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攝影 May
住家有許多種,有人住在山上,有人就住在海邊,有人願意住在城市,有人就願意住在鄉野,有人喜歡住在天涯,有人就喜歡住在海角,有人會住在天上,有人就會住在地下,又比如燕子喜歡住在洞穴或屋簷下的巢穴中,有一種叫歐洲紅木螞蟻的螞蟻喜歡把自家高高隆起的巢穴築在地面上,另一種澳洲編織蟻就喜歡把葉片編織捲摺起來當巢穴,蟋蟀的巢穴就直接挖在地下,小丑魚的家則在海底的石塊上,貝殼更把家築在海龜或鯨魚身上……所以,住在樹上也不足為奇。
就這樣,有些小型鳥雀將巢安置在樹上,隱藏起來,以免招受攻擊或受災,但多數樹上的家都僅是建構在唯有樹葉掩護下的簡單樹叉上,以有限的乾枯五節芒花穗的細細草枝,混上蜘蛛絲線或其他動物毛髮等構建搭建,可以想像這樣的家最重要的功能在育兒根基,如果完成育兒時機後就可能拋棄這個家了,如果這個家不被破壞,似乎還是白頭翁未來再次育兒的最佳選擇。不過,這個臨時的家,對白頭翁來說,似乎已經足夠了,蓬鬆但嚴密的碗狀的家,遇上下雨,都不會積水,而且在酷熱天候下也很通風舒爽且乾燥,再加上巢上若有適當多重的樹葉為屋頂,那麼更有陰涼的效果,育兒的環境也具有一流的效果,最重要的是這樣的家必須選在隱蔽性佳的樹上,以避免遭到外敵的侵擾。
然則,再怎麼說,根基相當不穩的白頭翁的巢,往往可能經不起大風大雨的肆虐。
那一天又經過你城市社區小公園,公園裡的一座宮廟前有著幾株高大茂密的老榕樹,不過因為才歷經幾天對流雲似的大雷雨,風勢也施展威力,宮廟前小廣場已累積不少掉落的殘枝敗葉,滿滿佔滿大部分的廣場面積。這已不是罕見的景象了,但我還是感到有點意外。
因為,地上就躺著一個巢,我直覺感到那是一個白頭翁的家,一個上面佈滿纏繞而牢牢綁住固定乾枯五節芒花穗細草枝的蜘蛛網線,它看似牢不可破的家,如今卻被風雨從老榕樹的某處打落在地,裡面沒有蛋和雛鳥,顯然已經過了育兒的時序了,所以這個臨時的家也不知被原來主人白頭翁拋棄多久了。但不知以後牠們會不會再回來尋找這個曾經能遮風避雨的家,或者在他處又另組新家了,我不知道,儘管我過去曾花約三十年的時間在野地觀察鳥類,對白頭翁的生態也瞭若指掌,但今日我也覺得自己在越觀察越發現的過程中,卻彷若也越對這尋常可見的白頭翁鳥類,在認知上越感到不及。
白頭翁對家的感受是怎樣的?我一直無從得知牠們的想法。而在過去的三個月中,我也一直在一個社區裡觀察同一對白頭翁,牠們是一對夫妻,牠們同進同出,牠們似乎有一個家就築在社區的一顆不知名的高樹的枝葉間,牠們為了驅離附近野貓不斷的覬覦會一起不斷上下振翅試圖啄趕外敵。我研判在茂密的枝葉,有待哺育的小寶寶,因此牠們在一大早就互相發出如電報似快速滴滴嘁嘁的叫聲,此般的啼叫代表何意,我只能判斷那與牠們的家和孩子有關,牠們在警告外敵別企圖越雷池一步,或是在教育家裡還嗷嗷待哺的孩子學會如何快快長大,以脫離這已被盯哨下不安全的臨時的家?我不想用任何方式去打擾牠們的家,因為誰的家都不想被打擾。牠們也在附近守候,隨時提醒另一伴任何狀況,因此在光天化日,野貓尚不足以構成威脅下,牠們還有餘裕的時間外出覓食,或者在附近巡邏監視,輪流守護著家。
但宮廟前這個白頭翁的家,不同於社區的那個家,它看似已經被遺棄了,只是更不幸的被大風大雨打落在地,顯得有點淒涼。我輕輕撿起它,抬頭尋找,但不知它是從老榕樹何處的位置掉落的,而完整的鳥巢上只是濕濕的沾了一些雨水和泥土,看樣子是剛剛被吹落不久的樣子。眼前這個白頭翁可能在過去視為堅固溫馨的家,如今卻人去樓空,但沾水和泥土的巢依舊如同往昔的堅固,用乾枯五節芒花穗的細細草枝,混合蜘蛛絲現所層層圍繞,線綿密密織成的巢,輕巧而牢固,或許倘若不是根基不穩的建構位置不佳,說不定它還會是白頭翁未來育嬰時首選的家。
我無法想像,這樣的一個巢一個家是多麼辛苦編織而成的,錯綜複雜的一根根細細的乾枯五節芒花穗,僅用一支喙,混搭著蜘蛛絲網線,就能穿針引線般將找來的五節芒花穗全編結串聯在一起,絲絲如扣的完成一個家,讓這個完美的巢在過去的時序裡創造出新生命,並且完成父母的任務,這像奇蹟一樣讓人不可思議。
但望著手中那孤單被遺棄的巢,忽然間,我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也許它還能被其他鳥雀所利用吧。既然我無法爬上老榕樹,將它安置在樹上,那麼把它藏放在宮廟前廣場邊的七里香秘密矮叢中,或許來能得到其他鳥雀安佳育兒的青睞吧。
但我似乎是錯的。
約一周之後,我特意去現場探看它。這個由白頭翁編織的巢,一個被遺棄的家,我發現它竟然已經在七里香矮叢裡消逝無蹤,我幾乎看不出它曾經被我藏放在那裡,它好像它原本就不存在似的,一點家巢殘存的跡象都沒有留下。我猜測,它消失的原因是多面向的,但讓我很安慰的是,如果連任何一根乾枯五節芒花穗和蜘蛛網線都不見蹤影,那麼這些乾枯五節芒花穗和蜘蛛網線應該都被再度善加利用了,被許多鳥雀發現了,善意的分解,取用帶走,然後被建造編織成另外的一個個堅固溫馨的家了。每一根乾枯五節芒花穗和蜘蛛網線,都是建設家園的好材料,誰也不會浪費它們。
我唯一留下的最後影像,就只有這一張為它——一個巢一個家所特意拍下來的一張照片,最後它在七里香矮叢裡消失不見了。但我確信,還有許多個新家,因它而在多處我看不見的樹上枝葉間建立編織起來,像開枝散葉一樣,許多雛鳥家族也因而受益。
被遺棄,被肆虐,被消失的白頭翁的一個巢,或許已被基因般複製成無數個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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