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最美二萬平落日

文/攝影 蔡碧航近黃昏。我們在二萬平車站的月台擺上茶席,大家或倚欄或席地,觀賞眼前大自然的壯麗演出。 昨日全台有雨,氣溫陡降,我們追著雨的腳步上山來。今日卻是晴空麗日天色清朗,除了可以看日出日落,也可觀雲海翻湧。1912年日本人建造的阿里山鐵道,始由竹崎到二萬平,主要的功能是運輸砍伐的紅檜。二萬平更是重要的木材集散地,設有三角線鐵軌以供火車頭調度迴轉。二萬平車站已逾百年歲月,在林業與鐵道史上都極具保存價值,可惜地處斷層帶,屢受強颱和地震重創,走山滑波,土石橫流,鐵軌和月台都被沖失,陡峭斷崖讓人觸目驚心。阿里山鐵道更是柔腸寸斷修復不易。然而,畢竟森林鐵道列車是阿里山觀光最重要的瑰寶,目前正在努力搶修復建中,力拚2023年底可以全線通車,據聞「未來票」早已銷售一空。站在重新修建的二萬平車站月台西望,正是觀賞塔山夕照的最佳地點。 雲海一景,落日一景,雲海再加夕照則是絕景。深谷生煙,風動雲起,萬頃雲海浪推潮湧,一波捲過一波。若再加上落日餘輝晚霞映射,琉璃光轉如奇幻世界,絕景無雙。眼前紅日已西斜,天幕和遠山近樹都沐在霞光中。朋友玩起了樂器,薩克斯風婉柔的樂音在夜風裡迴盪。一旁倚欄賞景的幾位遊客來自彰化,是鄰居好友相約出遊。他們聞樂先是驚喜、聆賞,然後歡樂的手拉手跳上了月台,翩翩起舞。即興、開懷,樂與舞竟是如此天作之合,不必邀約、不必拘泥,可以如此的相融相契,酣暢淋漓。雲海、落日、樂音、舞影,美好氛圍令人迷醉! 日西沈,月東升。白日依山盡。幾點星光在寶藍夜空探出了頭。大自然的戲碼,繼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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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小池之趣

文/攝影 久彌多年前我挖了一個小水池,挖時我本想挖在靠車道比較空闊處,但山妻說,那樣一目了然沒甚麼意思,不如挖在大石頭後面,再加些植物花木,隔離車道,這樣從車道進來時若隱若現,比較曲折有趣,又建議加個小平台,安個簡單桌椅,賞花觀魚,就更方便愉快,我對她的建議多半是言聽計從的,因她遇事經常思慮細緻,且又滿有藝術眼光。池和車道中間種了杜鵑花和,鳶尾,金針兩種草花,池裡種了紅,白睡蓮,養了些金魚。從春到夏在池邊小坐看花觀魚,怡然自得。但每次我們遠遊歸來,魚就沒了,那些被人養尊處優的金魚,已失去自我保衛的能力,補充了幾次,最終放棄,山中愛吃魚的動物太多,無法持續供應。近來杜鵑花開了,睡蓮浮出田田小葉,又正是日初長的睏人天氣,午後一如往日,我在園裡作工累了,就坐在這裡休息喝水,有時為不負春光就懶洋洋的坐在池邊喝可樂看花,任遐思隨風絮漫遊。現在雖已無魚可觀,但大自然是不會寂然的。花間蜂飛蝶舞,觸目成趣,也讓我無心的看到蜂和蝶採蜜之不同。蜂在採蜜時多是成群的,且很少浪費時間,來了就一頭鑽進花裡,從一朵花到另一朵花,埋頭苦幹,採足了就飛走,毫不留連,想是趕回窩卸貨,然後好再來。而蝶就大不一樣了,總是獨行俠般的翩翩然而來,好整以暇的在花叢飛來飛去,多半時間像是在賞花,挑三揀四的,吸幾口蜜,就又翩然飛起,到另一個花叢,繼續它的遊俠賞花行徑。蜂鳥來時振翼聲轟轟,就展出一付霸主的樣子,仗著體型大和飛行勁健,蜂和蝶都得讓它三分,它有時還會飛到我面前,直升機似的懸在空中,近距離頗具威脅性的看我,我也誰怕誰的和它對望,直到它知道嚇不到我而去。青蛙喜歡和我捉迷藏,它們經常都是蹲在池邊,我來時就噗通噗通跳下水,過一陣後就會在草間和蓮葉邊,像鱷魚等待獵物時那樣,一動不動,只露出鼻子和眼睛,浮在那裡偷看我,我略一欠身看它,就又一閃潛入水裡,我有時故意伸腰,抬腿,拿它們逗樂。天氣已近春暮,我喜歡的蜻蜓和水板凳蟲也該快來了,它們又會喚回許多我童年池塘邊的快樂記憶。像候老友一樣,我殷殷的期盼著。小小一池和一個簡單座位,就可供我親花鳥蟲蛙,遠塵自樂,而且縱然心多旁騖,有時也會在此寫出些我的所見所思,就如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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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只是路過的假面騎士─以動漫為名的紀念館(下)

水木茂紀念館文/攝影 陳銘磻《鬼太郎》隱身地獄間鳥取境港‧水木茂紀念館 1922年出生大阪住吉區的漫畫家水木茂,成長在鳥取境港入船町,四歲前還不會說話,開口說的第一句話竟是「貓糞」。水木茂幼年時,受住家附近一位被叫「鬼婆婆」的奶奶影響,常對他講述鄉野妖怪軼聞、死後的世界,使水木對死產生好奇,甚至曾做出把弟弟的頭強壓水中,試圖看人死時會出現什麼反應的荒唐事。小學時喜歡作畫,創作「天昆童畫集」、「茂鐵似顏繪集」等畫冊,因為不喜歡讀書,求學過程屢遭挫折,後來半工半讀考上礦業學校採礦科,半年後又遭退學。1943年在新不列顛島當兵染上瘧疾,傷勢嚴重,失去左臂;返國後,做過魚市場工人、三輪車夫,1951年經營公寓出租,受房客建議,著手繪製連環畫劇:《蛇人》、《空手鬼太郎》等,經濟情況未見好轉,又改做貸本漫畫家,繪製《火箭人》、《怪異貓女》、《地獄水》、《少年戰記》等,仍未起色。39歲相親結婚,生活極其艱困,夫妻二人堅忍擺脫貧窮,奮勉的故事後來被妻子武良布枝寫入自傳,2010年,NHK改編成同名電視劇《鬼太郎妻》,播出156集,同年上映電影版。婚後,水木在《週刊少年雜誌》連載《電視君》,獲講談社第六回兒童漫畫賞,1968年《鬼太郎》動畫於電視播出,造成熱潮。1989年,境港市策劃將水木筆下的妖怪,融入市街建造為觀光文化區。1993年設「水木茂路」,從JR境港站通往商店街800公尺的街道,矗立120尊妖怪銅像,來自全國各地的妖怪,包括耳熟能詳的鬼太郎,排成一列,使整座城市看似妖怪博物館。水木茂路東端是水木茂紀念館,傳聞這個紀念館經常發生詭譎的趣味事件。位於商店街的紀念館,不時蔓延神祕色彩的妖怪世界,有稱「墓場大門」的入口處,布置鬼太郎等角色;二樓重現水木工作場域,介紹成名作的「地獄間」;陳列親筆壁畫的「水木畫廊」;來自世界各地,各類妖怪收藏品的「精靈間」;妖怪生活的「妖怪洞穴」展出妖怪住所模型;還有水木妻子的作品,曾在NHK晨間劇播出的《鬼太郎妻》,讀者熟悉的餐桌,很是有趣。還有,出現在水晶球的妖怪、鬼太郎等人的妖怪洞穴、描繪不同次元的妖怪畫卷的三面屏、地下室的神祕倉庫,都具有導覽作用。妖怪人偶被裝扮得有些可愛,即使不是水木的漫迷,從小孩到大人都能從中獲得驚奇。境港觀光案內所、水木茂紀念館設有妖怪信箱,凡使用該信箱寄出的信件都會蓋上妖怪戳章。搭乘往返境港市至米子市之間,車廂外觀塗繪鬼太郎漫畫角色的「鬼太郎列車」,無如進入鬼域,水木在這座城市豢養無數鬼妖,直到2015年11月10日因多重器官衰竭去世,地獄間的鬼魅依舊不斷騷動、作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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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只是路過的假面騎士─以動漫為名的紀念館(中)

青山剛昌故鄉館文/攝影 陳銘磻真相只有一個《名偵探柯南》鳥取由良‧青山剛昌故鄉館 青山剛昌,1963年6月出生鳥取縣東伯郡北榮町,經營加油站的青山家,排行次子,自小喜歡漫畫,四兄弟時常組織偵探隊,四處探險。小學著迷福爾摩斯,熱愛《血字的研究》、《跳舞的小人》,進而喜好理化學科。北榮町大榮小學畢業,畢業作文寫下想成為專事私家偵探的漫畫家;高中就讀由良育英高校,美術老師吉田拓鼓勵「有想做的事就去做」,他發願成為一名美術老師;大學就讀日本大學藝術學院美術系繪畫科,加入漫研社,承阿部豐鼓勵,投稿《約定》,受小學館青睞,入選為新人。後以《九龍珠》、《城市風雲兒》、《AKB48殺人事件》著稱;1986年在《週刊少年Sunday》推出《神偷怪盜》,1994年連載推理漫畫《名偵探柯南》,造成轟動,被列為巔峰之作;系列柯南漫畫,描繪被黑社會下藥,身形縮小的17歲高校生工藤新一,屢破重大命案,並試圖瓦解黑組織的精采情節。《名偵探柯南》、《矢場》分別獲得小學館漫畫獎,《名偵探柯南》連載超過25年,甚至拍成劇場動畫、電視劇,2021年,該書發行量突破2.5億。位於遙遠鳥取縣東伯郡北榮町的「青山剛昌故鄉館」即是他專屬的動漫博物館,全館以柯南為主題,2007年3月開館,該館被動漫旅遊協會選為「日本動漫聖地」之一。這是以青山剛昌系列著作《名偵探柯南》設置的漫畫地景,北榮町內造建不少與柯南相關的地景裝置藝術,柯南車站、柯南館、柯南大橋、米花商店街等。從大阪乘坐JR周遊券到鳥取倉吉市,轉電車可達由良站;或從岡山到鳥取米子市,轉電車抵由良站。從倉吉、鳥取或米子轉車到由良站,有機會搭乘柯南彩繪列車。對一般遊客而言,由良稍嫌偏遠,卻是柯南迷朝聖地。既是漫畫家出生地,由良站改稱柯南站,北榮町打造成青山剛昌故鄉館,又名柯南博物館。從柯南站步行到故鄉館,柯南大道裝置漫畫人物公仔,小蘭、工藤新一、毛利小五郎、步美、灰元、元太、光彥等,好比進入柯南既繽紛又奇異的世界。綠色欄杆的柯南大橋,配置人物雕塑,隨意走上一遭,可見不同的柯南身影,充滿尋寶樂趣。館內展示青山岡昌的手稿、成長經歷、作品介紹,代表作《名偵探柯南》展示品,並設有斜倚柱子等待小蘭的工藤新一的經典畫面。入口設計像戲館,裝潢簡單,看似平凡卻充滿無數驚喜。體驗柯南解謎、凌亂的青山剛昌工作室、作者手拓版、柯南繪像、上色精緻的連載漫畫彩稿牆、單行本封面牆等柯南元素,逐一呈現眼前。站在車內坐著阿笠博士,車牌寫有「少年SUNDAY」字樣的金龜車前,聯想起運用漫畫名作發展地景、促進觀光、滿足書迷,柯南漫畫館的創立的確是無可匹敵的巧思。(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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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送書人

卡斯騰‧赫恩/著 黃慧珍/譯這時書店那扇沉重的大門打開,門上掛的小銅鈴響起清脆的聲音。卡爾.寇洛夫合起雨傘,熟練地甩掉傘上的水,接著把傘放進傘架裡面。卡爾的目光環視了一圈這間他稱為家的書店,他的視線最後停留在那些即將送到顧客手上的新到書本上。這時他覺得自己就像沙灘上蒐集貝殼的人一樣,第一眼就只看到那些等待有人把它們從沙礫中撿拾起來的貝殼。以前卡爾的腰腹也曾經小有規模,只是隨著歲月流轉,如今也和他頭上的頭髮一樣一去不復返了。卡爾的小肚腩和頭髮就像約好了一起離開他這個人。現在七十二歲的卡爾雖然瘦多了,卻還穿著那些尺寸大上幾號的舊衣服。他以前的老闆就開玩笑說過,他後來看起來似乎只從書本裡面的文字攝取營養,偏偏那些文字就少了點碳水化合物。「但還是營養豐富。」卡爾每次聽到總要這樣反駁。卡爾的腳上總是穿著厚實又笨重的鞋子。鞋子的材料用了厚厚的黑色皮革和結實的鞋底,然後再穿上橄欖綠色的吊帶褲和同色系的有領外套。他總是戴著一頂窄簷漁夫帽,好隨時保護眼睛不受雨水或刺眼陽光的干擾。除了睡覺之外,平時就算進到室內,卡爾也不會把帽子摘下來。因為沒戴帽子,讓他覺得自己好像沒穿好衣服一樣。人們也很少看到他不戴眼鏡。特別的是,那副眼鏡的鏡架是幾十年前卡爾在古董店裡買到的。眼鏡後方是卡爾那雙充滿智慧的眼睛,雖然它們經常看起來像是在光線不足的環境看了很久的書一樣。「鄔小姐,您大駕光臨,真是太好了!」卡爾說著的同時,往鄔雪佛的方向走過去。鄔雪佛也離開莎碧娜,向卡爾的方向走過來。「我可以為您推薦一本很適合讓您放在床頭的書嗎?」「您推薦的上一本我太喜歡了。最重要的是,兩人終於在結尾的時候看對眼了。當然啦!如果最後兩人還能來上一吻確認彼此的心意就更好了。不過就那本書的情節鋪陳,一個眼神我覺得也夠了。」「一個眼神傳達出的情感有時可能比一個吻還來得濃烈。有些眼神確實有那種能力。」「哎呀!肯定不是我接吻的時候!」鄔雪佛說這話時,有那麼片刻顯得不太正經,過去她幾乎沒有如此失態過。「這本書,」卡爾從櫃台旁的一疊書中拿了一本書,說道:「從拆包後就在等待您的出現。故事的舞台在普羅旺斯,閱讀的時候每個字都散發著薰衣草香。」「酒紅色書封的書都是最好的!這本書以親吻收場嗎?」「咦?難道我不小心說溜嘴了嗎?」「沒!」鄔雪佛雖然眼神微慍,還是從卡爾手中接過那本書。卡爾自然不會給鄔雪佛推薦結局不好的書。但或許這本書的結局會有所不同呢!卡爾無論如何都不想奪走鄔雪佛對結局懸念的這種小樂趣。「我很高興這世上有書本的存在!」鄔雪佛說:「真希望書本一直都在,不會改變。畢竟這世界已經改變太多,也變得太快了。現在大家都用塑膠貨幣結帳。每次如果我在收銀台前翻找是不是有剛好的零錢,都會收到旁人奇怪的注目禮。」「文字被寫下來就會永遠留存下來,鄔小姐。畢竟還有許多事,除了文字,沒有更好的表達方式。而印刷出來的書本就是保存想法和故事最好的方法。印在書本上的想法和故事要流傳個幾百年都沒問題。」卡爾最後以一個溫暖的微笑和鄔雪佛道別,接著推開一扇貼了宣傳海報的門,走進書店倉儲和辦公室合用的房間。辦公桌上堆滿了成堆的書本,老舊的電腦螢幕框邊到處貼著黃色便利貼,牆上一幅大年曆上也用紅筆密密麻麻地標註了各種待辦事項。一如往常,他負責的書本都被放在最陰暗角落的一個黑色塑膠籃子裡。以前這個放書的籃子固定擺在辦公桌上,不過自從莎碧娜從父親手中接下書店的管理工作後,這個籃子就逐漸被放到辦公室最難出入的角落。與此同時,放進籃子裡的書也越來越少了。需要卡爾送書的顧客不再像以往那麼多,最近幾年,書店的顧客人數每況愈下。「早呀!寇洛夫先生!您怎麼看這場球賽?怎麼可能是十一米的罰點球!那個裁判的判決讓我一直氣到現在!」說話的是雷昂,新來的建教合作實習生。他剛踏出員工廁所──身上還帶著菸味。每個人都知道,對卡爾問這類問題是白問的。因為卡爾既不看新聞,也不聽廣播、不讀報紙。畢竟有時卡爾也承認,自己是有點迷失在這個世界上的人。不過,這些都是卡爾刻意作出的選擇。因為比起書中的家族悲劇,看到關於國家領導人如何無能的報導、融化的極地冰層和難民的悲慘境遇,讓他感到更心痛。他選擇的生活方式是一種自我防衛,即便他的世界從此變小許多。此後卡爾世界的面積就在兩米乘以兩米的範圍內,而他每天就在這個範圍內活動。「你讀過J.L.卡爾寫關於足球的那本精采小說嗎?」卡爾沒有在實習生的裁判問題上表態,而是問了另一個問題。「寫關於我們支持的球隊嗎?」「不是,寫的是史迪普.辛得比.旺德爾這個球員。」「沒讀過這本書。除非必要,比如學校規定一定要讀的那些書,不然我是不看書的。再說,就算真的是學校規定要讀的書,我也盡量去找相關影片來看。」雷昂說完,做了個鬼臉,就好像得意能用這種方式機靈地欺騙過老師,殊不知他騙的是自己。「你為什麼來這裡實習?」「我姊姊三年前也在這裡實習。我們就住在街角,這裡離家近。」雷昂沒說的是,沒有找到實習機會的人就會被分派去協助處理一些總務工作,為期兩個星期。而原來的總務人員也會利用這個機會拿這些實習生開刀,讓他們處理一些低下的事情,以報復平時學生在牆上亂塗鴉、在桌板下亂黏口香糖或是亂塞吃剩的麵包等讓他們為難的行為。「你姊姊看書嗎?」「有啊!她在這裡實習過後。不過,放心好啦!那種事不會發生在我身上!」卡爾只是微微笑了笑,因為他很清楚,雷昂的姊姊開始看書的原因。他之前的老闆顧斯塔,現在住在「教堂景觀長青之家」的書店前老闆顧斯塔就非常擅長對付像雷昂和他姊姊這類不愛讀書的人。顧斯塔會讓這些人去把那些裝在塑膠套膜裡的賀卡擦乾淨,而且是一張張地擦乾淨。這樣一來,那些實習生就會無聊到必須在絕望之中隨手抓一本書來看,而這本書通常是顧斯塔早就技巧性地放到他們附近的書。過去,顧斯塔總能成功地讓這些人轉換性情。顧斯塔對小孩子也自有一套辦法。卡爾則不然,小孩子對卡爾來說像是某種陌生的生物。這種情形從卡爾自己小時候就一直是這樣。而且隨著離童年越來越遠,小孩子這種生物對他來說只是變得越來越陌生、越來越難以理解。當年老顧斯塔用一本講述年輕女孩愛上吸血鬼的小說吸引了雷昂的姊姊。對於雷昂這種剛進入青春期的少年,顧老先生應該會為他準備一本封面有青春少女圖案的書吧!而且,他還會刻意不挑太厚的書。老顧斯塔常說:「讀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讀得下去。」卡爾就不是會為所有印出來的文字畫押掛保證的人,因為他認為,有些書頁間的思想就像有毒一樣──雖然其中更多的是能撫慰人心的文字。有時甚至能撫平那些人們都不知道,原來自己還有需要療癒的傷口。(本文摘自皇冠文化即將出版新書《送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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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村徑浪花

文/吳坤峰 圖/吳恩宇 為了走路,全家冬日清晨六點,驅車從嘉義跑到南投國姓鄉去,是不是有點荒謬。但若將場景拉回年前,二零二一五月疫情大爆發後,宅守家中防疫的不安,一趟出走,反倒給了日子不同的意涵。似在與新冠病毒的戰疫中,生活慢慢露出回歸日常的曙光;或只是為了找回人與人一起走路的那份幸福感。而在山林行走,幸福感是會加倍的。翻山越嶺去走路,不只我們,這場健走,吸引數百人參加。「北港溪溫泉嘉年華養身健走趣」,地點在南投國姓鄉的北港村,由泰雅渡假村至三級古蹟的糯米橋來回,距離約八公里。北港村是群山環繞的小村落,有一條北港溪由東往西貫行其中,村子一分為二,村裡農作引此溪水灌溉,故構築了二條水圳,南岸引水渠道名為南圳,北岸則稱北圳。十一月底,時序已冬,早上山谷陽光卻剛烈,走來有點熱。在村徑的北圳巷走了一小段後,喜遇波光粼粼的北圳,圳水深潤,清明見底,心忖此等純淨美好的流水,所育莊稼必有滿滿的友善與好味,光想能享用此等好物,覺得生活就充滿希望。接上北圳,沿圳路繼續西行,因多了水圳與綠蔭同行,乾扁的路滋潤些,路走來多了舒適,走路心情變得大好。見白花。清徹水質,使人想親近。走在前的年輕媽媽,望著圳水分流至一畦田地的流水白花,忽往田埂走去,蹲下身,雙手掬了一窩白花,興奮莫名,抬頭呼兒喚女加入她的興奮。有清香。香氣淡淡,似有似無,隨著步子向前,這香味更為明白淡雅,前方是一大片桂花林,樹身已一樓高,委實少見。在此時空,桂花的清香,注入了水圳的水氣與流聲,一杯冷泡桂花茶在空氣中,行路的人若放緩腳步,細啜品嚐,自有一番風味。遇水橋。至山凹谷地,前行無路,一座水泥質地的人橋供人們跨越,但北圳走那啊?四處張望,找著奔崖的北圳,發現人橋旁不遠,有一座細腰溝渠水橋供圳水穿越。這水橋很美,與二岸景物相處融洽,二山之間一道婉約的灰泥弧線,造形樸實,充滿結構美學,高舉著水圳跨過溪谷。水橋弧線在地圖上打卡,標註此地的生活軌跡與自然考驗。 相較我的小飛舞,小兒走路的樣子就有點奇妙。返程,見他上坡時雙腳踩著一台空氣腳踏車,小腿在空中緩緩抬高,再慢慢落下,像播放一部慢動作的單人默劇影片。我看得出神,揣想這戲演什麼。「你怎走得如此古怪。」不喜走路的兒子,走著走著,也有了心得。「走上坡路腳多抬些,才好走向前。」「不停的走。」人生如戲,我戲說,「走到腳沒意識,產生慣性,自顧自移動,心中有方向就行。」兒子不置可否,丟來一句話。「最重要的是──不要講話。」「為什麼?」「我在專心走路。」嗯,專心走,路走得遠。為抵目的地,人要不停的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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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只是路過的假面騎士 ─以動漫為名的紀念館(上)

文/攝影 陳銘磻石之森萬畫館日本的文學家紀念館已然成為國家重要的文化資產,是保存典籍、文學、漫畫、繪本作品的重鎮,更是觀光產業力求繽紛發展的旅遊勝地;向來重視文學的日本社會,斷無疑義認為:「一座有文化歷史美學的偉大城市,必須建構一座能展現人文風情的文學館」,這一見識,確乎值得台灣執掌文學館業務、文學活動的機構作為借鏡。 我只是路過的假面騎士宮城石卷‧石之森萬畫館 以《假面騎士》與《人造人009》等超過七百部漫畫書,獲金氏世界紀錄認證為全球獨力完成產量最多的漫畫家,讚譽為「漫畫之王」的石之森章太郎,1938年1月出生宮城縣登米郡石森町,原名小野寺章太郎。自小時即對漫畫感興趣的石之森,12歲投稿《少年漫畫》,15歲擔任手塚治虫的助手,同年發表處女作《二級天使》;高校畢業後,與藤子不二雄等人組成「新漫畫黨」;1961年以集英社取材記者身分環遊世界兩個半月,隔年,開始從事科幻漫畫創作。1966年,以《超能沙布》《人造人009》獲第七屆講談社兒童漫畫賞;1968年,以《佐武與市甫物語》、《俊》獲第十三屆小學館漫畫賞。1972年出版《假面騎士》,系列作品大受歡迎,原作經由東映株式會社製作,朝日電視台播放的特攝電視劇,並稱日本最受歡迎的長壽節目。這齣由真人演出的戲,網羅演技派小生陸續出演,藤岡弘所、小田切讓、要潤、綾野剛、水鳩比呂、佐藤健、山本裕典、福士蒼汰、竹內涼真、赤楚衛二等人,無一不締造驚人的超高收視率。經典台詞:「我乃行天之道,總司一切」、「老子,參上」、「我只是路過的假面騎士,給我記住了」、「我只要有點小錢,和明天能穿的內褲就行了」、「接下來這裡就是我的舞台」、「患者的命運由我來改變」、「看我一命通關吧」等,成為讀者耳熟能詳的戲劇佳句。1975、76年,臺灣也根據原著拍攝《閃電騎士V3》、《閃電五騎士》、《閃電騎士大戰地獄軍團》。《假面騎士》盛行的1998年1月,石之森因惡性淋巴腫瘤病逝,得年60。去世後追贈日本漫畫家協會文部大臣獎、手塚治虫文化特別獎。1998年,石卷市民連署發起建造造型好似飛碟的紀念館「石之森萬畫館」。萬畫之意,指「漫畫」具有無限可能。館內展出石之森的漫畫原作初稿、以立體塑像重現漫畫人物、歷代假面騎士面具、可變身為假面騎士的遊樂設施、放映原版動畫片。從石卷站到萬畫館的「漫畫之路」,人孔蓋、郵筒、休閒椅,矗立不少漫畫角色圖像,入館口,飛在半空的超人格外引人矚目。二樓付費展覽區,展示《人造人009》、《假面騎士》栩栩如生的英姿,是會動、說話、發光的模型戰士,以及昭和、平成與令和三個時期的騎士面具。三樓有免費「學習體驗區」,挑戰動畫製作,書櫃存放約六千冊漫畫書供閱覽。一樓販賣部,三百多種琳琅滿目的周邊商品:裝滿金平糖的假面騎士、人造人009、小露寶三種糖罐;繪製三種圖案的原子筆、調味料、綢緞扇等。如此壯觀的漫畫館,無如匯集日本漫畫、動漫、影劇於一體的大型展覽廳,滿足喜歡閱讀漫畫書的讀者、影迷大開眼界,增長見識。(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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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O的異想

詩/圖 紅紅Orbit 壓克力畫Open你開口說話的嘴形輕輕撕開我的早晨 Or思慮的眼珠左右靈活滾動圓睜的眼定神陽光撒下雲層散去 Orbit有時沉默的氣流在我們之間運行像公路上一輛獨行的紅色車子,緊挨著懸崖與峭壁 O2我和你少一個O快樂就缺氧了過多的O群聚風險 Omicron有時猜疑飄散在空氣中我們以文字快篩房間與世界的距離 Oasis無風。紗窗上趴著一群白蟻等待一場雨 Ocean氣流從海岬的硬顎擦過窗帘吹進夜的靜謐說出這個字的瞬刻彷彿聽見遠方呼喚我想是因為c發ʃ的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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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不一樣, 也都一樣

文/林綠斐 插圖/國泰小時候我常做一個夢,夢見被大象追,一頭黑色的身形圓滾滾的大象。後來不知怎麼變成我追那頭大象。怕被大象追上和努力想追上大象卻永遠都追不上的分水嶺,發生在人生哪個階段?我好像總想不起來。上學前的記憶彷彿隔著一層霧在看,整體回憶皆稍嫌片段,似夢一般跳躍模糊卻又往往能引人心緒飄浮。印象裡,在一片宛如潑墨山水畫般的記憶長河中,母親和我曾有過的幾句對話,像開在黑白之間鮮豔的斑斑紅點。這些圓形的紅,像開在嚴冬中的紅梅,也似不小心劃破指尖從肌膚裡冒湧而出的血珠。「媽,那個人是誰?」「那是我母親。」一個問號,換來一個句號,和心頭冒出的小小驚嘆號。那時候我猛然意識到並非天下的母親都是一樣的。清晨的陽光尚未高掛天空發散熱力,睡夢中的我已被一把烈火焚燒的大火熱醒。這是第幾次?夾帶鋒刀利箭的烈火從客廳經過我與母親同住的房燒到後面的餐廳,再從後面的餐廳經過房間又一路燒回客廳。熱戰靶心,是我母親。對台語一知半解的腦,像包裹著層層厚布的豆腐團,利刃和箭尖順著親情關係線的渠道精準射中目標,語言攻擊力道幸能減弱幾分。可惜人的耳朵雖不一定聽得懂各種語言,卻聽得進各種情緒。語言是冷的,情緒是熱的。插著各種冷暴力武器的豆腐團自體進化為鋼彈刺蝟,利用插在自己身上的冰冷堡壘與逐漸結痂變硬的傷口城牆,抵禦更多更新源源不絕的尖銳攻勢。……烈火如紅霧轉眼散退無蹤,一陣一陣清涼響脆的圓潤涓滴入耳。幸好開始了……起身梳洗更衣外出,踏出房門,屋內走道上烽火已停,一顆顆珠圓玉潤的單音像滾地而來的透明珠子,從腳底慢慢淹上來,直至滅頂。 客廳沙發,一名老婦端坐在上,雙手鬆鬆握住一串長佛珠,佛珠下垂到她腿上形成一個類似三角形的形狀,兩手忙不停從左快速拉扯到右,直到遇上整串珠子中唯一不同的葫蘆形狀珠子。一圈。反過來,再把珠子從一邊快速拉扯到另一邊。兩圈。每天早上老婦都要念一百零八圈佛珠。別人念佛珠習慣一次一顆一顆按壓推動,每顆都顯得慎重。老婦不同,喜歡一次扯一小段、一小段,大約是三到四顆左右的佛珠。老婦念佛,水流聲似的佛珠扯動聲響。佛號聲聲,一波波淹沒我,澆熄火躁。以前最喜歡看人燒香拜佛,打火機或火柴上的光和熱傳遞給一根細細的線香,這方火滅了,那方亮起了火苗。水滴形的火閃動幾下,火沒了,一條或數條裊裊白煙冉冉向上昇飄。我盯著看,覺得驚奇,剛替外婆拿的香是有重量的,只是把打火機上頭皇冠般的火傳給了香,香化作縷縷輕煙,重量彷彿就此消失。到底是什麼讓褐色的香變成雪白的煙?又是什麼讓重量消失?身高不及外婆胸部時年幼的我,覺得一定是菩薩的緣故,否則外婆幹嘛要拜菩薩念佛號?只有很厲害的神佛,才能擁有讓東西變來變去最後變不見的法術。外婆除了喜歡拉扯很長的佛珠很多圈,還喜歡在傍晚用一種很神奇的杯子泡茶供佛拜觀音。外婆說一百零八圈是早課,那時我理解為早上的功課。看著被高高供奉在客廳牆面最好位置的觀音菩薩──體積龐大的舊式電視機以斜角方式委屈窩縮在客廳前方最右邊的角落。我很快想起,臥室內有張外婆年輕時的照片,上頭笑臉迎人的面容和觀音一樣令人看著便喜歡。外婆往生後,我常盯著觀音菩薩看。那幅觀音菩薩像背景陰陰暗暗,通體雪白的觀音赤腳踏滾滾白浪而來,晶瑩水珠彷彿即將躍出畫紙,手持楊枝淨水,畫面中的一點綠意及翠綠中綻放開的點點水珠,裡頭轉著光與熱。陰暗透出不祥的背景看似分毫不動,卻隱隱射散出張牙舞爪的逼勢,畫中央的白衣觀音雖看似即將走出畫紙般靈動,反倒成為整幅畫作中最平靜祥和的處境。往前飛灑的淨水似動未動,未動似動。外婆傍晚供茶的杯有三個,全都一樣。杯,原本是黑的,倒入蒸騰熱茶後,黑色盡退,彷彿隱身在底下的觀音圖像顯現出來。外婆說這是菩薩顯靈,我覺得是魔術,母親說只是一種科學原理。高三那年,從睡夢中被烈火焚燒至醒的頻率越來越高,我學到母親口中所謂的科學原理,逼著母親搬家逃離從人口噴出的火海地獄。搬入新家確實讓人鬆了口氣,以為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但預期中的生活沒有來敲門拜訪。考完大學聯考,母親又扯著我搬回外婆家。這次沒有同住三樓。外婆住三樓,我們住二樓,按月付房租。轉了一圈,翻個面,一切好像又回到原點。母親的不願拆離和我的急欲逃離,像一條道上,兩個往反方向奔馳的力。母親留守原地,我盡可能住校。大學離家距離不夠遠,住不進學校宿舍,只能短暫窩居在學校邊上的小租屋裡頭,寧靜而孤獨。一顆不起眼的小石,在懸崖邊上,不經意的一腳或一場急雨都能讓石子翻滾落入谷底。念研究所時,考上礁溪的佛光大學,名正言順住進山頭裡,有一名室友相伴。上課時偶有雲霧飄進教室內,一時間竟有踏入太虛幻境之感。一切虛幻到像真的,又真實到似虛空。 外婆過世前,我曾到醫院。病房內只有我跟她,像撐起一個圓底下的兩根柱。為了方便大舅二舅處理銀行事宜,外婆躺在病床上,身邊各種機器強力運作,身上插滿各種管子,隨著機器的節奏呼吸。人已無法自主。那瞬間,有什麼東西在我體內一點一點崩塌,但尚未完全土崩瓦解。畢業後努力賺錢買房安頓肉身壓抑精神。早上在公司做全職工作,下了班連趕帶跑衝回住家附近的漫畫店繼續打工賺錢。喜歡看每一格排滿工作和聚會的行事曆,工作開會聚餐婚宴同學會考試採訪購物約會……以為忙,就是充實。把時間塞好塞滿,卻餵不飽滿足。有段時間就像宮崎駿動畫裡的無臉男,總是覺得餓,吃什麼都不能飽,於是吃得更多更辣更油,成就了體重,支解了自信。這是種病嗎?有天工作完回家,母親遞過來一杯木瓜牛奶,順勢接過喝下一口。怎麼是苦的?我問母親是不是加了苦瓜。那陣子母親特別喜歡我去士林夜市給她買胡蘿蔔榨汁,另外加點檸檬或苦瓜。聽見問題,母親一臉雲裡霧裡看著我,回答沒有啊這個很甜我還不敢喝太多。我不死心,避開母親的眼神假裝沒事也說沒事,轉頭拿出一包平常愛吃的方形豆乾片,拆開包裝往嘴裡塞入一塊不完整的嚼了嚼。還是苦的?再往嘴裡塞一大塊豆干片,咀嚼再咀嚼。這回終於吃出原本的味道,但也不完全是原本的味道,而是原本豆乾的味道被包裹在一層苦味裡。這件事除了我知以外,只有天知地知。那段時間吃什麼都是苦的。如果吃東西一直有苦味,接受得了嗎?喝過甜滋滋木瓜牛奶苦味版,吃過豐盛素食餐廳苦味版,咀嚼掉好幾包美味豆乾苦味版,大口大口吞食進好幾碗雜菜麵苦味版……吃到後來,覺得好像也沒那麼苦。 到底什麼時候恢復正常味覺?我忘了。忘這個字很有趣,跟忙這個字一樣,都有顆心,再配上一個死亡。苦味悄悄地來,正如它悄悄地走。心理上接受了苦味在舌頭上駐紮,苦味便離開肉身。也許苦味會再回來,也許永遠不會。就算它再回到體內,也會清楚知道我已接受了它,不再害怕,不再驚慌,不再多想。它在我體內,真實存在,如此而已。小時候不懂的事太多,現在仍有許多事想不明白。好不容易想破腦袋弄懂一件事,又有另一件事纏得人想不透。其實在外婆過世前的短暫碰面後,我開始反反覆覆想一件事,那件事的盡頭是個死胡同。年幼的我為什麼要把自己緊緊死守?守什麼?要守到什麼時候才能出獄?那時以為離開一個地方,就是出獄。後來才發現這是對世界的一個誤解。我逃過,離開過,直到多年後才發現出獄原來不是離開一個地方。大地上的植物開花結果,初初時果子大多是綠的澀的苦的,果子們沒有離開這片令它們結出苦澀之果的土壤,一樣的土壤,經過時間緩緩流淌,用眼淚和痛苦掙扎澆灌,當有天果子變成各種紅的紫的黃的橙的顏色時,便成熟了。成熟的果,有的甜,有的酸,有的苦,有的辣,或許這便是它們存在的意義。每個人都從生裡來,都往死裡去。人生的意義或許並不在於生與死。你我皆凡人,你我皆相同,你我也皆不同。我們長著一樣的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兩個耳朵,但我們長得不一樣。後來我才想起,外婆把屋子裡有陽光的前房讓給我和母親住,她睡在沒有光的後房。一如我和母親現在的房間分配。念大學時,看了張愛玲的紅白玫瑰,白玫瑰可能是飯黏子也可能是床前明月光,紅玫瑰可能是牆上的一抹蚊子血也可能是心頭上的一顆硃砂痣。可是她沒說,飯黏子和牆上的蚊子血,會隨著時間不斷往前流動可能慢慢轉化為床前那輪明月光和心頭上的硃砂痣。外婆,我很認真的討厭過妳,討厭到不想再見到妳,可是妳往生後,我常夢到妳,每年清明節總會想到妳。我想念妳。 母親投了幾枚歐元硬幣在教堂的功德箱裡。我們正在旅行,一步一步實現母親旅行歐洲九十天的夢想。或許離開,從來就不是為了真正斷離。我看見母親雙手合掌,腰一彎,朝耶穌基督做出問訊的動作,身邊的法國人在胸前比完十字架手勢,轉身離開的模樣,和母親一模一樣。看母親神情滿足,忍不住提醒她這裡是教堂不是寺廟,大家都比十字架,不是拜拜喔。母親露出「糟糕我忘了」的表情,回我一句。都一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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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重機與隨身聽

文/周盈君 插圖/國泰通過大學甄試後,我遠離高中日讀夜讀的生活,那被課業壓力壓扁的人生在解封後猶如衝出牢籠的自在飛鳥,我於是竄進網路世界。當時不知何來勇氣上了某個網站,也不管會遇到什麼牛鬼蛇神的網友,也不管網路是否夾帶病毒或詐騙手段,真真有些初生之犢不畏虎的懵懂無知。且此事一定要背著雙親偷偷來,因為他們想像的世界裡充滿邪惡的荊棘,是我這未見過世面的,幾顆碗豆埋藏枕下就覺得難以入睡的女孩所難以想像的。我所構築的世界未必如雙親繁複,但世事難料,現在想來,很幸運遇見了金牛座的W。那時對台北的描繪多來自想像,生活在中部尚未品嘗繁華,總揣測人聲雜沓的地下購物街、捷運潮來潮往、夜市煎炒的精華摩娑人們的食慾流盪,還有很多大型書店候我蒞臨,如永晝的誠品、可供戀愛想像的文青書店,沿梯而下穿越迴腸,那幽光是二手書的封疆,帶點霉味的,抑或是縱橫五年級生命註解的搖滾樂。對我而言這些種種如若異國,我渴望掬一瓢感受驚詫,即使僅是純水,也能喝出不凡之味。而他為我開啟,是我青春歲月中,從規律的求學生活一跨步踏進繁華街衢、燈紅酒綠的旅程。 我們朝聖了西門町的阿宗麵線,見捧碗立食的榮景,他告訴我,老闆從小本生意繁衍到如今生意興盛,他問我要不要來一碗,可我放棄在燥熱的天候中還得人攪和著人、油光伴汗珠地吸吮麵線,想來我的青春歲月還在父母的玻璃罩中,渴望的是冷氣吹拂、侍者端上桌的佳餚。那次是我第一回搭乘捷運,夜涼如水,然而鑽迫到地下後捷運黑壓壓一片,大家有各自的夜間精彩,也有那時的我還不清楚北上游子打拚的辛酸,苦勞中強勁的生存意志每每在林強的〈向前走〉中申說人世的無奈與奮起,但我無感。我們穿擠人群,我尾隨他迅捷如豹的身軀,躲閃前方重重的人形障礙,後來在某處該下站的月台他遲疑了一會,我於是險些被捷運門夾傷,好在那時年輕、反應靈敏,便如鰻魚縱身跳出車廂順心地緊隨,他回頭看我,雙眼露笑出難以捕捉的歉意,而我的驚險中則含雜不多不少的怨尤。在捷運站外他指指附近的士林夜市,當時還不知此夜市風靡全台,招攬過許多外國遊客的目光。而多年後遊逛時則因為琳瑯便宜的的蛋塔、甜點,我曾駐足買過一二,那時便常見新聞播報此處水果哄抬的高價,然而螢幕前的老闆則多有辯解,其實那就是一副要買不買隨便你的意思。但那日我們未曾走入這異幻的夜市,彼此都興致缺缺,可能如他所說會有更大的驚喜在後頭—他說自己是重機社的,要我在捷運口等他,不一會我就看見戴著全罩安全帽的騎士前來,當時恍惚以為是從電影衝出來的阿湯哥,罩下的人是他或不是他?直到他拿下頭盔要我上車,我於是懷揣恐懼如一隻初生野貓。那重機後頭缺扶手,我一上車變為了手扶何處而驚惶不已,視自己如海上竹筏漂流,會不會在疾駛的車陣中我的不慎跌墜便碎屍萬段,成為一坨骨節絞爛?他要別怕,說:「妳身體朝前傾,對,傾向我,對,然後雙手放在重機前端,對,油箱。」我如他所言一一照做,突然發現這比坐在光陽機車後座更顯得靠近彼此。不,我的胸口太近他了,不,我必須力避載行間加速乍停的衝撞,我必須抗衡牛頓的第一定律,否則我與他將陷入友情的尷尬。然而一切純屬想像,在我焦躁中所開啟的只是馳躍的爽朗、微風的輕盈、喧囂的車流與喇叭吼造,仰頭一望,明月如此燦爛、青春的吼度將揚聲器開到滿點。我似乎在迷離中感受此人身體流散而出的熱度,而他的重機就是天方夜譚的魔毯、仙杜瑞拉的馬車、觔斗雲或封神榜中的神獸坐騎。那樣的時光是一根力砭在我枯燥生活的銀針,噴湧出難以想像的,一種,原來這世上可有這種生活。他告訴我車隊時常集結,法律系的他們和台大的護理系時常聯誼,他們各有自己的寶馬,那時青春的戀曲如情思流光待人捕捉,所有的交會都有可能剎那點燃焰火,當然也可能是樂曲終章,他提起一名女孩,我說我好奇那人的容顏,他拿出照片給我看,我一看,心想,這不是類徐若瑄嗎?細白無垢的膚質,雙眼秋波含水之氤氳,難言的青春羞澀,注定要成為眾花的焦點,好似真善美裡的薄雪草。他暗示我們正處在或為朋友或為情侶的十字路口,他要我盡快下注離手,他畢竟有籌碼。 我不懂,也不太確定醋意是否被燃起,於是噤口無聲,用無數的話題掩覆他的粉紅日記。日久,他便沒再說起這女子,不過我猜他的重機後座從來不缺異性的髮香,那青春歲月總有奇芳異草與真菌互動磨擦出的好感。事後他有天來看我。從台北南下先返回他二林的老家,而後到我就讀的學校門口,我們約在那兒。我離開宿舍與他見面,這分明是有朋自遠方來該當珍惜,我即便疏於待客之禮也該留人家在附近的飲料店喝杯珍珠奶茶好好款待;但我什麼也沒做,在他那台剉傷多處的灰白車體外,他將一台sony的WALKMAN遞給我,他說這個隨身聽是現在流行的尖端。我在刻苦的求學生涯中很少聽流行音樂,僅只國中多次欣賞學校音樂班舉辦的免費演奏會,我不若高中同學聽任賢齊的〈心太軟〉直到入睡獲得一夜安穩,所以不太明白他送給我隨身聽、耳機的命題何在?我微笑接收這泛起我疑問泡沫的禮物,是不是在什麼情況下我曾提及,使得他不以千里之遠,為的是送我一只先進科技。道別後,我接獲一位同學的邀約去到了他外宿的房間,那時候還不清楚禮儀的分界,反正如同一張白紙對於男女情事皆懵懂無知,恐是熊心豹子膽發作,於是乖順地坐在他為我拉開的椅上,盯著電腦螢幕看了他覺得好看的港劇片段,且竟在孤男寡女的斗室中感覺坦然自在。至今我早已忘懷那港劇的內容,但當數學系的同學知道我竟隨意收受了異性的隨身聽時,便用尖酸的口吻說:這樣你也敢收。當時的我還真不知道為什麼不能收?又為什麼他要特別挑起爭釁,難道隨身聽是婚戒,好像我早已許了人似的。月亮變臉,人事巧妙更迭,我悖於覺察,後來我們形同風馬牛般地陌路。然而我和W未斷聯繫,有回和大學同學在租屋處狂歡過節,他突然打電話給我,迫使我在所有的歡笑中按下暫停鍵,而轉入與他私人對話的副歌。 我推門而出,坐在悶熱的樓梯間聽電話,他著力抱怨,內容多為游移在他世界令他情感過敏的粉塵,我把時間交付他,耳朵交給逐漸發燙的手機,卻始終無心化身為他的抵抗力。我那時真是自私的過分,果然還轉著青春的霓虹而不知暗黑角落受窘的靈魂。我匆匆掛下電話,他又回撥了三兩回,我不知道有什麼事得如此迫切地處理,但他個性太敏感恰如一張網罟,篩得我的耐性有限,青春在等我,我分身乏術,無法給一尊噴吐怨言、快要腐爛的綠色靈魂太多的時間,即使我收了他餽贈的隨身聽。後來他去當兵,據說只要稿件被留用就可以延長假期。他問我願不願意撰寫一篇讓他可以多些自由的積分,我那時不知放風的可貴,況且他要我做的事情會不會涉及不法,於是直接婉拒(當然也可能是擠不出什麼文字串珠)。如果我的不羈用在此處,會否成為彼此友情上的平衡?我總得要回贈些什麼,所謂投桃報李。後來,他結束兵役順利地找到工作,從一個容易感傷的人變成穿盔戴甲的強者。有回他來信告訴我即將要出差,我心生羨慕,然而在那飛往異國的旅途上我作自己是根植土壤的植物,在層層雲雨中遙望機翼,而在心底說幾句再見與祝福的私語,其餘空白,我總在獲知他的生活時無動於衷,時差與海洋間隔我們,他那異國的日記我無從爬梳,我非他的追隨者。又幾年後,有回我的文字被他任職的那間公司每月輕薄的雜誌所留用,那時興奮地致電給他,切斷他工作上的專注,但他拿起電話撥了通電話到編輯部為我確認刊載的日期與細節。他的雙眉粗黑,想必談吐間也帶有鷹隼翱翔的翩翩高度與喜悅。他回覆我,我們短暫分述各自的生活,電話掛下後我們各忙各的,實則大可用電子郵件通信,那時MSN隆重登場,但我們的蚊子語言如同雞騖啄食而剩的米粒總少得可憐。切割再切割的人生,四分音符之後的八分音符,越來越細緻地岔開彼此,直到某天我在接到他的電話,他說昨晚開車載一位同事夜遊,她美麗婉約、披垂長捲髮,兩人話匣子一開便有了滿天奔放的星雲。我問那人的學歷、那人的個性與星座,我單純的探查只是好奇心驅使,渴望故事的終局。我聽著他的羅曼史,覺得這人對慾望的追索,最終在種種挫敗中走出了幽微,那女人像天使棲身在他臂膀,讓他的眠裡生發溫暖的馨香。他說完後,我突然意識到他給我的電話恐怕要逐漸減少了,果然在那之後曾經飽滿的寂寞咻地一聲化為浮塵,消失在北地的天空中,也幾乎退出我的手機鈴響。 此後,總有人走入我的生命,也總有人離席,有些則離境後又自臉書上追繹到我,並且成功地降落,遂使散佚的情誼有了新航道,有些情緣還真像受迫於命運的洪水,人與人久了,便各自離散。幾年後W與那個她成為夫妻,而我則有自己的光譜,恰若一台火車行駛過繁華的都城,如今漆身藍皮在悠悠的鄉徑賞覽海岸線的蜿蜒、碎浪的追逐,並試圖載滿車廂之笑語。而當我的個性走至中年,探奇之心收攝不少,慢慢地在通訊軟體上有個人彷彿是他,我都不敢傳訊確認。而每當生命中出現突發的爆炸,足以割斷我身心健朗之際,我便慨然肅淨與人的牽扯,多年未聯繫的頭貼們常被我一一丟入不可回收的垃圾桶中。 後來我收到他的新婚照片,優雅的新娘穿著俐落白紗,胸前開岔引逗雙峰企欲騰越,白紗上繡紋羅列如銀河垂蕤,那新娘的前衛真讓我大開眼界。沿那水蛇腰而下的開高岔、露纖腿,多年過去,W揮別夢幻純愛的薄雪草,他如今選擇的近似火鶴花了。至於他送我的隨身聽早已退休,收在老家的抽屜,現在大家都聽串流音樂,誰還買CD呢,CD一時頓減,然而他的幸福卻是倍增的了。就像倘若閱讀他的日記,必然看見滿滿的都是他那三個嬰孩的誕生與成長互動,並以成為孩子的騎士為榮傲。至於重機、載滿戀情的過往,也像隨身聽一樣都被收進我的記憶的深處了。 然而記憶如文字,於是我寫下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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