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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初戀曲
■宋玉澄
應該是民國六十年的夏天。她站在一家腳踏車的店家前,旁邊一台自行車,沒有前槓,淑女專用,車身還有些色彩,很新,應該是時髦的車款;剛過膝的紅白花格短裙,一上一下的移動,像隻擺動的斑斕的蝴蝶;只是側身打氣的姿態,有些彆扭,不像男生,馬步一蹲、八字腳一站,就可以把打氣筒,四平八穩的夾在雙腳前;她那個不符合力學的樣子,應該是要維繫女性的典雅優美。
你看著,沒說話,一個箭步,接過打氣筒,1234,瞬間就把車胎灌飽,有點英雄救美的得意;事後還問了一句:前輪要打嗎?那女孩笑的嬌媚,臉上冒出幾顆青春痘;猜想應是高三的應屆畢業生。
那是在南部的一個純樸鄉鎮。此後,你們經常約會。在那沒有手機,連電話也稀有的年代。如何約會?多半寫信,信封花俏,她把信直接投到家裡的信箱,那風險高,媽媽不用看字跡,光看信封就知道是女生寫的。噢!交女朋友了,你不喜歡媽媽這麼說;那個年代,不知道為什麼交異性朋友,好像就是犯罪或是準備犯罪,你不喜歡當罪人;你們多半是當面以口頭約定,這一次結束就約下一次:幾點幾分,在哪見。彼此都單純的如張薄薄白紙,好像風一吹就破,適合那民風保守的鄉下。
你們都太年輕,不會談戀愛,都是生平第一次;是否牽過手,親吻,擁抱,甚至…,都忘了。忘不掉的是突然斷了線、無法連路,偷偷去過她家,也只是遠遠觀望;最多的是夢境,夢裡去過她家,卻沒有她的倩影,失落愁悵的讓人清醒;清醒後又反覆做著愁悵失落的夢。
沒有其他聯絡的方法,那是兩人的祕密世界;一個甜美戀情的種子剛落土中,就凋謝落幕了。四年後,你在台北車站前,密如蛛網又人潮鼎沸的各路公車站牌前,尋找自已要搭的公車。突然她的身影就在眼前,這次她的身旁沒有自行車,是兩個小孩,她一手牽一個,露出意外驚喜的表情;你也是,其中更多了些尷尬,因為你身邊站著新交的女友。
啊!你怎麼在這?
你們幾乎同時喊出這句話。太多的困惑疑問,一下子擠在腦中如漩渦旋轉,你不知如何回話。幸好,車來了;她的車,也來了。彼此又消失在台北車站前。
如今,台北車站早已改建、站前綿密的公車站也消失了;就是南部的老家都拆除了。只是消失不去的是那份感受,那份青澀,那份刻骨銘心,那份失而復得如站在山巔的驚喜,旋又掉入山谷的尷尬狼狽。時間不對,地點不對,所有的人事物都不對,就如徐志摩作詞、陳秋霞作曲的那首偶然;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偶而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訝異也無需歡欣,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對!你喜歡這首偶然,也經常唱這首偶然;意境好、情意深。只有第一句不同意:我不是天空裡的一片雲,是天空底下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