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自珍集/〈五言絕句〉蘇州憶五首

■子寧之一七里山塘路 長江萬里流 雲高夢魂遠 花落眼波柔之二七里山塘路 七貍悅客留 多情毋笑我 夜夜夢蘇州之三夜夜夢蘇州 頻頻是虎丘 生公說法處 頑劣也低頭之四頑石不點頭 辜負夜泊舟 鐘斷寒山寺 無端釀客愁之五無端釀客愁 斜塔月如鉤 多少興亡事 長江萬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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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生存者之歌

■柯漣漪我思故我存。笛卡兒(1596年3月31日-1650年2月11日)一、阿榮終於知道罹癌了,年過七十多歲得知攝護腺癌的惡魔纏上自己時,內心當然有些惶恐。不過退一步想,孩子都長大了,積蓄雖然不多,但沒有負債,應該不會帶給家人麻煩。早上溫暖的陽光照耀著後陽台的福木,阿榮有幾分感慨。二十五年前剛搬來這裡時,前後陽台的福木盆栽共有二十棵。那些福木的枝葉翠長得綠油油,充滿了欣欣向榮的氣象。想不到時光流轉,過了幾年,有些福木得了病蟲害,接二連三陸續枯萎喪失生機,如今只剩下九棵,每天依舊忠心耿耿散發馨香的芬多精,報答阿榮的知遇之恩。連一手呵護照顧的植物都會有生老病死的輪迴,一向自豪自己身心健康,有如吃了鐵牛運功散健壯的阿榮,老年得到癌症的侵襲,想必是身體老化必然的警訊。二、阿榮想,罹癌者有些可以再活好多年,不過運氣不好時,可能離死亡的邊緣很近了。但是目前還能活著,醫生也沒宣布絕望的日期,應該仍然生龍活虎,能夠欣賞人間的風景,也能呼吸新鮮的空氣。阿榮打開記憶,回想有些好端端的人,沒有罹患重大疾病,生前跟他談笑風生,可是災厄降臨時,連跟他道別的機會都沒有。十一歲時,他的一位好友沈亮,對他非常友好,因為沈亮的數學一片鴉烏烏,連簡單的植樹問題和流水的算法都懵懵懂懂。沈亮的家境貧窮,沒辦法補習,經常被級任老打手心,打得兩隻手掌像紅腫的麵龜。有一天,沈亮突然哭著臉拜託他,「阿榮,你就教我數學吧。」阿榮驚訝望著瘦骨嶙峋的沈亮,回答:「其實我不是頂尖的學生,只是植樹問題和流水問題,我還懂一些。」「阿榮,謝謝你。」沈亮跪在地上,向阿榮叩了三個響頭。第二天早上,沈亮帶了一個蒸熟的地瓜給阿榮,「阿榮,我的家境不好,只能送給你一個蒸熟的地瓜。」阿榮看見沈亮這麼有誠意,兩眼泛出滾燙的淚水。為了回饋沈亮的誠意,阿榮想出實務教學。植樹問題採用筷子插在地上,逐一解說兩端或一端種不種的算法:流水問題趁著例假日,帶他到家鄉的河流,看鄉民坐著擺渡船到對岸的時間。好不容易,阿亮終於搞通複雜的數學算法,那天抱著阿榮激動地叫著,「謝謝阿榮,你是我的菩薩,我不會再吃老師的藤條啦。」僅僅感動兩天,自願拜阿榮為師的沈亮就沒來學校上課了。阿榮覺得很奇怪,本想去沈亮的家裏問明原因為什麼不來學校讀書,不過沈亮的家離阿榮的家有一段路程,要翻山越嶺走三十分鐘才能到達,所以暫時打消去沈亮的家裏問個來龍去脈。又過了幾天,級任老師才告訴班上的同學,「阿亮前幾天獨自划著竹排在水流湍急的河流抓魚,不慎跌入水裡溺斃了。」級任老師是中年人,短衣短褲打扮,腳上拖著木屐,一副清貧老夫子的典型,說完話後,聲音突然黯淡下來,「各位同學,讀書要有天分,成績不好的同學也不要難過,一株草一點露嘛,老師恨鐵不成鋼,很後悔打過沈亮。」那堂課,老師和同學都很悲傷,也有人嚶嚶啜泣。阿榮知道沈亮的真正死因,應該跟數學的流水算法有關……。十一歲那年,阿榮飽嚐失去同伴的痛苦。三、記憶又回到十三歲那年夏天,阿榮跟祖母走了六公里的路,去拜訪名鄉黃土村的姑媽。那是道道地地的黃土村,村子里沒有一條淙淙河流,也沒有自來水,因此村子挖了幾座十公尺深的集水潭。下雨時,村子裡的水溝順著低沿的渠道,匯集老天賞賜的雨水流到集水潭。集水潭因為是雨水加上黃土的關係,水潭的水是黃澄澄的,還夾雜著大量泥沙。每天打水,婦女要走下二十多個陡峭的階梯,然後挑著兩個各十多斤的水桶走上岸回家。到姑媽家時,他的表姊非常高興,還殺了一隻公雞招待他和祖母。他的表姊叫春華,是大眼妹,兩隻活潑滾動的清澈眸子,微帶黑色的健康皮膚,加上小蠻腰,長得非常出色。中餐時,表姊告訴他,「我好羨慕你,能讀初中,像我只能到糖廠去採割白甘蔗,賺好少好少的錢。」姑丈在日據時代因為犯了一點過錯,被日本人凌虐死亡,姑媽頓時失去經濟的支柱,只能四處打零工維生。生下的女兒春華國小畢業後,雖然想繼續升學,礙於家境的困窘,當然走上當女工的命運。那天他聽了春華的話後,幾乎是含著眼淚,默默吃著算是破天荒的雞肉佳餚。拜訪姑媽過後幾天,春華意外死亡了。死亡的原因是傍晚獨自到深水潭挑水,意外失足落下潭池裡溺斃。阿榮聽了很難過,長得活潑漂亮的春華,如果不住在缺乏水源的黃土村,應該可以逃過一劫。過了十多年,阿榮的姑媽晚上做夢,夢見春華哭訴想嫁人的要求。姑媽醒來,過了幾天找人牽線,花了一筆嫁妝費,將春華的靈位嫁給一位鰥夫。那時,他才知道冥婚的習俗。四、死亡的氣息隱隱約約又嗅到了。那是阿榮四十一歲的夏天中午,一位跟他很談得來的S老師,中午噗噗的騎著摩托車到台北交割股票,途經台北橋時,被一輛計程車從後面撞翻,整個人飛撲掉落五公尺深的橋墩下,當場慘死。噩耗傳來時,許多女老師掩面痛哭。阿榮非常哀痛,喃喃自語:「怎麼會這樣子呢?」S老師小他六歲,教音樂合唱團,常跟阿榮海闊天空聊天,打破男女無真正友情的傳統界線。S老師的家境富裕,父親是財政部G局局長。有一年,阿榮率領球隊到師專參加北區比賽,S老師特別請假去探望阿榮,還買了一大袋的包子犒賞球員,比校長還熱心。中午球隊休息時,S老師還帶阿榮到她的豪宅參觀。那個年頭,出入豪宅有保全人員門禁管理非常罕見,讓阿榮見識有錢人家的氣派,無形之中,阿榮矮了半截。S老師大概看出阿榮的窘態,安慰阿榮說:「不要羨慕我,我是家境好才買得起,如果你肯努力奮鬥,風水輪流轉,有一天你也可以如此。」S老師育有一位五歲小女生,長得活潑可愛,請專職保母全天照顧。S老師的先生在國稅局工作,屬於高收入的勝利者。家境好,夫妻感情甜蜜,原本可以過著寫意的生活,想不到死神很快地找上S老師。有好幾年的時間,他一直不肯相信S老師死亡的消息,不過到殯儀館參加告別式,也瞻仰S老師的遺容,阿榮不得不相信S老師已經死往的事實。 五、外面社區的蒲葵樹上傳來紅斑鳩咕咕的叫聲,牠們對著清晨美好的時光發出由衷的禮讚。阿榮想,紅斑鳩的生命週期不長,但仍然每天活蹦亂跳,還經常高歌。而他已經度過七十多年的風風雨雨,一生過著還算豐衣足食。阿榮準備好了,願意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接受癌症病魔死亡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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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帶著皮箱裡的家,去流浪

■劉又瑋家的定義,在她心中是流動的。十五歲那年,她初聽李泰祥的橄欖樹,便對三毛筆下的流浪世界心嚮往之。在她年輕青澀的心中,以為那樣四海為家的生活,就是她這生將追求的浪漫了。那時的她只是隱隱約約覺得,流浪過程中的孤寂與虛無,是一種美好的情境。大學畢業之後,想法務實了些,為了經濟便利地實現環遊世界的夢想,她拎起一隻小包包,隨著飛機南來北往地出入於世界各個角落的機場。「空服員」,是她當時的身分。她常在下雪的黃昏,踽踽獨行於曼哈頓垃圾隨風翻舞的街頭,趕著在暮色四起之前搭地鐵回旅館。或於深秋的夜晚,疾疾走過阿姆斯特丹蜿蜒無盡的運河邊,那條鋪滿落葉的長路,為了趕赴華燈初上的歌劇院裡,一場情節奇幻眩目的音樂劇。在那些年歲裡,她獨身奔波在異國的不同城市中,嘗試咀嚼所謂「流浪」的滋味。然而,儘管她看遍了華美的風土、玄奇的山川,卻總覺得心中彷彿缺少些許深刻的滋味,與真實的感動。於是懷抱著更大的夢想,她收拾了一只大皮箱,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開始了異國求學的生涯,也在那裡結結實實地營造出一個異鄉的家。直至落腳他方,真實過起生活,她方才深刻體會了流浪的孤寂與失落感。那些夜裡,她經常自夢魘中驚醒,面對著闇黑寂靜的斗室,總要一會兒才能回過神來,然後想起自己原來離家獨在異國。而方才在夢魘中的孤身掙扎,就更像一具沉重的鎖,牢牢地箍在心頭,蒼涼之感更倏忽淹過喉頭。她至此方知,原來流浪的情境,並不盡然是年少時所想像的浪漫美好。更多時候,必須面對的是一個人打理生活與心情的勇氣。日子一天天過去,她逐漸在異國城市摸索出新的生活軌道。隨著這軌道行進所產生的慣性,異國似乎不再是他鄉,卻竟是另一個故鄉了!某次前往首都辦事的行程中,她漫無目的地走入阿拉伯人群居的地區,都會邊緣地帶裡住著這個國家的邊緣族群。她猛一抬頭,被陽光刷洗得亮白耀眼的清真寺昂然聳立在眼前,幾個戲耍著的阿拉伯小孩自她身邊一溜煙追逐而過。對於這個地方,她此刻心中竟奇異地生出一種熟悉親切之感。原來,在他鄉生活日久,異國也就成了家鄉啊!她頓時領悟。此後,她逐漸將探索的觸角越伸越遠。每每在課餘長假裡,手裡握張火車票,就往巴黎、倫敦,或更遠的巴塞隆納、威尼斯、布拉格旅行而去,無非就是為了找尋那種將陌生的異地,當做心中永無止盡延伸之家鄉的感動吧?在如此的行旅中,她或是站在巴塞隆納的高第聖家堂前,仰望那向蒼穹極盡伸展的尖塔;或是佇足於巴黎奧塞美術館中庭玻璃頂下,凝視羅丹曠世之作「地獄門」頂端,那座充滿冥想意味的沉思者。此時,和家鄉一般無二的溫暖陽光,輕撫著她因長途奔波而酸痛的肩頭。也或者,她坐在倫敦科芬園的露天咖啡座,細細啜飲已然涼去的咖啡。又或者在布拉格舊城廣場中席地而坐,靜看各色行人來往。此刻,彷彿帶有故鄉熟悉氣息的微風悄悄拂過她疲倦的額角。在這樣的天涯行腳中,隨處打開一方小小的行囊,便是她的旅寓。而所謂的那個「家」,則在西歐北海邊的某個小城裡,以溫暖的姿態召喚她。至於生命中的原鄉,遠在太平洋一隅的那個副熱帶島嶼,那才是無可取代的,心靈的故鄉。一次又一次漸行漸遠的行旅中,在飽嘗風霜之際,她不斷思索「家」的定義:究竟,家是那方供她遮風避雨,在她倦遊歸來時,讓她得以歇歇腳的地方?又或是她心中一座不須以具象存在的城堡?如果說,流浪是一種自我放逐,進而在陌生的時空中發現自我的過程。那麼,回家,是否就意味著困頓的身心終須有個溫暖的空間讓她緩緩氣?而人生,也就是在這兩極的情境之間擺盪,成為一種無法逃遁的宿命吧?她想。於是,人們帶著那顆騷動不安的心去流浪,但也總在旅途中渴望回家。有些人終於選擇回到那方堅固的屋宇之下,從此有了安身立命的空間;另一些人則把家打包成一方行囊,在形體或心靈的浪跡天涯中,找尋那所不停流動的,家的滋味。對他們而言,更多時候「家」只是一種感覺而已—可能是在一列疾行的火車中,對漸行漸近的目的地產生一股回家的興奮情緒;也可能是在某個陌生城市的街角,對著一方紫羅蘭飄舞的窗口突生親切之感。至於真正的家,則深藏在他們心中某個幽微的角落。至於她呢,當她的胸宇熟悉了流浪的氣味後,便又安靜不下了。於是,她再度提起那只酒紅色的大皮箱,負笈歐洲東隅一個更陌生遙遠的國家。然後,儘管她明知那只是人生行旅中,一個短暫停留的驛站,卻也彷彿要落地生根般地,在那兒認真生活起來。於是,她在古城深處的某條巷尾,經營了一個小巧而溫馨的家。有些時候,她走出家門,進入人群裡,和她的波蘭朋友們——或是眼中閃爍著智慧之光的學者,或是胸中躍動著理想火苗的大學生,或是努力工作,謹慎地數著錢過日子的市井小民——共同體會這個前共產國家,在重新向資本主義世界敞開大門後,人們對於未來美麗遠景的憧憬,以及對失序混亂之現實的無奈。也有些時候,美麗的金髮女友芭芭拉來造訪她那小小的家,傾訴與那同時周旋於兩女之間的美國男友之悲喜情愁。在芭芭拉星光閃爍的眼眸中,她看到一個純真的東歐少女對美國那物質天堂的嚮往。還有些時候,她會帶幾片蛋糕,去探望與幼子棲身在狹小學生宿舍斗室中的蘿拉,聽這位貧窮卻一身硬骨的年輕大學生媽媽,訴說對獨身遠在倫敦打天下的巴基斯坦丈夫之思念。「等我一畢業,他也拿到英國居留權後,我們母子就馬上動身過去與他團圓,我知道他一定會帶給我們好生活的。我死也不要留在波蘭!」她驚訝地聆聽蘿拉如是敘述。她站在異國的家中,透過那片長窗,不只看到了和小島家鄉上同樣的時序推移與天光雲影,也看到了和故鄉同胞膚色相異的人們,卻如何對人生懷有類似的感動或失落。在那個她所熱愛的,歷史上受盡磨難的東歐國家,她度過了苦寒的長冬。然後,在雪溶之際,她交出家的鑰匙,倦極的遊子終於回到了心靈和血緣的原鄉。這次,她決心在這個心裡再熟悉不過,與她的血肉幾已融成一體的土地上,找尋一個真正落腳的家了。於是她勤奮工作,也重新織補斷了線的人際網絡。至於流浪的情境所曾帶給她的感動,此時已成年少的夢想逐漸遠去之際,一個殘存的動人餘韻罷了。然而任誰也想不到,就在她牢牢依附故鄉土地,漸漸長成一株落地生根的植物之際,一陣命運的風又將她連根拔起,飄搖到了異國。在此異鄉,她費力地將徹底解構的人生秩序,再度架築出新的理路。於是她不氣餒地,重新一磚一瓦地經營出另一個家。這個家,不再只是她獨自一人擁著一隻皮箱的住所,而懷有真實的家庭之內涵,且隨著時光遞移,家的成員從兩人,增加為三人、四人。這個家,是她的生活公轉軌道中心的恆星。而她所不曾意會到的是,她原來也成了家庭份子圍繞著轉動的那顆太陽。不斷驛動的人生,終究是她擺脫不了的宿命。因為父親的工作,及之後的創業不順,自幼她便跟著雙親在家鄉的島上流浪著,甚至遠及澎湖。她常自我解嘲,六年的小學便念了七所學校,大概是世上罕有人能打破的紀錄吧?及至在異鄉的家成婚、生子之後數年,她的人生再度步上驚奇之旅,而且是全家人一起流浪。18年之內,環繞地球兩圈地在歐、亞、美洲的好幾個國度,相繼建立一個又一個家。然後離去,踏上另一段旅程。她每一段旅程的行囊,從早年獨自流浪相伴的一只皮箱,逐漸擴展成裝滿全家人所有物的兩個、甚至三個貨櫃。而無論是獨走天涯,或是伴夫攜子四海為家,她心靈的家,總是密密實實地收束在行囊中。在每段驛動行旅的目的地,無論從單身時打開一只皮箱,到往後為全家人安頓好那些裝滿了兩具貨櫃的傢私什物,家,便因之成形了。以具體而堅實的姿態,承載她那總在天涯中奔波著,然而又渴望安定的心靈。路,總有千山萬水之變折。然而,在每段行旅的盡頭,終須有個家,好讓她有個歇下來、做個夢的空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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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雨夜

■何佩梅墨色的濃雲擠壓著天空,彷彿要墜下來,壓抑的整個世界悶脹,顫抖著下起雨來。開車的人最討厭下雨,尤其是開卡車為業的小周。「前面就要到家了,我還要去倉庫卸貨,妳先下車吧!」。阿芳面無表情的應著「喔!」待阿芳下車,小周出神地望著迅速奔落的雨,再回過神來,靈活的打起方向盤,向右一個急轉,深皺的眉頭鬆了開來。正要點起一根菸時,聽見有人拍打他的車身,一聲急似一聲「吱!」緊急煞車,「撞死人了!」,他連忙下車,只見他車後的鐵鉤鉤住阿芳的頭皮,一路被拖行過來,血流滿地!手術後推進加護病房,醫生宣布:「腦死!」阿芳的哥哥猙獰的臉抓起小周的衣領:「你這個兇手,害死孩子還不夠,現在連我妹妹都不放過,你最好皮繃緊一點,否則要你好看!」*阿芳父母早死,十六歲就在卡車行當小妹,司機們休息時,她會倒茶水遞毛巾。小周車跑得勤,經常三更半夜才卸貨,過來休息時,她總會為他留杯熱茶,這打開杯蓋,熱氣上騰的氤氳之感,漸漸鬆開小周禁錮已久的心防。有時,怕他肚子餓,會去買兩個肉圓,一碗熱騰騰的貢丸湯,靜靜地陪著他,沒有言語的交流,卻讓小周的心暖呼呼的,半年後,阿芳懷了孩子,兩人便結婚了。婚宴上,大夥兒不停鬧酒,唯獨小劉悶著頭,煙一根接一根的抽,酒席不到一半,就推說吃壞肚子先行離開,也沒人在意。待小周灌完三瓶酒後,結婚禮物就要揭曉:是一幅「鴛鴦戲水」。「你別老笑我們老粗一個,這可是在畫廊買的,花了我們半個月薪水呢!」小周是卡車司機中唯一不嚼檳榔,不看A片,不爆粗口,還會去畫廊賞畫的異類。可惜父親早死,母親和另一個男人跑了,還有弟妹要照顧。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歡阿芳,只覺得她白皙的皮膚,細嫩的手,默默送上茶水的姿態像極母親。雖然這份記憶是八歲以前,但他仍像珍藏著母親留給他的畫作般珍視著。這幅「鴛鴦戲水」和母親留下的「野鴨歸巢」雙雙掛在他們的新房中,阿芳似乎是來填補他心中缺席已久的母親的位置。婚後小周車子跑得更勤,他想為小鴨覓妥蟲子,屯好足夠的糧食,帶回巢中看著牠張開大大的小嘴,吃得飽足而豐美。日子如同白開水般,日復一日的過下去。這天,雷雨交加,他本要送貨到屏東,過夜後再回家。貨運行臨時通知,高雄以南淹水,他只好折返,漏夜回到家中。房間裡除了兩幅畫空無一人,撥打電話給阿芳,無人回應,再撥到公司,小張接起話筒,誤以為他是小劉,語氣結結巴巴地說:「小……小劉,你最好快……快讓阿芳回家,南部淹大水,小周回來了!」他默默掛上電話。*記得八歲那年,也是這樣的雨夜。他發高燒,母親整夜用冷毛巾敷,好替他降溫。他喜歡那雙柔軟的手,輕撫額頭的觸感,似乎可以得到永遠的陪伴。雖然發燒時,他全身痠痛,昏昏沉沉,但唯有此刻,母親不會忙東忙西,有時母親擰毛巾的聲音,將他驚醒,他會假裝熟睡,繼續沉浸在母親溫暖的氣味中。 然而有一晚他夜尿醒來,發現母親不在房裡,全家遍尋不著,他只穿著單薄的內衣,連鞋都沒穿,出門去尋找,他想大喊,喉嚨不聽使喚,似乎被人掐住不能出聲,整個村子迷宮似的,就這樣找到天亮。翌日清晨,母親回來了,身邊卻多了一位叔叔,收拾完行李,母親含著淚要他和弟妹去阿嬤家,從此便沒再回來。*外頭下著雨,小周握緊拳頭,正要出門尋找。阿芳神色慌張的躍進家門,兩人四目相對,不知是雨聲太大,還是情緒如堰塞湖般已成死水,不知該從何宣洩。阿芳趕緊進去煮麵,他似乎聞到一抹劣質古龍水的味道,飄蕩在空氣中,那氣味令他頭暈。廚房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響,似乎只是火山爆發的前奏,岩漿不會因為大雨而停止噴發。麵煮好了,小周走近餐桌旁,阿芳眼睛不敢直視他,只招呼著:「餓了吧!」轉身走開兩步,便聽見湯麵整碗潑灑在地,這回換小周起身離開,阿芳去收拾殘局,不料腳一滑,連者玻璃碎碗「唰!」一聲摔個狗吃屎,碎屑滑過肚皮,鮮血直流!外面雷聲大作,他彷彿看到閃電中父親來了,將孩子接走,並拍了拍他的肩膀……從此以後,小周貨車沒日沒夜的跑,似乎想逃躲什麼,還是想抓住些什麼?夜裡回到家,和阿芳背對背睡著,兩人默契絕佳,不管如何翻身,絕不會碰到對方的身體。有時不小心面對面,他感到從對方鼻息傳來的呼氣,竟然帶著芥末的嗆味,使他眼淚直流,從窗外透下的微暈中,她不再白皙,而是漆黑,甚至令他作嘔,慢慢側過身來,就這樣睜著眼直到天亮。這天,從屏東一路驅車北上,回到公司已是子夜。他到休息室,想喝杯茶,發現茶桶空了,櫃台小妹正忘我的聊著手機,桌上散放著幾只空了的啤酒罐。小郭從門外進來說:「外面好冷!」手裡提著熱呼呼的食物,「是烏龍麵,我老婆最愛吃的,先走囉!」這才想起:他從未替阿芳帶點宵夜,更別說送個禮物。他一心想著賺錢,讓孩子未來有能力站穩腳跟,就這樣不分日夜的跑車,恍如陀螺,以自我為中心,孩子為半徑,拼命的轉呀轉,直到孩子沒了,他更失速離心,繼續運轉。他的世界裡似乎沒有阿芳,若勉強貪戀,只剩那雙細緻溫暖如母親的手。阿芳的手會煮麵,會打理家中一切,卻不曾撫摸他的額頭,臉頰。他們像是兩輛急駛的車,長途跋涉後,在休息站碰頭,隨即加了油一起上路後,由於前頭塞車,後有超車的重重阻擋,要走在一塊兒,就如彗星出現般,七十六年一次,難上加難!烏龍麵的味道瀰漫在空氣中,久久不散,那是麵香又帶點麻油的溫暖氣味,和阿芳煮得很像,可惜,他可能再也無福品嚐。*雨滴滴答答下個不停,加上電閃雷鳴,忽大忽小的劈打著,讓小周又想起那個雨夜。開卡車有十年經驗的他,什麼山路沒走過,連夜霧迷濛的急轉彎,對他來說和剔牙一樣輕鬆,怎麼會在那個當口,犯下那樣的錯誤。已經一個月了,阿芳仍以僅存的氣息躺在病床上,每一次的閃電,他都希望父親出現,將他帶走,好換取阿芳的甦醒。然而,每念及此,那古龍水的味道又會襲來,使他嗆的滿臉淚水,只能反覆的踱步,煙一根接一根的抽……阿芳接下來的旅途很長,只有起點,不知終點在何方?出院的前一晚,他回家整理衣物,發現衣櫥裡幾乎都是他的東西,阿芳買了兩套睡衣,繡著鴛鴦戲水,他們似乎從未穿過。買給他的內衣、內褲、襪子,都是成打的,尚未拆封。有人說:「女人永遠少一件衣服,一雙鞋子!」阿芳的衣服卻只佔了整個衣櫥的五分之一不到,打開抽屜,每個月的薪資袋按照年月完整地保存著,似乎是對這位奔波在外丈夫的一份尊敬。他想喝口水,發現水壺放在哪兒他都遍尋不著。結婚七年了,廚房裡每個鍋子,都刷的潔白晶亮,像新的一樣。他無語的癱坐下來,呆望著牆上的「鴛鴦戲水」……阿芳已送回家中,將這些年跑車的錢,買了整套的醫療配備。主臥室放著他和阿芳那張可以起降的床。護士說,每天要從鼻管灌食物,還要按時按摩,以免生褥瘡,更重要的是要和她說話。他買了碗烏龍麵,放在床頭,讓熟悉的麵香飄散在空氣中,他在阿芳耳邊說了聲:「我帶了妳常煮給我吃的烏龍麵,還熱騰騰的,很香喔!快點醒來,換我來煮給妳吃,好讓妳嚐嚐我的手藝!」窗外的雨密密斜織,拍打在玻璃上,微暈的光線中,他看見阿芳的皮膚,除了幾道傷疤,仍是細緻白皙,明亮動人。他用手輕輕撫摸她的額頭、臉頰,好讓她在雨夜裡仍有著微微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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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渺光之律

雨靈俳句石滬湖水 初秋的魚簍戲水 往外海漂流的女鞋一輪未落的夏月 離人淚眼今天不愛你 愚人節鳳凰木下的約定 國考榜單國際移工的笑顏 採茶賞荷 建中校友回顧學涯向母眨眼的幼子 蓮子湯鄒族戰祭 原民同窗的黝黑臂膀心靈導師的一席話 仲夏夜紅葉散 大文豪最後一篇詩歌(華文俳句社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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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 們 仨

■夏予涔「詹BoBo!」老醫生不禁莞爾一笑。不銹鋼檯面已噴灑酒精擦拭得極為潔亮,我將狗兒抱上看診檯,牠雙爪攫住我直打哆嗦。養狗是秉性天真的我自小最華麗的夢想,抵達這樣的夢是在中歲,丈夫外出工作,我孤守偌大空寂的家,便有了無法破攻堅實的豢養理由。就這樣,家中添了新成員,我逗趣地為牠冠上丈夫的姓氏,讓牠成為名符其實真正的家人,詹BoBo因而誕生。BoBo初初乍到時異常乖巧不吵不鬧,小絨球像是被彤紅油彩不經意潑甩了三滴半,圓鼓肚腹鈕扣耳,牛奶織的短毛黑白指甲相間,憨傻地在屋室張望探險。當牠慢慢長大時,幻變為渾身肌肉精實,活力四射的淘氣小童。BoBo體型短小卻有大犬般的精神氣力,猶如欲爆裂的小鋼砲,牠蹬步跳躍風馳電掣般於草地奔跑,玩起拋接球遊戲三小時不嫌累。五分鐘內獵殺無辜撕扯娃娃的棉絮臟腑。BoBo也像個娃娃,偶爾抱牠在屋內踅步,牠軟呼呼睜著杏圓大眼露出一截圓滾的臀。切雞肉片低溫烘烤一整夜,小嘴激動地喀嚓喀嚓響,製作零食有如嬰兒副食品的縝密準備,人犬並不殊途。牠如一隻紅狐狸,機靈又帶點詭詐;於室內定點便溺時,三分鐘尿五回,遂快步予妳深情的凝睇,裝萌賣傻騙取更多的獎賞。或是將肉泥上的藥塊叼至隅角處哐啷吐掉,再佯裝吃食,傻母親我屢屢被誆卻又賞識牠的聰穎賊樣。傑克羅素犬脾性極差亦是兇狠的小霸王;生氣時一口尖利貝齒呲牙裂嘴,小小的火山口噴出熾焰,外出卻是尾巴夾緊膽怯瑟縮藏於我身後。牠又似貓一樣綿軟撒嬌;開心時,牠瘋狂舔舐妳的唇如寵溺珍愛玩具,以身體磨蹭妳的小腿肚,或安靜地蜷縮腳邊當起乖巧的伴讀書僮。當妳悲傷時,牠貼心舔乾妳的淚,鑽入沙發溫熱的夾縫,變身為一塊無害的雪色抱枕,撅起電動馬達短尾迎接風塵僕僕返家的妳。我為牠縫新衣做鮮食買玩具,填詞編纂各式朗朗上口之歌,冷夜裡相偎同塌而眠,郊遊環島旅行,搭機飛澎湖衝墾丁沙灘逐浪,真有如自己的孩子了。豢養寵物是純真的寄託,赤子之心之存放,狗兒是毋需言語交流心領神會,從不挑剔你的好朋友。牠伴你走遍遠近山水眺望高底景物,複製更多活跳歡樂。雖是常披星戴月上山下海,但每日的親子時光仍是我最美的期待;公園的天藍得出汁,苦楝張開巨大手掌,欖仁樹托出肥碩紅葉,鳥囀清脆,成群灰鴿啄食。我觀賞景色如日晷般移動變化,撿拾合意蒴果,孤坐於露天座椅喝咖啡,牠在太陽篩下的碎光小徑歡奔馳,於草皮興奮打滾,回首對我吐舌咧嘴粲笑,這是我最樸素的快樂了。BoBo嗜玩甜蜜家庭遊戲;當我淘氣環抱丈夫時,牠飛快擠入我們懷中,像是對準「我們仨」的攝影鏡頭,構築起黃金三角陣容的闔家照。小子挨著我瞇眼睡著了;充電中。我輕撫這覆在身上的溫柔,待牠蘊飽電力,我們仨將攜輕快音符再赴廣袤無際的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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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奶爸日記──與嬰對視如露

剛自大夜銀河旅行回訪夢初醒妳珠圓玉潤滿滿的膠原蛋白一顆發亮的露珠 露,輕輕發出清晨的氣息為世界顯影出花之鮮草尖與樹梢之味隱形的蛛網 夜深抵達白畫之前就望著妳的這個男人也曾是顆新鮮露珠,只是染著了許多故事呢現在 不急著說這許多,只是對望著老露的新露妳微笑道:「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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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偶然行腳

文/楊秉欽慾望街口,寂寞,充滿街道,但命運終究牽引人心回巢。在綠燈霎了霎眼的同時,氣急敗壞地衝過去,並且尾巴也噗噗作聲,揚長了黑煙,令乘客同時感到被鄙夷地吐了滿臉黑氣,並且放了屁,也不忘搖臀地,身體被當空掀騰起來。盛夏底餘威似已消隱。草木底萌芽枯萎無生,又是新苗滋長的時辰。經過幾天的辛勞與工作,仔細回顧過往的艱困時刻,心中雖然免不了顧慮,然而精神上卻得到無限的安慰。畢竟一個人的心量如何,決定心靈世界的富有程度。能夠去排除一切阻礙和陋見,和環境奮鬥一場,終於獲得成果,這是教人喜出望外的。蘆桿習習的榭台,除了魚兒的唼喋,好像是葉叢的輕微嘆息,整林逆溯的瞳孔張開。痛啊痛!城市荒漠的盤旋,蝸牛揹起郵包漫行,一根根肋骨入眠,幸有花葉成被。素樸生命的鄉野中繼站,拍遍青春蜿蜒的欄杆。專注於內核與本質、憧憬和光榮,戴著朝陽顏采的寬邊紅帽,向遠方丟擲無名樹的想思。十八世紀一位英國的詩人,曾經這樣吟詠倫敦近郊的一條老城的小徑:沉寂得如古代的黃昏,便有超脫紅塵之感。人影慢慢地追隨長長的窄巷向前移動,疏落的小門緊閉著屏風似的圍牆,開遍了燦爛花朵,鎖住那樣迴曲轉折的石板路,你知道嗎?當葡萄熟成,細網一般地貫串幽美的深巷,一種無所為的閒逸況味,以及充滿平和而靜穆、耐人尋味的詩意。鱗次櫛比的鴿巢五方雜處,惡意的睨視斜覷,充滿了羨慕和憤恨的眼光在凝望著。都市的街上那些短暫的歡笑,都被壓踏在走過路途的底層了。我選一座屹立的行道石樁坐著……這樣我可以看倦了都市的街睡下去,醒來了又可以看看都市的街,夜深靜得像是海底的世界,同具遼遠與朦朧。寒天的星星閃耀著慘淡的光,真不知道命運將要如何。星街敲碎窗鏡,在旅棧樓艄瞻望,就彷彿站到生活的邊緣,千里帆雲也會無聲抬頭,何必去窮根究底呢,要犧牲了今天,才會收穫得明日生命的食糧。擺脫了白晝給人們的疲憊重擔,立刻感到一陣輕鬆與清爽。要是屋簷上,薄薄的蓋舖了一層霜露的話,那麼,請你再看那株枯寂黑魘的行道樹旁,獨自徬徨在煩囂和坦蕩蕩的大道,人與人間像隔了鴻溝似的,街頭有各種各樣不同的人,甚至忘記了難堪在度著不同的寒夜,過著摩肩接踵與匆忙緊張的都市生活,湍湍車流是如此匍匐,都不希望再出現什麼殘缺與波瀾,幸福也是片面的,屬於一部分人的。明天終究是希望火的笑容,屢屢會從推銷叫賣聲中體會謀生之苦。遼闊的海洋蕩漾著細碎的漣漪,在天際刻劃一條透亮而蔚藍的線,我同歲月也在流動。飛雀繞樑日影,如蛛網精雕掛鐘。打卡那繁華似流水變形的幕景。機器擴張裂帛的勁力,掌紋細線中,童心寂然逸出,詭異地瞧我。瞧我……呵呵,才知什麼是親切真實。過眼流雲無限好風雅。一隻青色蚱蜢,貼附在車窗的毛玻璃,緩慢地朝上攀爬。撲影攬鏡點一根根煙圈,要向誰傾訴咫尺天涯底倉惶?在蘆花白與汽笛呼嘯間,如何寄託明朝清麗的天空?終究,我卻嚮往霹靂的藍穹,於胸襟萬丈的青黛谷。你愛生活的話就去看看都市的街。街屋是有生命的,牠們在呼吸著喜怒哀樂的秘密,牠們給予無窮盡的慰藉喜悅,這基建的力量建造了世界與文明,現實緊抓與堵住每個細胞,人群蠕動著喧囂,車輛擁擠著紛亂,使人眩暈緊張恐懼。在一個極端熱鬧的場所中卻感到分外孤獨,只有貪婪的街鼠仍在失望嘆息;我愛沉思,像一股潔淨的流泉,滑過重疊的山谷,默默地流盪。有時候橫臥在花草搖曳的郊野柳岸,傾聽蟲鳴仰望雲樹,一切都沉睡了,卻甦醒淨化了靈魂,遂忘記人間的冷酷罪惡。只要天候永遠有風;可是人的心卻如海上無邊無涯,碧色萬里波濤無法捉摸。楞嚴經中說:「異想成憎,同想成愛。」尤其我們身處的這個不確定的年代,存在有太多千奇百怪,讓人的想像力恣意馳騁,為求招徠信徒爭奪市場,正不斷地覆蓋五光十色令人眩目的美麗包裝,省略增補組織,遂加添個人價值取向的歧異。雷雨剛過大地現出一種新姿態,我的心歡躍起來,當我目睹天上彩虹一道,遠山似乎更近了。熱得使人窒息的空氣,被雨水浸洗得清新涼爽,咀嚼著青草的嫩芽,嗅到一絲原始和適甜的味道,觸動了一個很遠的憶念。日升夜恒,光陰流轉,出自原始的我,重把夢境的短簡展開。如果那純潔和善的月光瀉入我的夢,迷惘的貓腳再踏碎迷茫的情感。沒有告訴什麼,也不希求什麼,沒人聽見的微笑是那般恬靜而無聲,霧氣漸消,隱約中,看見陽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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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夏至

■郎英看見水果攤上出現紅彤彤的西瓜,就知夏天已至。去年春雨過多,西瓜不是爛掉就是甜度不夠,今年老天賞臉,果肉汁多甜美,瓜農是採得笑呵呵,食瓜者則嘴饞得垂涎欲滴。清代詞人陳維崧《洞仙歌》寫道:「嫩瓤涼瓠,正紅冰凝結,紺唾霞膏斗芳潔。」把吃瓜的過癮滿足感描繪得淋漓盡致,而正氣凜然的文天祥在《西瓜吟》裡掛保證的說:「下咽頓除煙火氣,入齒便作冰雪聲」,難怪西瓜會被眾人認定是與夏天最速配的水果王。當老闆操長刀剖瓜果時,我會緊盯著那肚臍眼,俗話說「鳳梨頭,西瓜尾」,西瓜尾的生長部位因比瓜蒂低,會比較甜,所以只要追著屁股跑,包甜的。老闆為了賣相佳,還會用牙籤先把籽剔掉再包膜上架,可我總會挑選有籽瓜片,一來紅瓤黑籽經典配色視覺絕美,二來吃瓜吐籽那可是會讓人感到快樂的情趣,較量看看誰吐得最遠噴得最高,一不小心黏著臉上點痣成斑,笑聲滿堂其樂融融。不由得想起宋大詩人蘇軾的西瓜對聯,上聯是:「坐南朝北吃西瓜,皮向東甩。」下聯是:「思前想後觀《左傳》,書往右翻。」吃瓜清涼消暑,嘗果香詠書香,舒心自在灑脫,人生多麼愜意。酷暑除了嗑瓜,還有賞荷雅韻,能讓人沁心脾,前者祛火,後者去躁,悠閒恬靜,清爽一夏。元代白樸《得勝樂‧夏》說:「酷暑天,葵榴發,噴鼻香十里荷花。」最懂生活的孟浩然夏夜抒懷:「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心得要靜、神得要寧,方能察覺那淡淡清香與幽幽清響,這和善於抒情寫景的杜甫心有靈犀:「風含翠篠娟娟淨,雨裛紅蕖冉冉香。」荷花出淤泥而不染,純潔高尚獨特魅力,讓它位列四季名花,春蘭、夏荷、秋菊、冬梅,夏日之花,非荷莫屬。荷花的嬌與媚,連美人都覺得相形見絀,清·石濤:「荷葉五寸荷花嬌,貼波不礙畫船搖;相到薰風四五月,也能遮卻美人腰。」從小朗朗上口的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全詩不見花影,卻能讓人深深領會荷花風情,連魚兒都流連忘返。夏至,烈日炎炎,蟬聲唧唧,引人入夢,就讓我盡情陶醉於花果飄香的南風熱浪裡,樂不思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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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暗櫃

■宋玉澄我做室內設計,功能、動向、光線、色彩…,是設計重點。從沒想過在室內做暗櫃。暗櫃,像個魔術舞台,外表看不出任何機竅或破綻,就是一個祕密空間,收藏純屬個人的財富。財富就是一個祕密,大概也印證國人常說的財不露白。其實,暗櫃,並不常做;就像人們有祕密也不願告訴別人一樣。暗櫃,其實是一位木工師傅教的,他會做,也喜歡作;常常建議:要不要做一個暗櫃?大概是顯示他的手藝還有巧思。暗櫃地點的選置,通常都在最下層抽屜之下與地坪之上的空間,通常就是一個抽屜的大小,稍微費點工,費用不高。完成後,外表看不出異樣,就算拉開真抽屜,也看不出異樣,十分符合暗密躲藏意味。每次交屋前,自已總要先試幾次,如開一個神祕碼鎖,純熟之後,再示範給屋主,同時也像交付了一個神秘有趣,而且爾後再也不見的禮物。通常做暗櫃的人,是婦人,是單身,有些財產;猜想因為單身,總缺少安全感,需要暗櫃,提高保障或是保護。我從不問屋主在暗櫃裡要放甚麼?那像是不識趣地人去探問別人隱私,盡管有些好奇。當然,也有暗櫃完成了,卻因為與屋主有些誤解,而沒訴說,那就是天地間永不見天日的真正暗櫃了。如今,我已退休多年,仍常想著這種有趣的暗櫃,就會覺得人的心如果是一座衣櫃或是儲藏室,都有上帝製作的巧妙暗櫃,暗櫃上還有標籤:貪、嗔、癡、疑、慢等不同的收藏。只是人們多半不知;最遺憾的是告訴了真相,還不相信,還回嘴說,你亂講、你栽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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