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攝影 柔之 　黃昏到河堤散步，看到一株孤樹開藍花，不知其名，問人，說是「藍花楹」。 　很美的名字，有古意。但見枝葉稀疏，樹身高瘦，藍花開得高高的，一簇簇散在枝葉間，形成一張鏤空的織花網，像古典繡花。人得站在樹網下仰望，但看不真切花形，只覺唯美，而無所謂賞不賞花。 　遠遠望去，覺得真像花名之意─「藍花楹」─藍花裝飾的庭柱。整株花樹看來像亭蔭，「亭亭然孤立，旁無所依也。」可見是很詩意的花樹，花名大概是取其「樹幹直」之意。想想若是古廳堂前植有一株藍花楹，那是多麼古典美的畫面！ 　河堤旁這株藍花楹看起來像「仙風道骨」，位置也沒植在廳堂前。在暮春時分孤單地開著藍花，悄悄地落了一地薄藍輕嘆。到河堤散步的人，無人像我一樣這般關注它，因為它開得高高的，稀疏輕薄的花影，難得引人翹首觀望。

■隱地 　二○一五年七月，出版《隱地看電影》一書時，我已七十八歲，轉眼又過了五年，這五年我幾乎很少進出電影院，總共有沒有十次？也就是說，一輩子自稱影迷的我，如今一年進不了電影院一、兩次，這真是始料未及，總以為自己會一直不停地進出電影院，因為看電影代表的是快樂，我怎麼竟連對快樂也不熱衷了？ 　原來，看電影也需要熱情和力氣，原先我銳利的視力，如今不但衰弱，還畏光，必需天天戴著墨鏡，人真的會老，身為老人，生活圈子就必然日日縮小，電影院烏漆墨黑，是老人避之惟恐不及的地方，何況自己腳力也差了，再加上傳統的電影院早已繳械，如今的電影院像迷魂陣，門外沒有電影看板，門內缺少說明書，如何看電影，對於當今老人，一切都摸不著邊了，這是個一切都在改變的社會，退而求其次，我只好在家裡看電影，可惜電視上的電影，多半是胡鬧的搞笑片，讓我滿意的電影不多，而大約兩年前，出現了一個amc頻道，專映小眾電影，頗多清新小品，日前就看到一部片名《此地》（Right HereRight Now）的小成本電影，以亞美尼亞共和國為背景，故事以一名美國導航電子地圖測量員，來到亞美尼亞工作，認識了熱愛攝影剛從國外回到家鄉的嘉德琳恩，她熱情又迷人，兩人不久墜入愛河，但測量員威爾，從未打算結婚成家，他一心嚮往流浪，他滿意自己的工作，可以四處流浪，他完全不想定下來，他是一個永遠想走得更遠的人，最好迷路，這樣的人，雖然也愛著美麗的嘉德琳恩，更被她的獨特性格吸引，但當嘉德琳恩希望他留下來，留在自己的家鄉，對威爾來說，他從未想和一般人一樣過平凡家庭生活，沒有人可以綁住他一顆想流浪的心。 　何況他還說：「流浪是我的路，迷路是我的目標。」一個希望自己迷路的人，有哪個女孩會和他繼續交往。 　整部電影像一首詩，當威爾進行測量工作時，熱愛攝影的嘉德琳恩在一旁陪著他，順便也拍下了一望無際的亞美尼亞風光，在每一個陡峭懸崖都曾留有他們擁抱的記憶，然而「此地」儘管迷人，仍然有「他方」在遠處吸引著威爾。 　嘉德琳恩和威爾，只是天空裡兩片偶爾碰在一起的雲，世上多少男人、女人愛過之後，最後還是要各分東西。 　但只要是一首好詩，仍然令人難以忘懷。 （本文選自爾雅四十五周年社慶書《無共鳴年代》）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下不來的雨像是哭不出聲流不下來的眼淚，是一團雜絮堵在心口上的感覺。這樣的一個午後，家屋和街道好像也被鬱悶封印，午睡的人尚留在將醒未醒凌亂的夢裡，因此街道上鐵甲蟲似的車輛也尚未出動。 　所以笙簫皆默。這是寫字畫圖最佳時間，先把繪畫對象一一擺在適恰的位置：這隻瓷瓶身上有花青色釉藥燒繪而成歐風的東方人物圖樣，說是沿著絲路銷往歐洲的骨瓷，又說是鄭和下西洋的壓艙物，我一邊任由枯枝筆在畫紙上遊走，一邊聽他一下子滔滔的掉書袋、一下子像居住在室內某個幽暗角落的鬼魂用飄渺的氣音述說自己可憐身世，這會兒他又返回人間，說，你這邊的背景要怎麼處理？ 　這瓷瓶是不是老東西對一個繪畫者而言實在不是頂重要的元素，就像錯身於這一世的那麼許多的陌生人，或許連下一世都未嘗有焦點，一隻暫留在身邊的瓶子，只存在專注的這一眸，她的一生就是圓滿，何況如此古雅的形制體態，引動多少人驚豔的眼光，這樣就足夠。我在她身邊又安置一隻通透的水晶瓶，看著稀微的光線穿透她的身體，原本模糊的光線被折射出數個亮點，印在鋪妥的蕾絲桌巾上，像是一個肚子裡有東西的人，交談間，你的一個名詞或詠嘆，他在腦裡肚裡一轉，撒出點點靈光。可你看這隻瓶子他肚子裡可是空無一物哇，這個當下，令人似乎觸探些許禪機，至少是一個話頭、一則公案。 　我知道你這擺置為的是呈現一虛一實的對照，是吧？也是也不是。都說此生此世是夢、是虛，可事事物物人人卻又如此之真如此之實，真實得讓愛人嘴裡的誓言是如此的海枯石爛、真實得以極易毀損的紙張製作的貨幣購買連雲大廈、真實得令人為生而喜悅為死亡悲泣、真實得叫人為這虛妄的生命留下文字的弔詭。而，我至今尚不知真實不虛的真實世界存在與否，如果說極樂世界是一個心轉念的境地而已，那麼，七重欄楯、七重羅網、七重行樹皆是四寶，周匝圍繞；池底是以金沙布地的七寶池以及用金、銀、琉璃、玻瓈、硨磲、赤珠和瑪瑙裝飾的殊勝時空，都在我小小方寸之間？ 　是的，都在我方寸之間。如同在兩隻瓶之前後左右再安排花卉和果實，實景大過於二十四乘三十二公分、兩百磅的畫紙紙幅，卻能一一收入紙上，如實呈現。 　百色層層敷設，色色有別卻也色色都各自放出本色的光彩，這些顏色都是無色無味的水在成就，一如薰習，種種愛恨嗔癡的充足理由終究顯得可笑，因為這些雜質不過是經過日日月月的薰習積累而成，如此說來，那些愛啊恨的就放到那只水晶瓶肚裡吧。 　隨著逐漸活過來的市聲，圖也就漸漸顯露出自己的個性，不管是顏色或已被色彩掩藏的草稿線。 　他端來一塊磅蛋糕，和一杯日曬的耶家雪菲，小口的吃著，小口的喝著。兩人坐在侘寂天光裡，如若同一個人盯住同一個點上乍現的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