象畫面充斥整個大腦,我不由癱軟暈眩。 情況還沒過去,還是非常痛,我口乾舌燥,突然發不出聲音。 天啊,該不會是細針扎太深,刺傷了喉嚨? 「很好,傷口癒合沒有問題!」空氣中護理師和我幾乎同時鬆了一口氣。 痛,不算什麼,像被吸血鬼襲擊過,雖然留下4個小孔,但已進化成另一個物種,我挺胸抬頭迎向醫院外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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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寄居

■簡玲 在我孩提的海灘,偶遇一隻迷路的蝸牛,我粗鄙無禮嘲笑小步舞曲啊!他退卻屋子裡,任背著薄殼的我炫耀絕對高潮與低潮間諦聽一萬匹奔馬交響曲。   在我遷徙無數次居所後,再次與那隻獨旅的蝸牛重逢,他馱著殘破不堪的老屋,波堤上,吋步移動終須告別的光陰,韋瓦第冬的樂章不住地顫抖,他痛快頃出空殼,低語:「紙房子」,隨即墜散一朵螺旋狀的向日葵。   找不到新殼,我躲進他的紙房子,持續奔竄夜黑的沙地,探索無家可歸的址地。我以為世界是一座永恆之海,他的屋宅卻過境花開葉落鳥鳴蟲出露起霧散,竊竊私語著暮色衰亡的跫音,難道,你我都只是世界的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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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物情

■琹涵 如果人與人之間有感情,有的是日久生情,有的卻無可解說,或許,也是一種因緣吧?人與物又何能例外? ‧紅豆 在我所有的朋友裡,她對紅豆最是情有所鍾。 餅,愛吃紅豆餅。麵包,一定是選紅豆麵包。冰棒,當然是紅豆冰棒。連四果冰、水果冰等有多樣選擇的,她也只要純紅豆冰。……   好特別的她。 不像我們,變來變去,換來換去,恨不得每樣都吃吃看。 長得漂亮的她,對穿著、打扮,無一不講究,必然是美上加美。這麼美麗的人兒卻一直單身,沒有進入婚姻。 她在小學教書,書,也教得好。很受學生們的歡迎和愛戴。 她在50歲退休。 有時她到台北來玩,我陪著她吃吃喝喝,看各種展覽,也看兩廳院的表演。……招待她不難,紅豆湯品是圓滿的句點。 知道她愛吃紅豆以後,我曾在「紅豆食府」宴請她,她眉開眼笑,歡喜不已。天啊,愛紅豆也能愛成這樣!連餐廳有「紅豆」二字,便也心花怒放。由此想來,「望梅止渴」定然不虛。 可惜,沒有幾年,她就因胃癌而辭世。 她美美的過完了自己短暫的一生。 我記得,她愛吃所有跟紅豆有關的製品。我周遭的朋友裡,至今還找不到有人比她更愛吃紅豆的,讓人印象深刻。 ‧杯子 我有很多的杯子,最多的是馬克杯。 我比較喜歡馬克杯的穩重厚實,總覺得它不易「摔倒」,這一點,尤其讓我安心。 杯子的形貌各有不同,有的秀氣,有的粗獷,有的以造型取勝,有的朋友還自己加工,繪以圖,果真成了獨一無二。也有成雙的對杯,或者是一組六個。 一個人喝茶或咖啡,我常隨意選用杯子,端看心情而定。心情好的時候,選個心型圖案的粉紅杯子。需要提振精神時,選個有天空蔚藍顏色的杯子。沮喪時,選個黑色或深藍色的杯子。有時候,也會反其道而行。難道,那是我心中叛逆的時刻,或者因為不想被了解? 有一次,我獲贈一個大杯子,簡直可以拿來裝湯,我本來是這麼想的。用過幾次以後,發現大有大的好,也逐漸習慣了使用大杯,哈哈,宜於牛飲。終究沒有拿來當湯杯。 我還有一個鬱金香的杯子,並不是指杯形像鬱金香,而是杯身有鬱金香各種姿態的圖繪,婀娜多姿,迷人眼目。 我喜歡漂亮而實用的杯子,畢竟杯子是拿來用的。如果美麗非凡,卻不好使用,我並沒有很大的興趣。純觀賞?像古玩一樣?我寧可要一個可用的杯,時時親近,多麼開心。 經過時光的流轉,長期使用之後,有的杯子舊了,有的失手打破,丟了,我以為那也是因緣到了盡頭,終究是要告別的。 感謝那些相處時的歡愉。 對人,我們總有別離的一刻。對物,又何嘗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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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你穿著高腰的詩集─讀蘇紹連詩集《曠遠迷茫:詩的生與死》

■火赫 你穿著高腰的丹寧褲 那是一種六零年代後現代復古 站三七步扣上皮帶 (口袋插詩)   你穿著高腰的文字 飛過的句子垂掛一片 空白。讓意象的魚逐浪 在你遼闊的褲襬翻躍 (那些弱弱的滑滑的形容詞 都沾不上邊)   啊!你穿著高腰的詩集 以焚燒的生命上色 以破碎的情感補綴 以一座海,磨洗布料 再以犀利的設問抓白 修長的雙腿,在一行行 城市的天空行走   偶爾駐足,瞇起一隻眼 聚焦芸芸眾詩人相 拓印晨光(出生一顆顆字) 渲染暮色(埋下火的礦脈) 在頁的邊線上 垂釣 讀者的眼睛,吊著 下巴,吊著,詩想 吊著   註:插詩、飛過的句子、空白、形容詞、焚燒、破碎、一座海、天空行走、礦脈、邊線上、垂釣…等詞句皆出現在詩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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