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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三訪竹圍大街
文/圖 邱傑
一
昨夜再訪竹圍大街,從大園到竹圍,從竹圍到果林的兩條主要公路刻意繞行一回,但見沿路店家和工廠許多都已被合板封光光而人去屋空了。夜幕低垂下,看到兩三家便利商店依然亮著燈火,不離不棄堅守著服務僅剩不多的人家,內心為之悸動不已,暗夜中她們散發出來的光有如燈塔。
二
許多地方都有叫做竹圍的地方,我說的這個竹圍位於桃園國際機場西北側,小街附近有一座知名的竹圍漁港,早年漁港南側還有一座竹圍海水浴場,風華雖已成過往雲煙,小街倒也依然熱鬧。
外地人路過當她只是小街,大園人看她,往昔曾是匹配埔心、大園、菓林的全鄉四個繁華犄角小城鎮之一,而且由於緊臨漢人最早登陸北台灣的南崁港而更具有歷史地位。南崁港今已淤積消失,現在記得這段歷史往事的人似也不多,比較新一點的事倒有兩件,一是這裡的海灘被列為共軍可能登陸地點而轟隆隆舉行了登陸和反登陸演習,一是這個小城鎮,即將完全拆除,整座竹圍里外加鄰近村里正在逐日走向滅村中。
我因滅村的事而三訪斯地。其實更早自孩提時代便時不時到竹圍走逛,小時隨大人前來竹圍大廟拜輔信王公,後來和家人來吃海鮮逛漁港,當記者時來這裡採訪海難、空難、溺水事件,更早甚至來這裡看龍舟競渡,來竹圍有如台灣人說的逛自家灶腳(廚房)般頻繁,而現在記下的是近日以來的三度到訪,來看一座村之滅的最後過程。
桃園航空城計劃已是箭之出弦,區內所有一切民宅、學校、工廠、寺廟教堂乃至墳塚均將一一拆遷,老樹、農田、竹林樹林、百年合院,數不盡世代長住於此的庶民百姓之情感與記憶行將消失,我拿了寫生簿帶了手機由內人陪同,漫無目的在五、六千公頃的計畫區內拍照、寫生、眺望,或是靜靜佇立橋前、田邊呆坐,恨不得把一切所見都留在腦海裡。
就這樣的我用和以前不同的心情來到了竹圍。
竹圍依然是竹圍啊,有點兒凌亂的小街道,隨意停著汽車機車腳踏車的狹窄馬路,大廟巍巍然,廟的周邊古老的磚瓦民居、頗有年代的雜貨店,和幾座殘牆幾棵老樹,幾條沒有繫上鍊子的狗,組構成一如台灣常見的鄉村聚落景觀,閒適恬靜。
山雨欲來,建築物和老屋老店的外觀讀不出一絲哀愁的表情。
我再一次進到大廟看麒麟,這福海宮大廟裡有數不盡的麒麟,石材圓彫、浮彫、線條淺彫,或木彫、泥塑加彩繪各種表現手法,形形色色,多彩多姿,而最教人驚歎的是神殿背屏有多組麒麟泥繪,構圖採用的是罕見的麒與麟同時呈現在一個大形畫面中,或上下,或左右,相互追逐、嬉戲,畫面生動而結構佈局自然,我不知出自那位大師之手,卻可以肯定當是我在海內外四處追尋麒麟的足跡旅程所難得見到的精彩傑作。如今這座大廟行將拆除,麒麟必也隨之化為斷垣殘礫,能再看一眼也好。
沿著街道閒走,父老居多的民眾過著平常日子,我不知道他們閒談中有多少遷村滅村的話題。
那之後幾個月我再跑一趟竹圍街,大大驚奇於前次路過猶然聳立的另一座在地大廟海口廟已成為瓦礫堆,急奔竹圍福海宮,福海宮還在,廟門封起來了。
海口廟即福元宮,供奉柳府三王公,廟史遠溯至清道光20年,才在103年1月1日改建完成舉行神尊入廟進火安座大典,上次來還巍巍然佇立竹圍四十米公路旁,忽然竟已自地平線上消失,真是大大震撼我心,而規模更大上許多的麒麟大廟福海宮我下一趟再來還能存在嗎?
竹圍的街道上許多店面和住家都已被征地單位用合板將門窗封死,腥紅色油漆噴著外人看不懂也無從解讀的不同編號。
福海宮大廟旁一座「藝閣村」的牌樓還在,但裡頭住民已經遷離一空成了空巷。竹圍藝閣隊曾經風光一時,最讓人難忘的是這個聚落屢屢奪得全市藝閣大賽金牌,除了製作精美的仿古真人藝閣車,另還有一支號稱千歲團的老爺爺老奶奶合組的歌舞大隊,其中最年長者九十五歲,八十以上的彼彼皆是,街頭演出一律旗袍高根鞋及大禮帽唐裝上場,不知今後這個團能不能重聚重組再次登場?
一路再前往竹圍漁港,一直到進漁港老街肆之前,大部份的住家和店面也都一樣被合板封住了門窗,這真是一路驚悚到底的景觀。
然後我有了近期以來的第三次往訪,我知道若干時日之後當我再來,迎我者就是道路兩旁一堵堵高高的鐵皮圍牆。或許得再過十年這些鐵皮才會被卸下,牆內出現的是什麼呢?我無法預為想像,可以肯定的是不再有合院老屋、老老的廟和柑仔店,以及店裡頭坐在長椅上聊天的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