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柳蓓
法師說,家人都是一合相,這句話含有極深的奧義初始我並不完全明白,但隨著修行時間長了,我漸能明白法師說的「一合相」的意義。但是多人少看透一合相的真面目,卻也礙難抽離,因為被七情六慾、愛恨情仇矇蔽,比如,某個家人三不五時在外面欠債、販毒、暴力討債,惹盡麻煩,搞得全家雞飛狗跳永無安寧之日。這時一合相的家人只能共同承擔不定時炸彈,更由於親情關係,一而再、再而三的為其遮掩、忍耐,甚至成了共犯。共犯的家人也許會說,沒辦法,他是我哥哥,不幫他我良心過意不去。也有人說,他是我爸爸,不幫他還賭債,萬一手腳被砍了怎麼辦?更有老人家老淚縱橫,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說,夭壽喔,他還細漢,只有三十歲,他在家很乖,怎麼會去殺人,都是別人先欺負他的。這些一合相的家人,有些人已看清現實,有些人還沒看清,不管有無看清,依然陷在合相的執著裡無法脫身,除非重新投胎,與原先家庭徹底劃清界限了卻因緣。
或許是前生曾辜負誰,欠了誰一段,導致此生非常執著家人關係、血源關係,親情一直是我最深的罣礙,儘管父親已離世近十年,十年來我仍然在追尋祂的蹤跡,祂的一切,有形無形的關心著。父親非常貼心,祂用祂的方式讓兄弟姊妹知道祂的動態,祂的任務,祂的頓悟。我很喜歡《普門品》裡「慈眼視眾生」這句偈,很溫暖、很安全、很平靜,父親給我一如觀世音菩薩的慈悲與保護,在磁場感應得到的周圍不時提點要我們精進,以達明心見性。母親識字不深,厚厚的《地藏經》有上、中、下卷,她老人家讀上卷就要一個半小時,讀完腰痠背痛,精神卻像黎明的曙光,神采奕奕。
而其實父親生前脾氣大,脾氣上來,母親吞忍退讓居多,有時為了幫母親打抱不平,用衝撞的口氣對父親說話,有時管不住嘴巴,直接吼我爸跟我媽離婚,我爸便安靜下來,轉身工作不再說話。那一刻我心軟,在心中跟父親道歉無數次,卻從來沒有正面跟他說對不起。父親金牛座,母親處女座,兩個冤家從年輕到老,一個老是罵人、一個老是被罵,我不明白兩個從頭到尾極端不合拍的人怎麼會結婚,而且相處一輩子?母親說,務農的外公把她「許配」給做生意的父親,因為父親家裡開店做生意,她嫁過去穿得體面顧店面,不用再跟髒兮兮的泥巴混日子,這是外公對母親的疼惜。而所謂的疼惜終歸逃不掉宿命的牽扯,因緣是很玄的東西,欠人一斤、還人十六兩,銀貨兩訖,誰也別想逃。
認真說,父親生前沒有認真的信仰,我的奶奶信仰天主教,他跟著去教堂聽神父佈道做禮拜;母親是佛教,他跟著去佛寺禮佛參拜做法會,現在回想起來,他的靈魂非常飄泊,在紅塵裡隨心所欲,也在紅塵裡孤苦無依。唯一讓他心靈安靜的時刻是夜裡沒局,他會在全家人睡了獨自坐在工作室開一盞燈默默抄寫《地藏經》和《阿彌陀經》,偶爾下樓倒水,見他微胖的背影一敝一捺的認真模樣忍不住湊過去摸摸他的背他的頭。我永遠記得他入院的前一天還跟母親去彰化參加「八關齋戒」,法會結束後,他便入院了,一睡便是永久。我左手手腕戴著一條五色繩,戴了近十年,是當年隨父母一同參加「八關齋戒」法會所結的大悲咒繩,父親離世多久,我便戴了多久。
近親難渡,共業使我們在它的旋渦裡度日如年、苦不堪言;也在它的折磨裡尋找救贖、脫胎換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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