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南女中二年十二班 ◎蔡汎鍒
若借屈原那句「舉世皆濁我獨清」,我心中的那條黃河怕是再平凡而混沌不堪的存在罷,可便是這樣獨一份的混濁,使我看見了它的不同。
我起初是十分厭惡這條混濁不清的河流的。猶記幼時背誦的第一首詩,便是王之渙的〈登鸛雀樓〉,詩中有云:「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當時不諳詩意,只在心中暗暗揣想詩中情景:遠方一捧魚白柔光沉醉入蒼鬱青山的懷抱中,山前淌著無際涯、琉璃般透藍的海,海上粼粼波光一明一滅,似是白日依偎青山懷抱中,同頻的一呼一吸,一切靜謐如斯,安寧如斯。可唯獨那黃河使我不知從何著墨,在這清朗明媚的山水畫裡,一條色黃而吞沒無數泥沙的濁流,乘著劈破乾坤之勢,無論置於何處皆是煞風景,它使青山黯淡,使白日蒙灰,使琉璃藍的海流布滿瑕斑。它玷汙了山的蒼翠,將萬物化作如它一般的昏黃沉寂。我總困惑詩人為何不以白水繞城等明朗的意象去襯托此仙境一般純粹美好的山水,而以黃河這般威赫逼人的混沌不堪的意象,使青山不再青,而染上了萬化無靈的枯黃;使白日不復白,而蒙上了落日昏沉的灰黃;使海藍也不是澄藍,而如被廢水傾覆般,不堪入目的土黃。那時,我對黃河是如此這般的厭惡,因為它違背了我想像中所調的美。
可成長後體會了生活的諸般滋味,才豁然了悟:人生怎可能永遠如白水繞城般清澈?有一說黃河自崑崙出即化為汙濁,人生不也是從入世以來便再無絕對的清澈可言?有些意象太過明媚清澈,如置仙境一般,反而虛假而縹緲,而這汙濁的黃河,不才是人生本態嗎?初見古畫中關於「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的註解,我才明白「醜陋」未必是一種破壞。古畫中的黃河氣勢磅礡,如自天上傾盆瀉下般,掠過青山,伏過壑谷,奔入汪洋,不復回頭,來時也快,去時也匆忙,如駿馬馳騁高原上,瀟灑不留餘念,未曾在乎青山是否被其玷汙,白日是否因其蒙灰,在黃河的世界裡,它從來不是青山白日的陪襯品,不須為了迎合所謂的美而清澈內斂,它永遠只是自己,是醜陋而自信無畏的黃河,是養育千息歸來仍不朽的黃河,是一身傲骨,含沙綻放的英雄。於是,天地間多了一分混沌初開的明朗,因為黃河,青山也添了些英氣,白日也多了些永恆,藍海更顯得無窮,一切恍若新生。
既然人生無法永遠清澈澄淨,便做我心中的那條黃河罷,醜陋出自我,汙濁亦要汙濁成無法取代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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