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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愛的悖論
文/綠予 插圖/國泰
那是大學一年級上普通心理學的事了,教授不知道怎麼講的,又講到犯罪心理學,警告在座各位女同學在外獨居一定要小心,鞋櫃一定要放室內,不然容易被有心人士盯上,我想說,還好我腳很大,只能買男鞋,如果其他女同學需要,要不我的舊鞋就放她家門口,當護身符吧。
性犯罪的話題不知道持續了多久,教授開始講課了。
「情緒是怎麼產生的?你認為是先流淚,然後大腦才感受到難過,還是先感受到難過,才流淚?」
我看著書上三、四個流程圖,心裡更加困惑。
這些流程圖大致相同,只是出現的先後順序不大一樣,因A所以B,因B所以A,因為B所以A導致C,不只我,周圍的同學的臉上都露出因困惑而痛苦的表情。
果然那次期中考讓我苦不堪言,一個情緒的產生,就有三、四種不同的假說,差異甚微,根本記不住。附帶一提我看了半本原文書,都還不如我同學用猜的來得高分。
事過境遷,普通心理學的鬼魂依舊就纏著我,只是那個「先哭還是先難過」的問題演變成「是先心跳加速,還是先心動。」
現實中的複雜程度遠比心理學中設計的實驗,牽涉到性向、性別、與情緒二因論、以及我尚未企及的領域。
我好像喜歡上一個同性戀。
這好像是個只有花,沒有果的愛情。(花癡的花,沒有結果的果。)
我和同學討論起這件事,從他的語氣中就知道他替我感到惋惜。
「我跟他有生殖隔離,即使我們的學名都是Homo sapiens,而且性別相異。」
「因為你們性向相同啊。」同學發出苦笑,她指的是我們都喜歡男的。
「他長得很可愛,又很有禮貌,靜靜地就像是一幅畫。看著就覺得很舒服。」
「所以是『你喜歡他是同性戀』,還是『你喜歡他後,發現他是同性戀』?」
同學拋出了一個量子力學般的問題。
我想了一下,心中卻沒有一個答案。
當一棵巨樹在空無一人的森林倒塌的話,會發出巨響嗎?
這是我同學在看《飛哥與小佛》的時候看到的,如果沒有人觀測到的話,這個事實存不存在?我的大腦,可能只有上帝觀測的到。
我是先觀測到這個男子性向後,才決定喜不喜歡他嗎?
「我懷疑我是因為『反吊橋理論』才喜歡他的。」
「怎麼說?」
「第一次看到他,我正在工作,工作很煩悶無聊,心跳跟血壓都低到了極值。」
「嗯。」
「所以一看到他的時候,就被他睫毛的長度給驚豔到了。」
「……好你繼續。」
「當時瞬間升高的血壓和心跳,讓我的大腦判斷我喜歡這個人,所以我就戀愛了。」
「他的睫毛怎麼了?」
「很纖長,捲翹的角度很完美,完全不可能是接的。」
「好,從這件事情中,至少看出你喜歡睫毛長的男生。還有你可能是個異性戀。」
結論是,我可能喜歡具有陰柔氣質的男性,只是具有陰柔氣質的男性有比較高的比例性向跟我相同,除非他拋棄他原有的性向,在極小的機率會對具有陽剛氣質的我產生一些興趣。
其實,我也不是這麼確定這個男子是不是同性戀,因為缺少直接證據。
我從這位男子的臉書中一路往下滑,感受到他整體發文的氣質。
“not straight, not so straight.”
我越往下滑越絕望,他雖然沒有在交友欄上打上名字,沒有在照片上PO出可疑的男性,但是我有感覺,他可能不是直的。
「一旦將某件事認定為『不可能』,就完全脫離了信與不信的領域,不管是不是真的。」這是我從《美國眾神》上看到的,此時浮現在我的腦海中,我告誡我自己。
性向與生俱來,即使性向相同,我想這也不妨礙我喜歡這位可愛漂亮的男孩。
我可能喜歡上一個因為性向為同性,所以不會喜歡我的人,對於這個拘泥於性向、外表、性別的世界,我覺得莫名的疲倦。
因為在這樣的世界裡,我們的愛情很難成立。
果然是只有花,沒有果的愛情。
我突然想起來春遊時的插曲。
「距離愛情,兩百公尺—月老教堂。」路標上寫著。
當我走上兩百公尺的陡坡後,卻發現月老教堂今天休館。
而且我實在想不清為什麼月老會在教堂裡,更想不清為什麼自己會往上走。
我同學說:「真是適合你的結局。」
我回敬他說:「這也可能是適合你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