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鼎鈞
凡是住過醫院的人,大概對護士對醫生都有怨言。每天望穿秋水,醫生來到你病床旁邊站一站,只和護士說笑。護士每天重複她例行的工作,此外想她多走一步路也難。醫生和護士和我們常人不同,我們滴一滴血也心跳,他們受過專門的訓練,天天看一灘血、看缺胳臂斷腿、看心電圖畫地平線、看直著進來橫著出去,鎮定了,老練了,勇敢了,冷酷了,大慈大悲竟像是無愛無憎了!
可是這一年,2020,新冠肺炎流行,逆我者死順我者也不生,人人恨不得找個地洞踡起來,只見醫生護士,穿戴白巾白袍,組成白色大軍,築起白色長城,與病毒作白刃戰,居然不眠不休、不退不讓、不惑不懼,倒下一個,再來十個,敗了一場,再打十場。他們不僅在前線奮戰,還在後方教導全民防疫,「一兩的預防勝過一磅的治療」。天無絕人之路!大災大難有此大仁大勇,給世人爭取了一年時間,直到疫苗產生。我寫信這篇短文的時候,全球有8881萬289人染病,191萬1586人死亡,如果沒有白色大軍忘我犧牲,專家估計,只要六個星期,全世界的人都會病倒!你敢想像嗎,如果全世界的人都病倒了,眼睛沒閉上,他看到的又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
這次新冠病毒狡猾狠毒,傳播迅速,的確是所有病毒的冠軍,社會上突然增加了這麼多病人,醫院不但沒有這麼多人手,也沒有這麼多物資,於是醫生護士不能休班,不能回家,醫生沒有功夫吃飯,只能在護士手中喝兩口咖啡,護士沒有時間入睡,只能伏在工作檯的邊兒上打個盹兒。人手不足,獸醫也來了,整形外科的醫生也來了,軍中的戰地醫生也來了。口罩不夠用,護士們脫下頭巾縫臨時的口罩,防護衣不夠用,用大型的垃圾袋代替。新聞報導說,意大利有一位護士,一直在疫情最嚴重的地區,守護重病的病房,她在極度疲勞中發現自己也中毒了!她非但不能照顧別人,反而還要散播病毒了!她竟然選擇了自殺!
這是戰爭,戰鬥一定有傷亡,他們也是血肉之軀。中國在疫情蔓延的第一個階段,山東萊蕪有位道士,在他的道觀中設立了五百多個牌位,紀念五百多位白衣先烈,他是從新聞報導中搜集到五百多個名字。這還僅是疫情初期,僅是中國一地。將來,疫情結束,會有全面的統計數字,也許會有龐大的紀念碑,上面刻著每個流芳百世的名字。現在,有許多都市,只能在每天晚上八點鐘,家家戶戶打開窗戶,敲打各種可以發出響聲的東西,表示向醫護人員致敬。據說這個方式始於西班牙。可以想像,整條街上,十幾二十層高的公寓大樓,千門萬戶密佈,晚飯後,家家戶戶的窗戶同時打開了,千萬件響器聲中,左鄰右舍相視而笑,知道彼此都健康,這個畫面也值得回憶。
■程奇逢
人的完整教育,小學、中學、大學,可能只有在中學階段需要面對未來事業的選擇,小學畢業自然升入中學,大學畢業該成家掙錢去了。上中學時,人進入成熟期,有了愛好,有了憧憬,有了自己的崇拜,有了對未來人生的計畫,有了夢想。考大學前,就該選擇以後要學的專業了。
我上中學時曾經考慮過以後學醫,但還沒畢業,趕上文革,從1966年至1978年初,神州大地史無前例地關閉正式高等教育近12年。中國有科舉的1400多年歷史中,改朝換代,外族入侵,考試也沒有停止過這麼久吧?到了文革結束,可以考大學時,30歲了,覺得學醫有些晚了,於是放棄了。但是我始終對「白衣天使」有著比一般人更多的尊敬。
我的一位中學同學,如願以償地在美國當了醫生。他出身名醫之家,上世紀80年代初來到美國,發奮五年終於拿到博士學位,在紐約一家醫院做醫生。2020年春末的一天,我接到他的電話。他說,「我正好有點時間可以喘口氣,現在我站在我們醫院立地玻璃窗前,下面是七輛冷藏車。我是醫生,還配有防護服和口罩,但我們的護士,緊急情況下,隨便抓個東西掩上口鼻,就衝進了病房。」
疫情剛開始時,由於美國政府準備不足,一時間,口罩、呼吸機都極為短缺。
他說這話的時候,我腦子裡出現一位躍出戰壕,衝向槍林彈雨的勇士形象。
還有一次,他在電話裡說,我們科不是收治呼吸病發熱病人的,現在醫院裡有套程式,對病人先量體溫,問症狀,貼上「安全」的標籤後才把他們送來。但我們科的醫生把每個病人都當成是感染者來對待,醫院裡的人和很多地方都有高度傳染性。
疫情期間醫生護士承受著超負荷的工作量,體力透支十分嚴重,但他們的勇敢、堅毅、實踐他們作為醫生的尊嚴與光榮的精神更令人敬佩。我一個朋友的兒子在工作時染上新冠肺炎,雖然兩三個星期後痊癒了,但每次說起兒子發高燒、劇烈咳嗽、呼吸困難、味覺嗅覺失靈的情況,她都幾欲淚下,那時她兒子需要醫生幾乎要大於需要母親。當我們保持「社交距離」,儘量不出門時,他們走進充滿病毒的病房給病人檢查、治療、插呼吸機。有人倒下去,別人會續上,對病人的治療從未中止。
《衛報》(The Guardian)和「凱撒健康新聞」(Kaiser Health News)合辦了一個網站「犧牲在一線」(Lost on the Frontline),這是一個紀念疫情期間死於新冠肺炎的美國醫護人員並統計其資訊的專案。截止2021年1月13日犧牲人員的數字已經達到3176人。
整整2500年前(西元前480年),斯巴達國王列奧尼達率領300名勇士,堅守溫泉關3天,面對數百倍於自己的波斯大軍,視死如歸,頑強奮戰,直至全軍覆沒。
古希臘詩人西摩尼德斯寫下感動過無數人的墓碑:「異鄉人啊,請帶話給斯巴達人,我們恪盡職守,長眠於此。」那些在抗疫前線犧牲的醫護勇士們也值得擁有這樣一座紀念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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