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婉轉相隨

鴿子的叫聲於我是一種懷舊,每次聽見,總使我瞬間回到當年洛杉磯的清晨和黃昏。洛杉磯的黃昏 蔡莉莉 速寫 25x25公分 2017文/圖 蔡莉莉雨天,車行中山南路,經中正紀念堂,從模糊的雨窗望出去,牌樓上自由廣場四個大字,筆畫缺角,充滿毛邊,顯得斑駁而破損,疑心難道因疫情無遊客而失修?等紅燈時,再次確認,方知那多出來的撇捺是鴿子的畫蛇添足。廣場上的鴿群,全數飛到牌樓下躲雨,把門楣站成鳥踏,層層排站。整座白色牌樓成了臨時停鴿場,遠看就像一張佈滿老人斑的臉。廣場的鴿子不怕人,住家附近的鴿子也喜歡親近人類的居所,慣常把陽台當作牠們的歇腳亭,無聲無息地輪番佇足。牠們站定之後,喜歡朝向假裝沒在看你的地方,其實敏覺的鴿子正以一邊一側的單眼,一動也不動地盯著你。臨走,還不忘慷慨留下鴿糞當作伴手禮,告訴你今日已打卡下班。彷彿宣示此處是我輩鴿族上班的地盤,朝九晚五,明天再見。在天還濛濛亮時,我便聽見窗外的鴿子咕咕咕的報時,三連音咕久了,還會換節拍,換音高,不可不謂敬業。我喜歡研究鳥語,鴿子的叫聲於我是一種懷舊,每次聽見,總使我瞬間回到當年洛杉磯的清晨和黃昏。那咕咕咕的叫聲,像中音直笛,從容沉穩,是一種安定的基調,遊子的鄉愁因這熟悉的音節而得到撫慰,我幾乎錯覺自己不是身在異國,而是跑回童年躺在外公家的榻榻米上。外公在後院柴房屋頂搭了一座小鴿舍,他養粉鳥,不為競翔也不為通信。鴿舍旁有棵土芭樂樹,隨手一摘,便是香甜的水果下午茶。半圓形的木籬笆爬滿了絲瓜,絲瓜藤下終日走著一隻隻無所事事的雞,牠們最大的功能是下蛋,順便沿路幫菜圃施肥。後院的這些那些,最後全進了我們的胃,每當冬令進補,鴿子就成了餐桌上最華麗的主場。家住十樓,鴿子依然殷勤晨昏定省,連中午也很認真,好像守著什麼,睜著發亮的眼,「咕咕咕」,「咕咕咕」,使我想賴床亦不可得。那以為消失卻又一再重複的咕咕聲,聽久了,有一種緊張,就像打不到的蚊子,餘音猶在。逐漸能體會,為什麼朋友會為了擺脫鴿子morning call的糾纏而搬家。日光從紗簾透進來,看見鴿子站在窗台,我倏地拉開窗簾,牠機警地慌亂拍翅飛走。這時,一個記憶裡的畫面突然浮現腦海。那是一個光燦的下午,我下樓出門。電梯門一開,大廳傳來鳥類噗噗的振翅聲,牆沿一隻鴿子,正以一種貴妃醉酒的步態行進。印象中,鴿子是縮小版的孔雀,總是無比自信地昂首挺胸,就像芭蕾舞者不停頷首謝幕的姿態。只見牠一振翅,約莫飛一公尺高,旋即撞到擦得極亮的落地窗,好大一聲「砰」,掉下來,暈了三秒不動。飛起來,又撞到另一面落地窗,倒在沙發旁,不動。以為死了,三秒後又站起,奮力一躍,又撞。幾次之後,歪歪斜斜地找到門,撲翅飛走了。那一種飛有很大的意志,不明白,但不放棄。那不斷想竄飛而失敗的振動,很痛,很孤單,也很堅持。鴿子除了規律和固著之外,還具有強烈的歸巢性,於陌生之處無法安心棲息,十分戀家,時刻都想返回自己的故鄉。即使放飛千里之外,依然竭力返歸,中途亦不多做逗留。這真像我,若非鴿子吃素,我差點懷疑自己是鴿子投的胎。在美國讀西洋美術史時,我的碩士論文是關於美索不達米亞圓筒印章(cylinder seal)的研究,把考古團隊剛出土的圓筒印章滾印出來,將動物植物人物的各種細節,加以編碼並分析演變。鴿子早在西元前三千年兩河流域的伊拉克,就已經是人類的地球小伙伴了,人類養鴿的歷史已經有五千年。窗外,一隻鴿子正躡手躡腳地沿著花盆移動,彷彿專注練習著走台步。幾千年來,鴿子永遠都是親近人的,在每一個朝代每一個國家每一個居所,日日相隨。望著牠,耳際自動響起那一聲規律的「咕咕咕」,周夢蝶的〈九宮鳥的早晨〉也就一下子跳出來了: 那邊四樓的陽台上剛起床的三隻灰鴿子參差其羽,向樓外飛了一程子又飛回;輕輕落在橘紅色的欄杆上就這樣:你貼貼我,我推推你或者,不經意的剝啄一片萬年青或鐵線蓮的葉子 ……世界就全在這裡了如此婉轉,如此嘹亮與真切當每天一大早九宮鳥一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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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笑臉狼的粗戀

文/鄧光華 插圖/國泰本狼這一生雖結識美/才女無數,但至今仍令我懷念不已的只有一位。因她在我生命中最困難的時候,幫助過我,而我可能在她生命中最痛苦的時刻,卻離開了她。 本狼初中唸市立松山中學夜間部。初三下開學後第一個星期六晚上,在學校三樓,意外涉入一件重大殺人流血事件,被學校當場退學。經家父大人四處奔波,好不容易才轉入私立延平中學附設補校夜間部,勉強從那兒鬼混畢業。初中畢業後本狼考遍全台北縣市各高中,才萬分僥倖由兩名後補名額身份,溜進縣立文山高中。在文中時,仍沒好好唸一天書,卻常逃課下山赴碧潭,練就一身划船絕技。高一結束時,本狼再度狗運當頭,受惠於政府的省辦高中,縣市辦初中的新德政,被發放到台北縣省立板橋中學。因不是憑正軌高中聯考進入板中,再加上貪玩好動不唸書,故頗受正統板中同班同學的輕視與排斥。開學後不久,就結交兩位同病相憐的班上好友。一位是丘XX,另一位是陳XX,此二人家境富裕,一副公子哥兒打扮。我則一窮二白,但武藝高強膽也大,遇麻煩事多由我扛。高二上,本班邀請了同校某一女生班全體去郊遊。那是在1968年10月下旬某一星期天。當天一大早,我與丘XX和陳XX走在隊伍最後,途中在山間一小廟,圍在一古井前,低頭往下打探時,忽然聽到身後傳來,清脆甜美之聲。我回頭一看,眼前站著二位年輕女子。其中一位身著純白色高領套頭毛衣,配著一條碧綠的長褲。修長勻稱的身材,一對水汪汪的大眼,吹彈可破的皮膚,一頭烏黑的秀髮,加上兩排整齊雪白的玉齒。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晴,世間竟有如此嬌美女子。我當場呆若木雞,只差口水沒有流出。待神志恢復清醒後,才知道她們是在問路。原來她們也是前來參加此次郊遊,但因有事晚到土城集合點,故一路從後急步追來。問明來由,她們就加入我三人行列。從談笑中得知其芳名為李XX,她的好友芳名為唐XX。我三人都被她美麗的外表,高雅的氣質,與愉悅的談吐所打動。事不宜遲,立即私下商討一番。當時丘XX正苦苦追求就讀淡水聖心女中大美女汪小姐,忍痛放棄,倖倖退出。我呢,在此之前,並未正式與陌生女子說過一句話。加上功課鳥鳥,口袋空空,對自己一無信心。面對如此絕色美女,更加自慚形穢,那有狗膽加以追求。所以當陳XX明示旨意,我本著好狗不擋路之心,雖心有不甘,也只能乖乖閃到一邊。一路上,陳XX使出渾身解數,以求博得美女歡心,我只能隨侍在側,口中無意義的哼著,當時正流行的西洋歌曲「Young Girl」 (Young girl! Get out of my mind...) 到了碧潭,陳XX堅持邀她划船,她似乎並非十分樂意,但好像又別無選擇,最後勉強上船。丘XX與她的好友同船,我則獨自一船充當護花使者,此時我正好拿出,在文中練就一身的划船特技,忽前忽後,四周環繞。我感覺自己如同一隻正懷春的孔雀,拼命在搖擺展現尾巴的羽毛。從此,陳XX展開一番轟轟烈烈的秋季愛情攻勢。但每次他邀李XX外出見面,她都說不願和男孩一人單獨約會,一定要有人做伴才行。因此我就成了熾手可熱的電澄泡。每次他倆約會,我就成固定護花使者。有時唐XX及丘XX與他女友,也加入行列。高二結束前,大伙約好再度於暑假期間,去外雙溪郊遊烤肉。但那時我已認真在考慮自己的前途,我想想,總不能這一生就如此玩下去,正好此時對門鄰居好友宗XX約我,去陪他大學聯考,我乃一口答應下來。但聯考第二天,正是我們約定郊遊的日子,我立刻向陳XX解釋抱歉,這次約會無法奉陪。雖他多方說服,我均不改心意。後來我才知道,此事他並沒有事先通知李XX。好友考場設在中山女高,當他入考場後,我就在考場外,一空教室前的小水溝邊看書,那天是我此生第一次,好好不停的唸了幾個小時的書本,也是我第一次開始體會到,讀書對自己前途的重要。第二天開始考第二門課後,我又照常坐在小水溝前,埋首專心唸書,這時突然有人踢我一腳。我抬頭一看,幾乎無法相信我所看到的──陳XX等一行五人正站在我面前。我驚訝的問說,你們不是正在外雙溪烤肉嗎?!陳XX倖倖然的說,大伙到台北車站集合後,才知道你不去,經多方討論後,決定全體放棄此行。我當時感到掃了眾人之興,無比歉意,待好友出考場,我取得其諒解,隨即陪大家去西門叮逛街略做補償。一路上我心中百感交集,同時對自己第一次有了一點信心。那個星期天,我們重新去了外雙溪郊遊烤肉。一路上李XX和我有說有笑,很明顯的不理會陳XX。到了目的地,我們架好營火準備大肆燒烤,我看見一潭清水,一時興起,脫了上衣,就跳入水中狗爬一番。那是我這一生中,最愉快的一次郊遊。高三開學後某一天清早,我陪陳XX邀李XX在學校附近見面,做最後一次努力談判。李XX和我們見面後,可是連話都不願和他多說。他只好無趣走開,剩下我倆談笑風生的走向學校。事隔數日,陳XX終於私下對我說:「小鄧,我已決定放棄追求李XX,她可能對你較有好感,從今天起你想追就追吧。」我那時心中已大約有數,但從他嘴中親口說出,仍感吃驚,我對他說:「XX,你放心。我這人從不愛不勞而獲,你追過的女子,送給我我也不會要的。」我後來才知,陳XX從頭開始就知對方心意,但他仍窮追不捨,到頭來也壞了我的美好良緣。高三上結束前三天,教官很高興找到一天賜良機,他在操場上碰到我,一見面就說我頭髮比校方規定稍長半寸,要記警告一次,因我已是待罪之身,一次小小的警告,就必須立即自動轉學,或遭勒令退學,唉!──眼見聯考在即,此一致命打擊,多年後回顧,才暸解它竟成為我一生,最大改變之開端。那時真走投無路,求告無門,但我正宗湖南人脾氣,從小個性愈挫愈勇,我立下宏願,要以實際正面行動,讓所有門縫看我之人,日後自覺狗眼羞愧。此時家父大人再度四處奔走,但住家方圓數十里內私立學校,竟無一肯收容我。我正打算放棄希望,以同等學歷報名大專聯招,家父卻十萬火急通知,私立強恕中學夜間部正招考插班生,只收一名。家父趕忙帶著我火速報名,應考當日赴考場一看,哇!──不下百餘名,全國各地英雄好漢齊聚一堂。我三度狗運亨通,此生頭一次高中狀元。我想想還有一缸子糗人,成績比我還爛,一時信心更加無厘頭地高度膨脹起來。那時是1970年2月中旬,距聯考不到五個月。我深切暸解自己從小學至今,幾乎沒有一天,真正在好好唸過書,如今面對的,將是一場極為堅苦的戰鬥。我和昔日所有狗肉玩樂朋友斷絕往來,白天去建華補習班上八堂課,下午五時一結束,即刻坐公車再趕往強恕中學。每天早晨七時出門,回到家已近晚間十一時。約開學一星期後,有天放學回家,看見破舊書桌上放了一封寫給我的信。信封上那熟悉的娟秀美麗字跡,讓我不敢相信這是事實。我迫不急待,但又小心翼翼的把信拆開,果然是李XX寫來的。她的文筆極端優美流暢,正如其人一般,充滿了青春活潑的氣息。信中大意是鼓勵我,叫我不要因退學之事灰心喪志,並詢問我近況,有無就學?是否下定決心,全力以赴拚聯考?我那時正感一人孤軍奮鬥,萬萬也沒有想到,在茫茫人海中,竟然有人在默默關心我。那封信帶給我無比的力量與勇氣。我捧讀再三,合擁而眠。從此我倆魚雁往來,直至聯考前,幾無一日間斷。四月下旬某一星期六晚間八時許,窗外正一直下著大雨,我聽到那熟悉的限時專送摩托車聲音,從巷口直入巷尾,在我家門口停下,我猜想定是她的來信,立即衝出門外,直接從郵差手中接過來信。信中一如往昔,充滿了鼓勵之言,並說她自己也在拚命努力用功,但總覺有所不足。在信結尾時她說道:「〔讓我們一起〕努力吧!不要因一念之差,又加上三百六十五天的痛苦。」我讀到那句話時,全身有如電擊,一方面是因如此優美且意義深長的話,竟出自一個高三女子口中,另方面是那時距聯考之日,只剩六十餘天,但感覺上每一天都渡日如年,時刻都「壓力山大,」惟恐名落孫山,讓父母親大人再度蒙羞,也讓自己在人前抬不起頭來。我把這句話一口氣看了四,五十遍,牢記在心。從此更廢寢忘食,日夜苦讀,幾近瘋狂程度,一路拚到聯考那天。考完第一門國文後,我就預知大學之道我已邁入。日後每一次面臨重大考試,我都會想起她那句名言,因我生性懶散,不想再經歷三百六十五天的痛苦,故都全力以赴。從此重大考試,都一帆風順,一戰成功!聯考後那週末大伙再度相聚,她私下問我考得怎樣?我回答說當有十成把握,她說她不是很有信心。不久後她就回南投家去。放榜之日,我很快就在中興大學外文系,找到自己名字,來回又看了幾遍,確定沒有同名同姓者,我開始瘋狂的找尋她的芳名,但遍尋不著,心中一時悲喜交集。 大一開學第二個月,某一星期五下午體育課,我正在操場上玩足球,忽然同班女生池大小姐神秘莫測地對我說,有人在找我。我到體育場進口處一看,原來是她。她穿著一件黑色的高領套頭毛衣,配著一條深黃色的長褲,臉上已失去往日的青春朝氣,反而神情有些憔悴,顯然可見聯考失利,帶給她的重大打擊。原來她同班好友從台北來,看她與我同校的大一男友。她從南投家中前來陪她好友,也借此機會來看看我。她好友我在板中時小有認識,長得非常端莊清秀,而她男友也長得人模人樣。她好友也不幸聯考失利,如今遠道而來探情郎,但站在男友面前,顯得十分低姿遷就,臉上看得出有些自卑,男友則一付趾高氣昂嘴臉,想當初他追這女子時,一定也頗為辛苦,如今賓主易位,讓我為她好友感慨難過。大伙聊了一下,他倆決定去台中市區吃飯逛街。李XX邀我同去,她好友也一直不停地為她說項,我那時雖也無對象,但腦海中反覆想起,我對老友陳XX說的那句話,我考慮良久,終於狠下心來拒絕了她的邀請。我看著她很傷心失望的轉身離去,心中充滿了矛盾與痛苦。我重返球場,已無心踢球,正想回心轉意,再回首,已看不到她的倩影。那是我這一生最後一次與她見面。 大一下開學第二個星期五下午,我正在操場上打籃球,一旁上體育課的一位女士走來問我:「你是不是鄧XX?」我大吃一驚,問她為什麼知道我是誰?原來她是李XX的姊姊,就讀同系夜間部三年級。她說她妹妹在家中,和她常提到我,所以一眼識出我來。我急忙問她妹妹近況,她沒有正面回答我,從此音信渺茫。我至今仍不知,在多如過江之鯽的眾多追逐者中,為何她卻對我情有獨鍾?!也許是這「男人不壞 女人不愛」之說,還真有兩分歪理?!在今世態炎涼的社會,人性之險惡,加上族群對立、宗教仇恨、戰爭殺戮等等,讓我更加感受到,她始終對我無怨無尤付出之珍貴,也讓我對她的思念之情與日俱增。僅以此文,來代表我對一位,有情有義的紅粉知己,永恆地祝褔與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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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沉醉東風

文/照片提供 賴研  黃蘆岸白蘋渡口,綠楊隄紅蓼灘頭, 雖無刎頸交,卻有忘機友。 點秋江白鷺沙鷗,傲殺人間萬戶侯, 不識字煙波釣叟。 ─白樸《沉醉東風》 四十年的日子流水般的逝去,偶爾在工作或日常的柴米油鹽折磨中會想起紅樓的日子。當時的人今在何方,當時的事已記憶模糊,有時甚至會懷疑自己的記憶是否真實,這些人這些事真的存在過嗎?年紀有了,兒女有了,成功的經驗有了,失敗的體驗有了,時間完全可以把我們釀造成一個有韻味的人,只需要一點點酵母。這些年來,常常喜歡觀察周遭的人,以前我對人其實是不怎麼感興趣的,人心難測是其一,自己慧眼不具是其二。拜網路之賜,許多老同學可以重聚,因而有了一個時間的長度可以體驗人的變化,二十年,三十年,甚至四十年的摧打折磨對自己和別人的痕跡。那一點點酵母是什麼呢?後來的發現是來自於父母或師長與同學,在成長的過程中有意或無意撒在心田的種子。那些種子在我們成長中,有些發芽得早,有些發芽得晚,但是遲早會用它獨特的方式成為一堆蔓草或成為花朵,甚至成為參天大樹。於是更謹慎自己的言行舉止,希望不要留下一些荊棘在別人心中成為羈絆。酒要一段時間的醞釀,友誼的香醇也需要時間的沉澱,老同學因此變成了新朋友,時間的魔術師總能夠留下真實,讓我們覺得不虛此行。 ※ 我們這個專門出學霸與書呆子的學校,經常會出現幾個奇人,胖子無疑就是其中之一。胖子小時候就叫胖子,估計也曾被叫做肉圓等具有特色的綽號,但是胖子這個綽號不僅他自己喜歡,同學朋友們也都喜歡。胖子吸引我注意的第一次是在高二的班際籃球比賽。胖子雖胖,卻有平常人亦少見的靈活,三步兩步就快攻上籃得手,把追的人拋在後頭。轉過身來還跟對手笑笑,那個意思是你下次要快一點。那一天我們班慘敗,不過胖子倒是讓我記住了他。再見到胖子已經是四十年後,我繼續保持著平凡,胖子繼續維持著他崢嶸的體態,嗓門沒變,瀟灑如昔。歲月可以摧折打擊一些人,留下或淺或深的痕跡,對有些人似乎是莫可奈何。胖子始終健談,他開始說話,其他人都可以閉嘴而毫無冷場。所到之處一直都是笑聲不斷,鬼話連篇。他會說他小時候打架的事,我們這群乖寶寶只有張嘴讚歎的份兒。那年大學聯考作文,題目是「一本書的啟示」。他從申論題的觀點闡釋,說明為何是一本書,而不是兩本書,為何是這本書而不是另一本書,拿了四點五分,應該是那年本校作文的墊底,因為作文滿分是三十,我記得自己是二十五分左右。考英文時他三下兩下寫完,檢查了幾遍,看大家都還振筆疾書有點納悶,出了考場,大家都說英文今年簡單但是題目很多,很多?他才發現最後一張考卷還有背面的題目沒寫。那年數學超難,我就不說自己幾分了,他老兄加權百分之二十計分後拿了快一百分。就這樣單靠著一科數學,他也進了交大控制系,至於要控制什麼應該完全不清楚。四十年重聚意猶未盡,數月後臨時起意在遼寧街夜市拉了個高中老同學聚會,他酒喝得不多,卻送上一個故事讓我們下酒。他的籍貫是湖南,父親在高一那年被警總帶走,毫無預警,一去多年。那時疑似匪諜的最低消費差不多就是十年。上學時開始有便衣跟蹤,幾次下來他氣不過,走進一家麵店,便衣居然也跟了進來。麵來了,他端著麵一大步就坐在那個便衣的對面,嚇了對方一跳。吃完麵,便衣好心的告訴他幾句話,老弟啊如此如此這般這般。隔幾天,他就跟學校教官說要入黨了,當時這是一個明智的選擇。他太胖,量了幾次,正好超標零點五公斤不用當兵,大學畢業帶著所有的積蓄就去了美國,積蓄有多少,他那天說了,我忘記了,大概就是可以活一個月那種。他選校的標準不是學校的好壞,而是那個學校可以給他獎學金活下來。畢業,就業,在矽谷成功創業,忘不了這一塊他出生的土地。一個人回台灣照顧九十幾歲的老母親,依然活力十足,在有限的資源下繼續奔走奉獻這個人稱寶島的地方。有些人喜歡大聲的說愛台灣,做的卻不是那回事,有些人嘴上沒說,一直做著。心中有怨嗎?也許有一些,在沙漠裡有些仙人掌長得又粗又壯,他就是那種,只需要陽光與空氣。水一點就可以。這些人就像是駱駝轉世的。如果你認識胖子,周圍或自己也有些類似的經歷,應該也可以感受到做為那一代人共同的悲哀與微微酸楚的幸福。快馬江湖,任我逍遙,誰又在乎紅塵一路辛酸? ※ 有一張高一的照片,自己在照片中還是慘綠少年的樣子。完全是一付「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模樣。照片裡的同學有的走了,有的失去聯絡。今年春天,有位高中的老同學要到台北資策會來開例會,他算是台灣搜索引擎的先驅,在資訊界非常知名。約了傍晚到民生東路和光復北路口碰頭。雨出奇的大,我看到他在對街,身形瘦弱,撐著一把傘,猶似高中時的他。他是我的高中三年同班,一直是我心中的偶像,沒看他拿過書本,更常見到的是他跟這個同學,那個同學在下象棋,多年後我看到阿城寫的《棋王》,心中立刻浮現的就是他瘦弱的手執棋的專注身影。其實他並不瘦弱,高一時國文老師在課堂上花了十分鐘,用極其浮誇的語氣稱讚我們這群剛上高中的小毛頭時,他站起來質問老師,「妳說我們優秀,那妳說說我那裡優秀?」。當年這種行為叫做《公然侮辱師長》,他因此被記了大過。我經過訓導處走廊,看到他站在外面「候審」,神色自若。我問他需要我陪他嗎? 他搖搖頭,我默然走開。台大資工畢業後,出國進修,回國之後他開始設計《搜尋引擎》,一頭栽進去,一做三十年,無怨無悔。我完全不意外,他從來就不需要掌聲來驅動自己內心的火焰,這群人都是這樣。綠燈亮了,我們同時走向對方,雖非久別,內心還是有另一種激動。他說就街旁這家溫州餛飩吧,我說怎麼可以。執意在不熟的街道上尋找適合多聊幾句的地方。最後在一家看起來還可以牛肉麵店坐下,點了能夠點的小菜,談的是他的夢想和我的現實。他有一兒一女,都走在往夢想的路上。我有三個女兒,都跟我一樣,選擇跟現實妥協。前幾天下午跟幾位高中同學討論未來合作的可能。聽著聽著我突然發現這幾個同學都跟我一樣,病得不輕。在學理上也許沒有這個名稱,我姑且稱做「理想偏執狂」。這種病的特徵是心中有一個磁軸,不管白天遇到什麼風吹雨打,晚上只要一覺醒來就打回原形,還是往自己的理想方向前進。唐朝初年有一位俗家姓陳的出家人也有這種病,從長安一路向西,在沒有導航系統的時代,竟然穿越戈壁沙漠,跨過帕米爾高原,抵達印度取經,成就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的殊勝妙法,一部心經將佛法以世間文字精妙闡釋。呆子總是選擇安全的陸路,學霸總是選擇當海上的航行者。不同的走法,是否會在彼岸重逢? ※ 紅樓有學霸,也有呆子。有人既是學霸也是呆子。呆子也都有一個共同處就是跟學霸混久了,漸漸忘了自己其實只是個呆子。從呆子的眼光看學霸,就好像站在山下看著山頭白雪皚皚。不過看的山多了,也會看到山的不為人知處。學霸之所以為學霸,有一個基本前提就是舉一反三,過目不忘。高二時學三角函數,呆子們都為一堆長長短短的公式證明所苦,學霸不會。學霸只要算過就記得答案,呆子們算完一題,算錯了,看解答再算一次還是錯,我深有體會。學霸讓人痛恨之處,連以前三民主義都能幾乎整本背下來。倒背如流是傳說,但是你問他在第幾頁他馬上翻給你看。我高中生物不太好,有一個同學每次都最高分,因為跟他很要好,問他是讀那一本參考書,他說他沒參考書只看課本。我不信,他就翻給我看,書上都有啊,他指給我。有位同學英文極佳,問他英文怎麼讀,他說你只要看那個答案比較順就對了。當時我應該是翻白眼,後來發現他其實沒有騙我。期末考前夕,晚餐後一起打橋牌,有三個學霸,一個呆子。學霸還是有分段數高低,九點退了一個,換打三人橋牌,十點再退一個,換打蜜月橋牌。呆子反正讀不完就不讀了,超級學霸拿著數學課本用翻的,跟看漫畫一樣。呆子最後睏了,超級學霸還說,你們都不玩了,那我玩算命吧。呆子不會霸凌學霸,學霸也不會歧視呆子,各得其所,其樂融融。行走江湖,經常遇到一兩個自認聰明的人,都是笑笑。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啊。 ※ 這些年老同學的聚會,拼的不是酒量,拼的是說笑話的天份。這方面我一向口拙,聽著一群六十歲的初老男人「練肖話」,做著跟十六歲的男孩子一樣的快樂的傻事。年輕固然很好,年紀大了,所有故事都有了另一層如餡餅般略帶焦黃的味道與色彩。約好了下一次的聚會,也許能來,也許不能,繼續老男人的抒情搖滾。一程山路走來,各有襤褸辛酸,坎坷不苦皆因有君相伴。當時存在的現今已慢慢不存在,如此決絕又如此多情。少時相濡以沫,老來相忘於江湖。人生一路丟了這個,撿了那個,最終都是一頭白髮,滿臉皺紋,當然有些人還多了些風霜雨雪,像行李箱上貼滿了各地的標籤,既訴說著精彩,又傳達著一種寂寞。誰真的記得旅行的意義?在乎的是一路同行。人世間最溫潤的總是少年時的情誼。只是想起某些不記得你的人,而你卻依然念念不忘,也是某種微微酸楚的幸福。就當做一種修行,勉強為自己的糊塗找一個下台階也好,難得的糊塗需要年少的癡心才得以圓滿。生命如此多情,留給我們那美好的少年時光,如果不留下這段美好的記憶,我的存在又何從寄託?看著老照片,可以叫得出每一個名字,怎能不是一種幸福?人生苦多,唯有當時苦還包裹在青春的糖衣裡,讓我誤以為甜美是生命的本質。然而美麗的錯誤不是一句新詩,而是達達馬蹄後的數百個晨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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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澤瀉的名字

詩/攝影 晚晚說它是浪可沒冗長的詭辯是不是所有的猜測都是跋涉我決定:蜿蜒就是洶湧 譬如這城葷時它出產的語言龜裂切割視覺的刀工繁複我坐於疆界等一盤可以下筆的口味果腹 信不信,由我冬天也能扯出春色島嶼挑逗的必有濤聲回應用一整池的我們耳朵掩埋風水的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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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千金小姐

文/簡玲 插圖/國泰從小,我就有一個當千金小姐的願望,那怕一次,一次都好。 小三時,我和新轉來的女同學比鄰而坐,每天奶奶幫她送便當,經常我可以分得一片豬肝吃,我央求媽媽可以幫我送午飯嗎?媽媽嘆息的說人家是千金小姐,妳是礦工的女兒。升上國中,市場有家藥局,每天下午四點半左右就會流瀉叮叮噹噹的琴聲,我蹲在河溝的小木橋邊背英文單字邊聆聽,我幾乎可以背出每首曲子,聽出彈錯的音節,有天,櫥窗裡出現一個熟悉身影,我驚呼,原來那個千金小姐是我的同班同學。我提起勇氣問爸爸可以學鋼琴嗎?爸爸愁苦的眼神望向他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他說等我長大自己賺錢再說。為了鋼琴夢,每天寫完功課我參與家庭代工勞動,纏繞聖誕燈飾坐擁於塑膠花城,假日時我去冷凍廠剝蝦挑腸泥,邊打噴嚏邊剪衣服線頭,是成衣廠令人討厭的童工,高中暑假,做過電子廠生產線的女工,那些工作成為我人生中一段插曲。高中畢業以後我半工半讀,開始實現彈琴的夢想,從古典鋼琴到爵士鋼琴學習了十年。家裡沒有鋼琴可以練習,得去市區音樂教室租借一小時二十元的琴室,每每練完琴,濕冷的夜傘花旋轉雨的旋律,即便漫長雨季也令我狂喜。二十一歲我買了二手鋼琴,接著,晚上在補習班教作文,兼兩個個人家教,爾後,我擁有一台全新鋼琴。多次,我替代鋼琴老師去西餐廳彈奏,一晚,我彈奏完理查克萊德門鋼琴曲《夢中的婚禮》和《給愛德琳的詩》時,一位小姐向我走來,她稱讚我如珍珠落盤的節奏。竟然那是我的千金小姐同學,她和一位男士用餐,現在她是個白衣天使,對於她曾給我學習音樂的動力我竟然說不出感謝來,她說國中以後她就不再彈琴,現在她正談戀愛呢!她問我也談戀愛嗎?二十八歲以前,生活是馬不停蹄的讀書工作和學習,賺來的錢除了給媽媽一些家用,全投資在自己身上,從小做的聖誕燈飾養成對色彩和光的敏銳,我學素描學油畫,從小對花癡迷,塑膠花無感,我學習日本池坊插花和歐式花藝,假日時聽音樂彈琴,誰會想和這個無趣的花癡談戀愛?多年後,我如願生了一個女兒,我沒有忘記千金小姐的大願,一心一意培養她成為優雅的公主。三歲半學習奧福音樂,五歲跳芭蕾,十歲時她說她不想彈琴了,親子對峙半年後,我像隻鬥敗的公雞,十五歲她放棄了舞蹈,我悻悻然地妥協。這還不打緊,高中時她去學爵士鼓,大學四年她搖滾在熱音社,研究所畢業繼續沉浸爵士鼓世界,這距離千金小姐似乎更遙遠了。我曾跟隨她的腳步,在校園一隅,在公園,在海洋廣場,眺望鼓手的進擊,該死的淚水莫名在我眼眶打轉,是感動她選擇堅持,創造屬於自己的價值?我想,應是哀悼千金小姐的夢幻滅吧!半生之後,花道和茶道依舊是我的日常,那台老鋼琴就這樣陪伴人間煙火的我,走自己想走的路,做自己想做的事,夜深人靜時,我與老鋼琴總是笑談千金小姐這個遙不可及的願望,打破一個貧瘠孩子的生命框架,重新活出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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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秋意

 文/攝影 蔡碧航每隔一段時間,那個熟悉的研究問卷就會來問我,像郵差按時來敲門:「你最近有沒有發燒?」「有沒有咳嗽?」「有沒有打疫苗?」「打幾劑?」「你會刻意避開人群嗎?」「昨晚你住在哪裡?」「和幾個人一起睡?」「你會不會擔心下個月的家庭經濟?」「你會不會擔心下個月有沒有食物?」「你相信政府嗎?」…… 窗外急雨驚雷,掃除了烏煙瘴氣,彷彿撥開一杪雲翳。連續幾天的大雨,蒸蒸溽暑的氣溫降了下來,早晚有些涼意。就快立秋了。不只是節氣變化,生理和心情好像也有了轉折,對於自然運行的感知更加敏銳,隱隱然有著某種蠢動和期待。整個夏天,或許因為天氣,或許因為處在後疫情時代生活的種種鬱悶和不確定,總是有著微微的、惶惑的、潛意識的不安。這種不安卻又十分飄忽,不想去捉摸,不想去碰觸,不想去確認。但是茫惑不安是確實存在的,小心藏躲、私密幽微。我刻意的忽視,卻又時時戒懼。整個夏天,我去了很多地方。然也不過就是幾十里幾百步或幾百米。不能遠遊,像折斷了翅膀,像貓追逐自己的尾巴我追影子,躑躅踱蹀,鬱鬱寡歡。想要看人,想要看花看樹,想要看山看海,想要看看這個世界到底改變了什麼,有什麼在暗裡偷換了?只能等待秋天,等待秋涼的平心靜氣。秋天的我,會是平和、平安、平淡而且安安靜靜的。安安靜靜,不急不躁,不憂不傷,不必提著心虛虛浮浮的過日子。安安靜靜,先把書桌清理好,把衣物安排好,該捨捨該棄棄。簡單才是美麗。 ‧車停在很遠的停車格,我走路去市場。橫過馬路,穿過小巷弄。晴陽帶點蜜黃,彷彿有檸檬味,柔柔暖暖,不會把人逼出一身汗。一陣風捲起了落葉,掀起飄揚裙裾。秋天的風,是個頑皮的小孩,忽而向東,忽而向西,遊戲著來來去去,吻了我的臉,又拍了我的背,然後忽哨著飛過了樹梢。一堵紅牆,秋風在上面畫圖,墨色淋漓斑斕。一條迤邐紅磚道,秋風在上面寫詩,長一句、短一句,擲地鏗鏘。我走過秋天的街道,到市場去。 遇見曬太陽的貓咪,遇見啄食的鴿子。遇見很多樹,在秋風裡跳舞。像一幅白描的速寫畫,一路風景如映象歷眼。市場裡紅橙黃綠紛陳,飽滿的幸福顏色。黍稷新熟,空氣裡有一種好聞的米糧芳香。南瓜秋葵大白柚水梨蓮藕紅柿……林林總總全都是秋天的誘人艷色。經過轉角廣場時,一個街頭藝人正在彈著吉他,音符在風裡旋轉跳躍,吱吱喳喳又推又擠很熱情很賣力的演出。有些音符出走了,說要跟著秋天去旅行。有些音符旋著舞著,一個不小心跌坐在地上。我停佇在路口,左顧右盼尋找出走的音符。音符是淘氣的小孩不回家。秋風吹亂了我的頭髮。晚來的風帶著不知名的花的香氣。秋葉飄零,揮手告別的姿態竟是如此美麗。 入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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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古井之夢

詩/攝影 曾富祺把童年搓過的泥巴揉成一顆頑石投入時光吻過而苔痕累累的古井中躡水的回音幽幽如一串受潮的詩破鏡中的臉孔已皺成一面模糊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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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感官回憶—老梅綠石槽

 文/攝影 瑪西再過兩小時就是十二點四十四分了,眼前的美景將被大海覆沒,恢復一如既往的湛藍。為了探訪CNN台灣八大秘境,親睹那每年僅三月至五月綻放的海上綠毯,趁著清明假期,以包車旅遊方式趕赴石門老梅綠石槽。一般來說,老梅綠石槽最佳賞景時刻是在退潮期,但為配合友人時間,只得選在退潮後三小時抵達,雖半數石槽納入海底,但仍可見部分嶙峋溝槽上,幾許盎然綠意向海平面延伸而去,猶如一座海上牧場。延著海岸線排列的老梅綠石槽,遠看似一席綠毯,像是為迎接潮汐的到來,張大歡騰的旗幟,近距離則似數座海上小島,宛如以鳥兒視角俯瞰。如此奇景全是爆裂後的新生,數萬年前大屯山火山爆發,火山礁岩流至海岸線,經萬年海浪的洗滌,刻畫出一座座溝槽,再經東北季風的浪花催化,滋養海藻,一張綠毯油然而生。與其不停、匆忙地按著快門鍵,存取照片入眼,我更想牢記當下的五感;反正如何再認真的拍攝也抵不過攝影大師的成品,而個人的感動卻是無以復刻。嗅聞北海岸的海風,有別於記憶中海岸濕鹹的漁獲氣味,反倒是純淨而溫暖地充盈鼻腔。立刻換上拖鞋,立足於沙灘上,讓清冽的海水刷洗著腳踝,反反覆覆,細思那潮汐的節奏,即是時光序列化為實體,將聽、觸覺化為一台錄音機,留取我在老梅綠石槽的回憶。然再親密也只能至此,自然的美景泰半是傲嬌,若是太親近,便是一種褻瀆。睜開眼,轉頭見為拍照肆意踩踏石槽的人們,心裡難免滋生一絲怨懟和不捨。過往的老梅綠石槽茵翠綻放於沙灘,今年四月覆蓋率不及以往,究竟是氣候因素,抑或人為?或許也因未設置明顯告示立牌,遊客不明白,但部分遊客即便經口頭告知,不消五分鐘又踐踏至另一石槽上,踩踩踏踏,來來回回,扼殺生機,今年的老梅綠石槽,或許無緣綻放如往年。日人以櫻花飄零而感物哀美學,可因時間、空間之「有限」,只允許短暫的燦爛的又何只限於風花雪月?潮汐、藍眼淚、乃至野柳女王頭,皆因瞬間、易碎更顯彌足珍貴。十二點四十四分,老梅綠石槽已是另一番光景,幸好我已留取足夠的回憶,以供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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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承載童年的芭蕉樹

文/攝影 呂嘉泰午後,媽媽興沖沖的邀請我一起去農地查看芭蕉樹上的果實是否成熟。我望著窗外的酷暑,求饒的問可否等到明日天氣涼爽以後再去?媽媽一口回絕,理由耐人尋味,只因明日是農曆七月初一,也是俗稱的鬼門開,屆時會有很多幽冥世界的好兄弟來人間度假,而芭蕉樹因其諧音之故,容易聚集好兄弟造訪,因此不宜前往。不曉得該說媽媽過度尊重民俗文化,還是被恐慌混淆了思慮,我只能搖頭苦笑地陪她去採芭蕉。驅車來到農地,一眼望去遍地雜草映入眼簾,自從爸爸身體日漸衰弱後,這片農地便無人整頓,任其雜草叢生,只有這棵芭蕉樹穩如泰山的矗立在雜草堆中,彷彿宣示它是這片農地的領袖。這棵樹的種植年代已不可考,只知道它經歷了莫拉克颱風以及大小不一的災害仍然屹立不搖。它對於我的價值,除了供應甜美的果實,更裝載著許多童年回憶,每當來到這片農地凝視這顆芭蕉樹,總能在腦海中拾起零碎回憶,拼湊童年。所以我並不怎麼懼怕古老的傳言,反而覺得這棵芭蕉樹賦予我一種溫暖又安心的感受,或許是因為可以從中尋得童年那份純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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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在屋頂上傳道授業

文/攝影 宋明理雪看到師傅在屋頂上傳授技藝給徒弟,那是多麼讓人觸動心弦的畫面。居住在老房子的頂樓,總要於颱風來之前,總要檢查維修一番。之前請來的都是有點年紀的老師傅,很多長一輩的師傅們,每每感嘆現在正逢建築業的人才斷層,沒有人願意當如此辛苦又高危險的徒弟。這次請來維修屋頂的師傅屬於中壯年,身邊還跟著少見的小徒弟。更讓我驚訝的是,這位年輕小徒弟竟然還稱呼師傅「爸爸」!詢問後得知,原來不是親父子,這位師傅收了數位年方十多歲的小徒弟,徒弟們因為敬仰師傅的技藝和為人義氣,各個都叫師傅「爸爸」。小徒弟們雖然沒有繼續升學,若能學得一技之長,亦不遜於讀好幾個學位。除了我家維修工地,每天小徒弟們一早就在師傅「爸爸」的公司集合,師傅「爸爸」指派他們跟隨師叔或師兄們,去各個工地幹活,勤奮地學習,希望能精進技藝。如果生活上遭遇到什麼難擔當的問題,師傅「爸爸」也會出面幫他們排解。徒弟對師傅「爸爸」畢恭畢敬,在現代人情冷漠的世代,竟還有如此情同父子的師徒情誼,真令人感動,我忍不住對此傳道授業解惑神聖的情景肅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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