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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大自然「夜半簾外雨潺潺……」音樂票

■林熹

水庫用水告急,梅雨季節逼近。

昨晚夜半雨聲重,從夢中猛地驚醒,一時間竟有點不知身在何處的恍惚感。

室內是暗的,為了貪涼,窗戶大開,正因如此滴答……滴答……雨聲才清晰地傳入屋內,鑽進耳朵,將我從睡夢中拉回現實世界。現實世界中,正在下雨。

方才我在夢裡,沒有雨。

躺在床上,聽辨雨聲,判斷雨勢大小,是否需要起身關窗?回想窗邊沒掛什麼衣物,貪圖落雨時的水涼感,罷了,不如再聽聽,若雨勢轉大,再起身關窗也不遲。

耳朵注意著窗外雨勢,腦海翻騰著古往今來,有多少如我此刻無法輕易再入睡的同類?仔細想想,還真有好幾個人。

被雨聲鬧醒的,不只我一個,除了李清照之外,還有李後主和李商隱。

李商隱寫過:「曾醒驚眠聞雨過。」睡到一半,被突如其來的聲音驚醒。是什麼聲音?傾耳細聽,原來是窗外夜雨正盛,擾人安眠。

李後主則道:「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裡不知身是客……」前一刻還在夢裡,下一秒因簾外雨潺潺而被驚醒,恍然驚覺自身已經被抓至北方。雨,還在外面下得纏綿,我,卻在簾內感受到陣陣寒意侵襲。夢醒之前的一切,已無法接續。

只是一場夢,只是夢一場。

宋.李清照〈添字采桑子.芭蕉〉:「傷心枕上三更雨,點滴霖霪,愁損北人,不慣起來聽。」

彷彿李清照緩緩低訴著,過去我一直過得很幸福,出生世家,父親李格非是名大學者,學問厚且不被當時男女陋習所侷限,不因我是女兒身,而阻斷我學習的樂趣。

婚後,丈夫趙明誠家中收藏豐富,夫家也不阻礙我的才華發展,任由我,甚至是鼓勵我繼續在文學中學習和成長。

以前的生活裡,從未被夜半雨聲驚醒過,如今被窗外滴答雨聲擾醒,我實在很不習慣在這樣的暗夜中醒來,聽這樣淒冷孤單的雨聲。

世人皆愛李清照:「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我卻獨愛她的「綠肥紅瘦」。

之所以造成「綠肥紅瘦」的視覺景象,其實也在一場大雨過後。

「肥」和「瘦」,其實很少有人會拿來入詩、入詞。記得年幼時,初初看見此二字出現在詩文中,有點發怔,彷彿體內有甚麼東西狠狠被嚇了一大跳。

等慢慢緩過神來,腦海中浮現一場雨後,庭院裡花朵被雨撫落一一落地,枝頭上的綠葉比紅花多的景象,才細細咀嚼出「綠肥紅瘦」有多真實、多鮮活、用字多接地氣。

「肥」和「瘦」,比大小、比多少、比殘盛,還要更鮮活靈動,明明是對植物的描述,因為用了此兩字,竟有短暫錯覺,似乎看見靈動的紅綠兩條游魚,一肥一瘦,在瀅瀅水裡,不管「肥」和「瘦」都自在地戲游著。

被雨驚醒後,雖有點「夢裡不知身是客……」,畢竟被強迫中獎醒來聽夜雨纏綿之前,我正在夢中忙著燒水泡茶,卻無「羅衾不耐五更寒」,也沒有「傷心枕上三更雨……不慣起來聽」。

既醒之,則安之。

 

我輕輕閉上雙眼,睡著也好,睡不著也行,趁著暗夜雨聲正鬧,聽一場大自然的水之樂,又何妨?

半夢半醒間,我還在「大珠小珠落玉盤」,忽然間,彷彿有人在耳邊誦吟著:「夜飲東坡醒復醉,歸來彷彿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倚杖聽江聲。常恨此身非吾有,何時忘卻營營……」

忘記夢中尚未泡成的茶,放下明日復明日永遠處理不完的事,讓意識如一葉小船,游入雨絲織得正密的雨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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