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天籟嘹亮的明池

文/攝影 徐絹單遠離塵囂,來到譽有「北橫明珠」的明池,群山環繞,高山湖泊獨攬一池翠色,像出水的青汁與綠樹交融輝映。園方於池中植入枯木為筆,呼應四周聳立的殘木,形擬硯臺的大池寬容天光雲影,別具空靈仙逸之姿。園區裡水杉翠綠,竹影綽約,平坦好走。靜石園區的石庭仿禪宗手法,耙梳砂礫形成盪漾的水紋,頗有日本林園侘寂之美。這些圖紋的維持不易,隨時會因風雨或落葉,甚至不安分的遊客而失去原味。我們在此席坐無語,讓清風相伴,享受短暫的美好。而利用天然地形築成的水琴窟,水聲涓滴入甕,回音不絕,洞內陰涼濕漉,取其靜心,更宜聽水養性。在潮濕涼爽的森林裡,高大俊美的柳杉林立,蕈菇、地衣依附而生。架高的木棧道底下蕨類成海,二公頃的蕨園裡有多達十八科,三十屬,五十多種的蕨類植物,腎蕨、裏白、栗蕨……,族繁不勝枚舉,龐大數字裡隱含豐富的生態密碼,是值得深入探索的林間教室。有樹的地方就有蟬叫,有水的地方就有蛙鳴。夏天來到明池,宛如置身國家級的歌劇院,天籟之音撼動心弦。入夜後,「ㄍㄨㄚ啊—ㄍㄨㄚ啊」聲起,這是莫氏樹蛙用閩南語喊著冷啊冷啊,牠翡翠色的胴體,徐徐膨脹的鳴囊,拉著體內的風琴,將空氣來回往聲帶推擠,與天地產生共鳴;而大方的腹斑蛙,一聲聲給—給—給,以山東人的豪邁群起回應。入夜後,熱鬧的蛙鳴合奏,自然的帶人進入甜美的夢鄉。蟬聲和鳥啼是林間最準時的鬧鐘,晨曦微亮,就喚人起床了。活潑的藪鳥夫妻發出「嘰啾~嘰啾~」或是「啾啾啾」的二重唱;白耳畫眉「飛、飛、飛回—」婉轉鳴唱,梳著龐克頭的冠羽畫眉則以「吐米酒」發出醉人的合唱。樹冠叢裡不知名的金曲歌手駐唱,清亮圓潤的啁啾聲,讓山林的清晨愈發曼妙盎然。在明池,夏天的生肖是屬蟬的。蟬群傾聲鳴唱,成為園區最磅礡的音源。〈童年〉歌詞裡聲聲叫著夏天的「知了」,在樹林間引吭高歌,是昆蟲界的聲樂家。三大男高音的帕華洛帝,唱的是九個高音C,而這些雄蟬向前或左右扭動腹部,振盪兩側鼓室,發出一連串的絕色妙韻,鳴唱的則是求愛的高音。體型碩大的熊蟬,甕—甕—甕,好似一圈圈劃破氣流的雷達聲;中型的騷蟬,則是拉著低音警報。只要領頭的雄蟬一出聲,群蟬互相應和,滋—滋—結—結—蝦—蝦,此起彼落不絕於耳,就像來了整團的聲樂家,拉開喉嚨,以夏天的高亢激昂,狂野震耳,響徹在山谷裡。鳥鳴山更幽,蟬噪心愈靜。嘹亮的天籟之音譜成令人難以忘懷的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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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爸爸的釣竿

文/攝影 洪金鳳爸爸住在護理之家三年九個月,前陣子醫生才跟我通過電話說爸爸的器官逐漸失去功能,問我和弟弟若狀況不樂觀,是否同意爸爸洗腎。我和弟弟共同的決議是不要再讓爸爸身心受苦,所以不洗腎。言猶在耳,這樣的對話不到三週,爸爸就自己選擇了一個屬於他的日子,靈魂歸天,壽終正寢,讓為人子女的我們,心感哀痛,不知還能為他做些什麼。是兒子提醒我:「阿公喜歡釣魚,不如我們買支釣竿燒給他」,我覺得這是個好提議,於是我央請會做木工的俊茂,在三天內幫忙製作了一支象徵性的釣竿,準備燒給爸爸,讓雲遊四海,無所羈絆的爸爸,能夠帶著釣竿,悠閒地做他喜歡做的事。後來,熱心又貼心的建慶,還幫忙做了一條魚,放在釣勾上,象徵魚兒上勾,滿載而歸的意義。最後,他們怕別人拿錯,還特地篆刻了爸爸的名字,表示是他的專屬釣竿,當他們把成品拿給我時,我感動得無法言語,心裡眼裡盡是感恩與感謝。雖然這把釣竿最後在燃燒中,變成灰燼,但我相信在天上的爸爸應該拿到了,而且正快樂地在他喜歡的角落裡繼續當他的垂釣神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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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羅美麗

詩/圖 猴子貓我喜歡躲起來的感覺 喜歡讓世界上所有人都找不到的時候 瞬間位移 錯位「我不認識你!」 他說這話時有點熟悉 「是的 說實話 我也不認識你!」後來我一直回去那蟲洞 找我的愛人 ──啊終於有種流浪狗的感覺 為什麼把我留在這裡 隔壁鄰居家的花園有番茄詐騙集團當前 小心翼翼面對「您貴姓呀!」 老派,聽,和我一樣正在簷下避雨 「我姓羅 羅美麗 叫我美麗就行了!」忽明忽滅,遠遠地一朵白雲飄過 刺穿寂靜的街道 天地炸開了一條縫 番茄裂果被迫塞進一個人它就擊中在我們之間最弱的一環 果蒂深處 黑暗的甬道中 看不見光憑著熟悉的感覺找你 庭園,曼陀羅,西方人誤以為有劇毒 越翻越有趣的訊息 ──我也很順便的就坐了進去「番茄美麗」 瞬間的時光裡 春暖花開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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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當我感動的時候

文/里仁 插圖/國泰很多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會因為一時的感動,而做出奇妙的事情。事過境遷,才發現是藉此紓發許多藏在內心深處未曾發作的隱忍情緒。那些感動有時是來自電影中某個情節、某人的一句話或一個表情、甚或是無以名狀的某個場景。我曾經蹲在院子裡看著兩隻小小的土蛙跳來跳去,陽光直曬,夏風熱吹,我依然欣然有味的觀看著他們在一片對他們而言的廣大土地中奔走。我也曾經在花園裡對著無數朵玫瑰花發出讚嘆的音聲,實在太美麗了。諸如此類無以名狀的他感動,進入我的情感的國土,踏入我知覺的田地,在每一個獨一無二的瞬間,外在的我與內在的我相遇,那時刻,我真的覺得是永恆。細細的思量,過去長久以來,當我感動的時候,會做什麼是呢? 當我感動的時候,我會坐在桌前,打開電腦,讓指尖在鍵盤間飛舞,疾疾按下每一個字母或是符號,只為了留住那稍縱即逝的心情與感受。不行,要快點,再快點,它快要走了。快點快點,抓住它的衣角,叫喚它,讓它轉過身來,那怕只有一分,甚或一秒,只要讓我看看它的臉。唯恐趕不上越來越模糊的記憶,手指動作不自覺的飛奔。單個文字接連成句子,句子成為段落,段落成為一篇文字。寫罷,整個人深吐大氣跌坐椅上。 當我感動的時候,我的喉嚨會突然發出聲響,那種聲音很少聽過,剛開始是在喉嚨裡輕輕震盪,像是有個石頭投入井底深處的水,激起細細的漣漪。隨著水痕擴散,漣漪逐漸加大,加大,直到所有的漣漪融成一片,互相碰撞,成為小小的海洋,低潮來,高潮去,潮來潮往,波浪喧囂,震破天際。聲音從我喉嚨出來時,剛開始我有點吃驚它的連續音,接著低音牽著高音,慢慢從五線譜走出來,譜成一首首高昂低吟的迴旋曲。 當我感動的時候,我的雙腳會輕快的擺動。往左兩部,往右兩部,中間點一點,兩手伸展如大鵬展翅,繞好幾個大圈圈。右點左踏,旋轉,旋轉,旋轉。左點又踏,旋轉,旋轉,旋轉。頭昏目眩也不理,就是要跳舞跳到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心臟咚咚咚跳動,像是要把自己從地球給甩出去,成為宇宙無量無數星星中的一個,發出無與倫比的超級光速,到達已知與未知的空間,照亮永恆。 當我感動的時候,我會取一個水瓶裝水,水彩筆大中小各一枝,三十二個顏色躺在水彩盒裡。先沾潤筆刷,在紙巾上輕輕划過,泯去過多的水分。紙張已鋪陳,有時是宣紙,有時是圖紙,更多時是隨水捻來的電腦列印紙。沒有底稿與素描,先用大筆在已擠上顏料的調色板上沾染色彩,在紙上盡情揮灑,繼而中小筆疊層其上,顯現出說不出何種顏色的彩色化。是寫意,是水墨,更是抽象。它是我,我是它。 當我感動的時候,理智與思想離我遠去,時間停止,空間凝結,有一種無分別的意識狀態從遠方如雲攏霧般直撲而來。我的身邊瀰漫了太陽的溫度、月亮的柔和、湖水瀲灩的波光與森林的新鮮氣息。處在一個絕對善良與幸福的懷抱裡,我瞳孔放大,嘴角上揚,放肆的呵呵呵笑著,那時候像個天真無邪的孩子,坐在一堆玩具中遊戲,每一個都是無比真愛的玩伴,一起享受彼此從束縛中解脫出來的笑容。 當我感動的時候,淚水總是攜家帶眷登門拜訪,不預發電郵與簡訊,不在群族裡按示三言兩語。偏偏不速之客最讓人束手無策,凌亂無章的家室來不及整頓,冰箱與廚房料理不出待客的佳餚。接待突如其來的客人,只好盡其所能呈上。一滴水,接納。兩行水,也行。本以為只要壓喉噤聲,也能無人知曉。怎奈來客氣勢磅礡,聲勢浩大,當發現湖水決堤,海嘯捲天時,水壩已難抵擋。浩浩淚水如灌而下,水滴與大海已分不出你我。 當我感動的時候,天地擋住所有的聲囂與吵雜,為我敞開一私密個空間,唯有靜謐的摯友方可進入。在這一個專屬於我的神聖時間裡,我看見綠葉經脈散發出來的水氣飄浮空中,我聽見樹間叢林鳥巢啾啾乳哺聲,我聞到泡泡糖甜蜜的氣味。吸氣,呼氣,身體放鬆。天地再為我打開一扇門,門裡走出無量個我,各個既熟識且陌生。我們圍個圈圈逐一話家常,我感受到豐富的擁有與滿足。我將語言還給聲音,沉默的領受豐潤的擁有。 原來當我感動時候,我寫作,我唱歌,我跳舞,我傻笑,我哭泣,我沉默。我會做這些種種事。這個抽絲剝繭有趣且意外。一個人的情緒之多樣超乎想像,或許也必須有這些讓人感動的刺激,才能認識到自己真實的感受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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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心底的城

自然史博物館速寫文/圖 余致毅入秋的倫敦天氣更冷了,也連續幾日陰陰鬱鬱。經過倫敦暴動後,再次踏在英倫土地,彷彿一切回到剛入英國的情景,十分平靜正常,那些蠢蠢欲動在每個社會結構下的念頭並非我們短暫停留的旅人可以預測。天空灰濛濛一片,步行到附近位在寧靜巷道中的大英博物館避雨,就如所有的著名景點一樣,免費的大英博物館也湧入了來自世界各地朝聖的民眾,豐富的收藏包括各大古文明的遺跡,超過一百個展廳無法短時間看盡。大英博物館前庭的網狀天棚讓人眼前為之一亮,挑高的大廳,綿延不絕的展廳,千奇百怪的稀有珍藏,展現了歷史的痕跡與文化的傳承。宛若浮蟲飄蕩在無垠的歷史與相互牽連的文化土地上,在多日踱步於大英博物館中感受那些真實與虛假。倫敦擁有超過二百多個展覽館,位在南肯辛頓區的展覽路上就有三個重量級的博物館。一進自然史博物館的中央大廳便被高大的梁龍骨骼驚艷,坐在梯間的達爾文塑像凝視著穿流不息的人群。光在最受歡迎的恐龍演進區就十分感受到參觀的樂趣,裡面豐富的各類骨骼、模型、化石標本、模型圖解令人嘆為觀止,處處是驚喜,絕無冷場閒置角落。看著參觀的大人和小孩們全都趣味盎然的體驗摸東摸西,仔細看說明介紹,不時被轉動脖子發出怒吼的各類恐龍模型驚嚇。展場的豐富多樣除了令人讚嘆也令人稱羨,英國的小孩子擁有了得天獨厚的學習環境與資源。另外原尺寸大小的海洋哺乳類模型更令人驚訝,一群由藍鯨帶領的鯨豚及海洋生物在寬闊的展場空中展翅飛翔。從宇宙的星系到人體的腦細胞,從遠古的恐龍化石到現代的生物,在短時間的參觀就領略到生命的奧秘與蓬勃發展。在繁華擁擠的萊斯特廣場,聚集了將近四十家戲院,四週全是倫敦的紀念品專賣店與販賣音樂劇的售票亭,悲慘世界的巨型海報貼在建築物的外牆上,街上人潮川流不息。附近的中國城寫滿了簡體中文字的招牌廣告,菜單租屋招人剪髮折扣,中國式的傳統牌樓大紅燈籠高掛,巷頭街尾換上了東方面孔,餐廳換上了炒麵獅子頭鮑魚粥,商店換上了醬油豆腐乳醬瓜和逢節趕時的月餅蛋黃酥。在倫敦的土地上有著一座熱鬧滾滾的中國城感覺十分奇異,大家操著各省鄉音偶爾換上英文服務客人,這些遠從中國大陸而來的異鄉人,為何而來為何而去,落居此地搏鬥生存,想起華人的命運有些感慨。世界各地究竟哪個地方沒有中國餐館呢?究竟哪裡沒有中國人的蹤影呢?一個人漫步在倫敦街頭,耽溺美麗的建築與氛圍,秋冬天色暗得快,走在柯芬園廣場附近巷道,偶爾與那些喜歡站在門口喝酒的上班族擦身而過;在地鐵裡與打扮入時的美女、筆挺的型男、嘻鬧的迷你短裙辣妹們或是沉睡的老人比鄰而坐,觀看那些也許人生就此一眼的陌生人,細聽那些只屬於此地只屬於倫敦的獨特聲響;偶爾日落得快,夕陽鑲在海德公園的樹梢或攝政公園的玫瑰叢花瓣上;偶爾抬頭見到明月,在前往維多利亞車站的途中或在令人迷失的倫敦街頭;突然的大雨後,坐在公車亭抬頭便見的一道彩虹在繁忙的倫敦若隱若現。你望見的美麗繁榮你望見的匆忙急促你望見的綠意與灰暗,有許多人負笈他鄉寄居異地求生存,有些人揮別鎮日的陰霾與不定的天氣遠走高飛,我在異鄉踱步無盡的思想,若是靈魂與肉體能此身此刻共在此地,只認真活在當下,我就在我所踏的每一塊土地上呼吸存在,不憂不慮地只為這一刻而活,也許就能活得更輕快,更順利的向前推移腳步吧。當我坐在史派特市集畫圖,陽光灑進市集裡的木頭桌椅上,維多利亞式的市場建築,外圍紅磚建築有許多個性化的店面,像是大型工廠的古老天棚裡有許多獨立創作者藝術家的小攤子,各樣的手工飾品服飾創意小物件畫作都吸引不同的族群駐足品味,可以在不同的攤子店家前挖寶,欣賞別人的創作想法與結晶。不一會兒,原本空蕩的桌椅已坐滿了吃漢堡三明治中國炒麵的英國上班族。附近的紅磚巷是孟加拉移民區的大本營,路牌均以英文和孟加拉語書寫,有許多印度或南亞混血的臉孔與你錯身而過。而當你走進假日的波多貝羅市集(Portobello Market),這條被彩色可愛房子包圍的小街道,早已被慕名而來的觀光客擠得水洩不通,你只能被人潮推擠著向前進,綿長的市集聚集了兩千多個小攤位,各種骨董舊錢幣銀器燭台珠寶首飾家具鐘表,北上接著蔬果市集,色彩鮮艷的蔬果香氣誘人的海鮮燉飯及小吃攤,還有各式各樣的服飾配件帽子攤位,若是逛到盡頭得花上幾小時,難怪這條巷道總是不斷湧入一臉期待的遊人,離開時都大包小包一臉滿足的回家。萊斯特廣場街景萬種風情的倫敦,讓人著迷它的古典與現代,它的時尚與傳統,它的陰鬱與孤獨。從倫敦開始,也將從倫敦結束。我的腳步能行走多遠,我能背負多少喜悲,我的故事會添上什麼樣的情節,會有什麼樣的結局,有誰在我的回憶裡悄聲吶喊,倫敦在我心底種下一座城,而我在混沌不清的迷霧中摸索出口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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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老黃槿花樹

文∕攝影 梅子唐朝詩人楊炯在〈送楊處士反初卜居曲江〉詩中寫道:「雁門歸去遠,垂老脫袈裟。蕭寺休為客,曹溪便寄家。綠琪千歲樹,黃槿四時花。別怨應無限,門前桂水斜。」其中「黃槿四時花」,卻也說明了它一年四季花期的生態,可是以夏季時的花期最繁盛。附近公園的小樹林裡,就殘留著一個黃槿花樹小群落,約有八株。它們為何在公園成立時被留下來,原因不明,想來也許是「黃槿四時花」的花期生態被看上了,也或許是它們都很老了,老得可以提供遮陽乘涼了,因此,這公園裡黃槿花樹下的石椅數量最多。附近的松鼠,有時會跑到這些樹上流竄,或睡著午覺。這些老黃槿花樹寄生長滿細細小葉的抱樹蕨。黃槿花樹樹幹已失去大部分抗拒雨水和溼氣的表層,因此,葉片厚實,耐旱性強的抱樹蕨,將變彎變皺變腐朽的樹榦變成攀爬附身的宿主,繼續提供最後的養分。但在我看來,它們可能互謀其利,抱樹蕨在老黃槿花樹上最脆弱的地方,提供一種護身的保護作用,以證明老黃槿花樹老雖老了,卻還有最後的殘餘利用價值;而抱樹蕨在擁抱老黃槿花樹時,除了讓自己取得容身之地外,也讓皺紋深刻的老黃槿花樹表面上維持著一些抱樹蕨的觀賞綠意。這些上了年紀的老態龍鍾黃槿花樹,老得嚴重彎腰駝背。不過,它們都在這些年來的幾次颱風裡倖存下來了,好像還捨不得離開似的,堅守在原地,抱樹蕨陪伴著它們,我和松鼠偶爾過來探看它們。它們是這公園裡少數被留下來,還花開喜人的樹種之一。鮮黃色的槿花花朵,在一朝開放後,黃昏落了一地,也似在證明這些老黃槿花樹在晚年,尚有一息尚存的燦爛和價值。人們偶爾會坐在老黃槿樹下的木條椅上,或者發呆,或者聊天,或者沉思,或者累了打盹一個下午,它就這樣默默陪著,在這樣的一個寬大陰涼的樹陰下,再熱烈炙燙的陽光都會被既厚且大的葉片層層阻擋。我在想,如果這公園裡少了這些平凡的老黃槿花樹小群體,還有抱樹蕨和松鼠青睞嗎?其中有幾株的確是太老了,老到已經無法直起腰,需要用高高木椅的支撐物去牢牢支撐它,正因為如此,孩子才能用短短的手臂撫摸到它彎曲的樹榦,把小小的身軀騰空吊掛在它的樹幹上,將歡笑吊掛起來,又散落在天空和地上。它們和其他別的較年輕的黃槿樹一樣,開出寬厚的葉子和大又黃豔豔的花朵。在這公園裡,這幾株老態龍鍾的黃槿花樹,也許年歲與附近的河流或廢棄碼頭歷史一樣久遠了,那時,或許還有更多的同伴陪盼在它們身邊,那時它們或許還能聽到從河岸碼頭那邊傳來的熱鬧人船吵雜聲。不過,這一切都過去了,留下來的一些黃槿花樹也老了。老黃槿花樹真的老了,不知道這一生還有沒遺憾。但或許,現在它最需要的是好好坐下來,可以好好歇息,在最後的「黃槿四時花」的餘暉歲月裡,好好回味一下逝去的崢嶸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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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文薈〉詩路三疊

陳謙退伍後第一件工作於前衛出版社1992年。文、圖/陳謙回首數十年寫詩和生命的歷程,兩者有著深深的連結,細細尋思,以下三個階段的故事就是詩與生命關連的節點。 一、文不成又如何? 寧鳴而死,不默而生。這句錄自胡適大師的格言,被我寫成龍飛鳳舞的書法字,曾在我國中近二年的時間裡被我用雙面膠張貼、高掛在我的房間。剛開始是國文老師刻意捉弄我,想說作為衛生股長的我,怎會把黑板字寫得那樣支離破碎,在徵求全班意願不果後,指派每日義務在黑板寫下同學姓名座號作為當日值日生的幹部的我,前去參加全校性國語文競賽。這也不是我這一次參加,第一次是國一上學期,參加的不是書法是演講,開講前十分鐘抽到一個平均三位就同時會抽到的題目「永懷領袖」,當初是領袖的兒子當總統,這個題目看來極好發揮,但我卻只有領袖小時候看著魚兒逆流而上砥礪人們發奮向上那個故事的印象。 上台排序在第三,沒想到前面兩位別班同學都搶了我要講的故事,不得已,我又突然想到領袖不是有砍倒櫻桃樹還因為誠實被誇讚,我為自己的機靈暗自竊喜,當四分鐘時間一到,鈴聲一響我覺得我該做一個漂亮的結尾,於是在台上補充: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誠實是領袖帶給我們最好的啟示。我們要光復大陸,收復國土。 年代模糊的國小同樂會陳謙就十分尚武。哈哈,結尾另拓一筆,自己也在結尾不自覺的雙手握拳自帶動作。心底都驕傲了起來,想說一定會得到老師的讚揚。走下台前我的國文老師也是今天的評審之一,冷冷地瞄向我淡淡且小聲說了一句:「你說的是華盛頓,不是蔣公。」…… 莫渝認為陳謙有小敘事詩的風格。/莊紫蓉提供書法寫的龍飛鳳舞的我,平時也討厭自己寫的字,所幸今天的字帖不是冗長的七言古詩,只是一句簡單的格言「寧鳴而死,不默而生」。記得我是第一位走出書法教室的,我的國文老師又是評審之一,看到趕忙交卷的我,忍不住輕輕搖了搖頭,當我步出教室也彷彿聽到誰聲輕聲的嘆息? 週記發回來的哪天,我的字帖也被主辦單位交還給老師,老師默默叫喚我的名字領回,沒有一句鼓勵從他嘴上說出,有感而發的國文老師,同時也是我們班導的陳老師竟詩興大發,週記上寫下至今仍叫我疑惑的字句: 文成文成哉,不不文不成,文不成又如何? 到底何意?五十年後的今天我依然費解。  二、土星環樣貌的文成出版社!  看來國中老師失望透頂,但其實我國小的表現現在來看還是極具天賦的。 自己的第一次演講早在小學二年級,當時我就讀新莊的國泰國小,期末同樂會導師在台上不知為何指名我上台演說,我不知那來的勇氣就毫不猶疑真的站上了台,雖然腦筋空白,但還是莫名其妙說了跟「動物大冒險」有關的虛構情節,這可能是我愛說故事的開端。上了台將想像力開啟,還真會說出自己都料想不到的情境與話語。 而我的想像力更發揮在自製漫畫上面,第一本自製漫畫出現在我國小三年級,當初我自行模仿市面流通的漫畫書,認為要有出版社掛名,便成立了「文成出版社」,記得還畫了一個土星環的星球作為logo,當時崇拜截拳道李大山(忘記是否真有這號人物抑或我自創?)便虛擬他來打擊犯罪耀武揚威,不巧當時在我住的迴龍真發生了警匪槍擊案,我的第一部連環漫畫《迴龍刑警戰》於是誕生。 一本空白的數學本被我在書封上用美術字體寫上書名,封底標示「文成出版社」及出租價格,我開始我的出版社生意,從剛開始的免費試閱到後來一本多少錢租出去忘掉了,因為市場出現需求我也就這樣廢寢忘食的拚命趕工,在課堂上老坐最後一排的我有著自己的造夢工廠,很快的畫了一大箱,本本有各自的主題,連別班同學也聞風前來租閱了。有一次上課被一位美術老師發現,非但沒責罰我還直誇我畫的有趣,但請我對話框的字要寫端正,也別在她的課堂上畫自己的畫。記得老師是美術科班畢業的,所以從小學我就有當漫畫家,上大學美術科系的夢想。 現在的我服務於國小師資培育的搖籃學校,當不成漫畫家後來也沒考上大學美術系,但很幸運的能在文字裡特別是詩裡說著故事,也樂於閱讀學生故事分享我的想法。詩人莫渝認為我的詩作特別有「小敘事詩」的風格,其實我也很樂意將故事透過詩行進行傳遞。 現在會寫詩,都拜國中小這些國語文演練的過程,演講練習我故事的結構組織,就算是書法都能令我勇於表現龍飛鳳舞孤芳自賞技法的自信。而那畫得不算細緻的漫畫則是我故事練習的最好材料。 1990服義務役於空軍儀隊駐防忠烈祠。三、儀隊的文青生活 人們常說當兵的時間容易浪費青春,對當時沒有考上大學的我,卻在部隊充分作足了文青的體會。操課休息之餘我總往中山室一呆,讀遍書架上大大小小「國防部總政治作戰部」印行的「軍中版 非賣品」圖書。生吞活剝一些情結意象故事與衝突,中午飯後休息時間,我常用一杯摩卡即溶咖啡,用近一小時的時間設法讓自己寫一首詩。 當兵的最後一年,有一天輔導長很緊張地找我面談,說有訊息通報他我在部隊外連得二項文學大獎,問我能不能也為隸屬國訪部報紙的青年日報「建國100年」文學徵文寫篇東西投稿。因為我拿到一個看似「黨外」的吳濁流新詩首獎,長官暗示我藉此機會洗白,好在後來也在新詩類獲第二名,平安在講究忠誠的空軍儀隊退伍。 之後用文學獎的獎金買一台九十西西的二行程機車上班,因為學歷不足本來要應徵文字編輯的我變身成為業務,第一本詩集便在上班的出版社用剩餘的文學獎金自費出版。 1992出版處女詩集〈山雨欲來〉。詩集內容主要都在軍中的午休時間完成,當寢室同梯呼呼大睡的同時,我正用筆書寫我的文學夢。因應兵源充足提前半年退伍,二年半的時間寫出滿滿三本筆記本的詩稿,再從約略二百首詩作中選出五十首出版首部詩集《山雨欲來》,感恩陳千武老師幫我寫序,他說: 陳謙抱持本土愛的情懷以詩做矛與盾,挺胸不隱身,直向現實的醜惡勇敢挑戰……陳謙的詩是知性與主情的組合。做一個臺灣詩人持有特殊環境的歷史性感覺,以知性支撐詩的發想,十分寫實地採取象徵或現代主義的手法,表現現實生活的內省,具有切實的感受,令人共鳴。 際此,我的文學列車因為一本詩集的出版正式啟動了。《山雨欲來》帶給我文學上的自信與追求,雖然寫詩無法成為職業,但可以是專業,寫詩的文字訓練與藝術鑑賞能力也同時讓我在往後的職場上像插上一對想像的羽翅,文字能力的營造上皆可游刃有餘。 詩成為我的宗教,若我是風中已然吹折的大樹,詩就會給我力量,在生活逆境中再度向上抽長,向上茁壯。陳謙/簡介陳謙,本名陳文成,佛光大學文學博士,曾任電視編劇、出版集團總編輯,現任台北教育大學語創系助理教授。1986年開始創作,80年代曾參與「新陸詩社」,90年代參與《笠》詩社(1992-2005)及耕莘青年寫作會(1992-迄今)。著有詩選集《島與島飛翔》等七種,散文集《滿街是寂寞的朋友》等三種,論文集《台灣現代詩的政治書寫》等四種,短篇小說集《燃燒的蝴蝶》等。作品曾獲吳濁流新詩正獎、台灣文學獎、台北文學獎、磺溪文學獎等多種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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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掠

詩/曾湘綾 攝影/王俊智飛進青石般冰涼的長巷,掠過索然無味的人間 敞開了視野夢裡身影也悄然靜謐的浮現 陽光輕靈如水能否照見更深的寂寞,更遠的他鄉 窗前的紫蘇和天使花在季節的縫隙,交錯萎落又盛開 彷彿記憶永遠不會消亡,不會老去承載著生命的氣息 哀傷緩緩墜落薄如蟬翼,彷彿孤獨是一小片天空 輕咬深秋落日的美麗,晾曬萬物以及漸次甦醒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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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窗

 文/攝影 蔡碧航夏天的飛鳥來到我窗前唱歌,又飛走了。 泰戈爾的詩句。夏天、飛鳥、窗,多麼美好的圖畫!我也有這樣一扇窗,每天早晨小鳥兒來到窗前唱著歌喚醒我。更有一扇窗,住在我心底,無聊、煩憂,情緒低盪到谷底時,我便會想起那一扇窗,它在遠方。 有一年,我去了紐西蘭南方的福克斯小鎮,為的是看冰川。經營冰川直升機的公司旁邊是一間木造小屋,遠遠的我被一扇窗吸引了,走近時發現是經營早午餐的咖啡屋,空氣裡飄散著誘人的麵包香咖啡香,一群旅人在內吃著大盤豐盛的午餐,麵包、薯條、烤排、太陽蛋、蘿蔓葉蕃茄片……食物看來十分豐美,我決定冰川行程結束後一定要進去喝杯咖啡。等我從冰川下來時,小店已快打烊關門,匆匆買了一杯咖啡帶走。向晚時分,窗上玻璃映射著晚霞雲彩,有一種瑰奇艷絕的美。小窗原本無奇。 藍色的窗框用了三種深淺,深的灰藍、淺的薰衣草藍和天空藍,鋪陳了一種簡約卻不輕省的慎重,對於美感的堅持一點不敷衍。 旅行途中,見慣形形色色的窗,吸人眼球的大都精雕細琢各有巧思,或以形取勝,或妝點得花團錦簇萬紫千紅,相形之下就更顯得這一扇窗的素樸無華。九月,是紐西蘭南島的春天,萬物孳生百花爭妍,色澤嬌艷多麗。一束蔓生的花莖順牆攀上了窗框,白色的花朵朵燦開,把藍窗妝點得詩意盎然,不媚不俗十分出塵。詩云「窗裡人看窗外花」,而我這窗外人,卻怔怔的望著這窗,望著窗裡的人。想起遠在西雅圖的E說過,她在餐廳見一女侍的兩臂內側各鑴了方塊字,一曰「輕放你手」一曰「在我窗前」,她問這異國女孩懂得中文字的意思嗎?她說懂的,也會唸,是很美的詩句。在這窗前,我也想輕放我手。窗裡茱麗葉,窗外羅密歐,以夢和想像鋪演的故事最是美麗。 很奇怪的是福克斯小鎮和冰川都沒留下多少印象,那一扇窗卻一直在記憶裡典藏,偶而上網去找,知道咖啡屋如常經營就覺得很安心。前些時再去尋,卻發現咖啡屋已停業多時,未知是受疫情影響,或是這幾年冰川消融太快禁止攀爬流失了遊客?屋外的木桌椅都斑駁了,幸好美麗的窗還在,希望它還有恢復營業的一天。 我把那扇窗的照片放上電腦螢幕當桌布,常常痴望著它,遐想自己就坐在靠窗的小桌喝咖啡。沈思,或等人。有時對著螢幕上的窗,我讀泰戈爾,夏天時飛走的小鳥兒又回來了,在花朵間快樂的歡唱著。讀蘇東坡,想他的黃州惠州儋州,風風雨雨流離人生。讀李商隱,巴山夜雨淅淅瀝瀝,窗前燭花忽明又忽暗。讀袁枚。雪下了一夜,月光盈盈浸透了窗紗。 我把燈熄了。窗內一室幽微、寧靜、淡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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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歌裡人生

文/平郁 插圖/國泰 女孩的記憶裡,總是飄揚著歌聲。她躺在榻榻米的大通鋪上,跟著收音機裡歌星的低沈嗓音,唱得忘我。「情人,情人,你怎能夠忘記那,午夜醉人的歌聲。情人,情人,你怎能夠忘記那,午夜醉人的香吻。」 那年女孩才五歲,什麼是情人,什麼是醉人的香吻,她都沒興趣知道。她只知道歌好聽,唱歌舒服,只知道媽媽聽了會眉開眼笑。女孩識字了,時常坐在樓梯轉角,靠著牆壁小窗的一方天光,手裡捧著那本翻爛的歌本,天昏地暗的唱。「妳這姑娘說大不大妳說小不算小,勸妳乖乖別學胡鬧,不要像頭小野貓,小心謹慎莫亂跑。」好記的歌詞,容易上口的曲調,像烙印一般深嵌在腦海。獨生女的她常常感到孤獨,還好有歌聲伴隨她走過童年,日復一日。童年結束了,女孩上了國中,開始接觸英文。大學畢業的哥哥拿回家一個破唱盤,一大落的舊唱片。她像海綿碰到水,把裡面的歌全吸了進去。她現在知道情人是什麼,知道醉人的香吻是什麼意思,還知道英文怎麼說。她沒有驕傲,只有喜悅,喜悅於知道關於世界更多的東西。她記得幼時唱歌只覺得歌曲好聽,唱歌舒服,那感覺至今沒變,只不過現在情緒與歌詞比較協調了,不再笑著唱悲歌。她開始琢磨歌裡的感情,夜來常伴著自己的歌聲入眠。但孤獨並沒有走遠。那時候流行的是〈寂寞的十七歲〉。 女孩長大了,是個清純的大學生。校園民歌正流行,歌手清亮的聲音,歌詞中單純的愛戀,是她宣洩情感的最佳出口。女孩真的戀愛了,常常踩著輕快的步伐,哼著歌等候他。世界多麼輕揚,藍天好似永遠清亮。天空畢竟有黯淡的時候。女孩失戀了,無意間聽到一首好悲哀的歌,淚水和歌聲相應和,竟夜難以止息。昏昏沈沈睡去,隔天醒來,她發現天空怎麼還是又清又亮。那個令她傷心的男孩已經被淚水沖走了,之後當她再度聽到那首歌,用的是掏空的心情。女孩遇到另一個男孩,發現他也愛唱歌。兩人在星空下唱和,在彼此眼裡找到了自己。女孩披上白紗,決定和他唱和一輩子。 幸福是一池沒有波瀾的靜水,底下堆積著柴米油鹽的沈重。她慢慢發現他不再唱歌,她也是,甚至不再聽歌,因為生活是那樣的忙,容不下攪動情緒的東西。如此這般,歌只在記憶裡的霎那間偶爾飄過,現實裡只剩下無聲的旋律。直到有一天,她聽到一首歌,熟悉的旋律如箭一般射入心底,她恍如夢醒,積壓的感情隨著感動,排山倒海而來。她為自己慶幸,還沒有失去感動的本能,她還保有一顆柔軟易感的心。只是,聽歌的心情終究被歲月沖淡了,以往歌詞裡的愛恨情愁,已經和她漸行漸遠。她開始改唱兒歌,最淺近的字,最朗朗上口的曲。她現在什麼艱澀的歌詞都懂了,可是她現在最愛唱的,是女兒一聽就眉開眼笑的兒歌。好簡單的歌,好簡單的旋律,卻是最純淨,最沒有負擔的感情。 女兒長大了,離家了,當初那個也愛唱歌的男孩已經兩鬢斑白。日子越過越簡單,簡單到兩人一時興起就出去走走。在車裡,收音機裡傳來熟悉的歌,她和他對看一眼,會心一笑,開口一起唱和起來。 在那些歌裡,她悟出了幸福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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